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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黎明前,义军就已经整队,天蒙蒙亮,道路只隐约可见时,大队的军兵就出发了。而慧成和慧达也随军离开了营地。

      赵宇又穿上了皇袍,他们一行人被包围在军士中间,位于全军的后部。慧成他们离开后,董义突然变得严肃了,不再说笑,背着弩挎着箭囊,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赵宇身边。当太阳升起来,郑子诚走过来,笑着说:“官家,叶将军让我来带路。”他引着这队明显是不作战人员的大队,不再跟着前面的部队,而是穿过一片丘陵,一直七转八转,到了下午才上了一座山。向山的另一面迂回过去时,已经听见了那一边的人声。

      赵宇问道:“你今天这么带着我们乱转,就是为了让我们远离战场吧?”

      郑子诚老气的脸上挂着哄人的笑容:“官家见谅,是叶将军的示意,他说慧成慧达两位大师不在官家身边,官家还是不要接近元军。”

      赵宇不满地说:“那也不必让我们在后面躲着,以往哪次我不在战场……”可一向爱说叶铭坏话的董义这次却没帮腔,反而急着打断赵宇说:“哥哥,你就别和叶……大叔计较了,咱们……就在后面吧。”

      陆秀夫也忙说:“正是,官家,事有轻重缓急,此战叶将军等能胜看话,官家就不要冒险了。”

      郑子诚忙转话题小声问:“官家,听说,你不想让张小郎跟着了?”李越昨日委婉地对张绣说了赵宇的意思。

      赵宇正憋着气,冷冷地说:“我不会娶亲的,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这其实跟她这个人没什么关系。”

      郑子诚叹气:“吾等都劝过她,可她说为婢为奴也要跟着官家。”

      赵宇带了一丝严厉:“我把她看得可比这要高得多,在潭州听你们说她是如何聪颖敏达,人也长得俏丽,本该成就一段精彩人生,怎么竟然只想为婢为奴?让她切莫轻看了自己!”

      李越听到身后有一声压抑的哭泣,知道张绣大概是托郑子诚来询问赵宇,想亲耳听到赵宇的决定。

      郑子诚小声说:“多谢官家。”

      李越心说赵宇经历了那么多女孩子的追逐,早就知道怎么技巧地回绝,既不让对方报以任何希望,可又不伤对方自尊,可谓炉火纯青了。

      他们转过了山头,才看到山的另一边是一个相对低洼的区域,下面正进行着元兵投降的仪式。成队放下了武器的元兵,正排着队在端着弓+弩的宋人的监视下离开已经布满尸体的战场。看到了赵宇的长幡,宋军兵士都向这边招手。太阳偏西了,赵宇等人所在的地方,被夕阳映得一片金黄。

      在金色光芒中的赵宇面容却是紧抿着嘴唇,别人看大概觉得赵宇坚定,可李越知道赵宇在生闷气,李越未雨绸缭,就对赵宇耳语:“别把被人忽略和架空的火儿发在我身上,是叶铭把你放在后勤人员里在战场外乱走了一天的。”

      赵宇咬牙说道:“这次战后,我们就要去临安,那里是陆敏的家,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李越泄气了:“我是想让你对他发火,你怎么又找上我了?你也太狠了吧?”

      赵宇横他一眼:“多受几次提醒,等真的事发生时,你也许就皮糙肉厚,不觉得疼了。”

      李越叹气:“难道你竟然是为了我好才这么打击我?”

      赵宇说道:“You are welcome。”

      李越嘟囔着:“我可没有说谢谢你!”

      赵宇小声说:“那还不赶快说?你妈妈没有教你有礼貌吗?”

      李越看着赵宇,沮丧地说:“我妈肯定喜欢你这种人当儿子。”

      赵宇嘴角终于一扬:“别嫉妒。”

      李越无奈地举了下手:“我投降!”这个小心眼的记仇的家伙。

      赵宇哼了一声,郑子诚笑着说:“官家,去下面营地吧。”大家下了山,山下热热闹闹的,沿途遇到的义兵有的过来见礼有的远远施礼,叶铭走过来,对他们行礼,开口道:“吾等正在盘查那些降兵,若无血债,吾等训诫后就会放了。”

      跟上来的陆秀夫问道:“如果这些人再去投助元军,可有办法惩戒?”

      叶铭说道:“每人大鱼际处将划一道伤痕,日后若再让我军抓获,定斩不饶。”

      赵宇点头说道:“你全权处理吧。”一副清风淡然的样子,没了方才气乎乎的样子。

      后面几天,赵宇和李越过得很清闲,每天由郑子诚陪着走走路,晚上就是听听方笙吹笛和董义吹的怪调。赵宇则在陆秀夫的指点下由袁牧之帮助,给各地纷纭送来的奏章回个音讯或者颁布个诏书什么的,他懒得看奏章,竟然全部交给陆秀夫料理决断,让陆秀夫有些担忧:一个皇帝不处理政务,就是打下了天下,又怎么能长久?

      张绣果然再也不出现在赵宇周围了,又回到她的哥哥张锦那边去帮忙。现在军队人数已经达到了十几万人,军中物资的调遣和分配十分繁重,她一去就忙得不可开交。

      李越很轻松,大军人数众多,他总得穿过层层部队才能见到陆敏一面,所以每天只能跟在赵宇附近与董义苏华他们说笑打闹。

      叶铭带着的大军节节推进,元军军心涣散,兵士思降,变得不堪一击。元军的辎重部队,就更没有战斗力,宋人几乎不费箭矢刀枪就缴获了大量的粮草。余下的与文天祥对仗的后军,受到双方夹击,没有坚持多久就溃不成军,或死伤或投降,两方面的宋人终于会师。等到被安排在后面慢慢腾腾地往前走的赵宇到达战场时,战斗早已结束,战场上一片欢腾,到处是陌生人在相互抱拳行礼。看到赵宇的长幡到来,见过赵宇的义军将士都笑着行礼,那些没见过的,都瞪大眼睛仔细看,没有笑容。远远地,看许多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走过来,陆秀夫低声说:“那是文丞相。”

      他们走到面前,李越看到文天祥长得长眉凤目,宽颧短须,面容磊落,神情坚毅。他到了赵宇面前,施了一礼,赵宇自然显出他的招牌微笑还礼,语带敬意地说:“文公忠义高节,令人敬慕。”文天祥见赵宇上来就说恭维话,有些意外,忙谦虚道:“官家过奖,臣不过尽职而已。”
      赵宇叹息着吟道:“‘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如此诗句,曾让我夙夜难眠,深感君对我宋一片赤诚。”文天祥面露惊诧,李越知道这四句诗是文天祥在逃出伯颜的扣留后,几番波折南行投奔二王时写的。诗说前几天被风吹着游了北海——含蓄地轻描淡写了元军的缉捕,现在终于回到了长江。我心如磁针,是一定要指着南方的。文天祥把自己后来的诗集命名为“指南录”,寓意了自己对南宋忠诚不移的节操。

      可更惊讶的是陆秀夫:他哪里见过赵宇吟诗?这个官家一向没有任何文章辞藻的修养,写个信都得让人代笔,引用个家喻户晓的《论语》都出错误。见到文天祥没说三句话,竟然就背诵出了文天祥的诗?还说自己因为这首诗,晚上都睡不着觉?!这是什么心机?大见面的,这么几句话肯定就得了人的好感。

      果然,文天祥看向赵宇的眼光变得柔和,自己这首诗是半年前写的,就几个亲近的人看过,这位官家竟然背了下来,除非他一直留意着自己的诗篇,否则是无法及时做到这一点。想到赵宇带着十几个人出闽,屡胜元军,可知其惊采绝艳之能,而今天一见之下,此人如此温良,对自己这么恭敬,这一番做作,若只是为了笼络,也是用了心的,忙又说道:“谢过官家。”

      赵宇笑着说:“文公是大智大勇之人,正好可以与陆公担当政事要务,整顿朝纲。”

      这就把朝政要事交给他了?文天祥没有与赵宇相处过,对他这种大手笔真有些摸不到头脑:这是试探吗?文天祥忙说:“吾靡下义军,愿听从官家调遣。”赶快要表示一下立场。

      赵宇一笑说:“文公这样说的话,那么,这支军队现在就在江西好好休整一下,不必与吾等去临安了。”

      文天祥一愣,他知道元军还在长江一线,难道赵宇不需要更多的军队吗?是不是赵宇又在试探他?忙说:“旗下军士忠勇,吾等愿与官家同行,夺回长江南北。”

      赵宇说:“文公肯定要与我们回临安,只是军队要等一等,以观事态。”

      文天祥微皱眉:难道官家想到日后如果失败,可留下一支军队?那也该留官家身边的义军,忙再次请战道:“官家,吾等绝不敢辞长江一战,若取胜,就能将蒙元逐出宋朝之土。”

      赵宇微笑道:“只逐出南宋之土还远远不够,该复我宋失于金朝的土地,还要夺下元大都才好。”那是日后的北京,怎么能不要?

      文天祥听说过这个官家好说大话,但现在是头一次亲耳聆听,不知道是该附和还是该表示怀疑。自己不相信怎能复议?可表示疑意的话,听人说这个官家以往说的疯话都成了现实,还是该谨慎些……

      陆秀夫知道文天祥的困境,因为他经历过,忙给文天祥解围道:“文公,官家辛苦了,现在也近午餐之时,请先一同用餐吧。”众人忙同意了,孙小官人过来引着大家往已经立起的营帐方向走去,沿途的义兵都向他们注目行礼。

      到了地方,是一圈长长的矮桌子,地上放了坐垫或者竹席,赵宇做了个手势,让大家随便坐。许多人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也太粗鄙简陋了吧?中国自古皇帝吃饭就非常讲究,坐的地方,周围人的方位,都要计较一番。最重要的,是饮食的精美。宋朝富裕,皇帝宴饮尤其奢华,现在虽然是战乱之时,没有多少好吃的,但是不是也该注意下坐北朝南之类的?

      正踌躇间,一小队将士走过来,个个战袍带血,领头的人长得英俊超众,都对着赵宇施礼,看向赵宇的眼光流露着真切的尊敬,赵宇对他们说也一同吃饭,他们也不推让,分头席地坐了,旁观的人也连忙坐下:这个官家虽然不讲究礼仪,但他是领兵打仗的人,威不外露并不表示没有威,看看这些将领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宴后赵宇与陆秀夫文天祥叶铭等人去谈论政事了,陆敏是来吃饭的将领之一,李越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小知道和苏华他们又凑在一起说笑,李越就跟着陆敏往他的队伍方面走去。

      李越问道:“你准备出发了吗?”陆敏低低地说是,两个人接着商量了何时在什么地方见面,陆敏为李越备马等等,走到了陆敏的营地,两个人告别。

      李越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抬头觉得天也变得亮了些,白云袅娜如画,四外的悲惨景象也不那么刺目了。原来在这个混乱的世间,如果他有这样的温情,也可以在凄凉中看到美景的。

      李越不愿耽误,当天就与赵宇告别,一个用了两天时间走回了飞船,挪动了地方后,再长途步行地去见陆敏。匆忙中他没有忘记看看近期的太空扫描结果,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从本质上来说,这算不上是个愉快的旅程。可日后李越想起与陆敏的这一路,总觉的自己是做了个美梦。他从见到在路边等着他的陆敏和小知道后,头脑就变得飘忽。每日两个人并羁前行,后面跟着叽叽喳喳的小知道。虽是到了入冬的季节,目光所及之处,大多万木零落,可李越却觉得温暖如春。到了晚上,自然和陆敏挤在一起睡觉,因为小知道睡在另一边,也不可能做什么,但李越好久没有这么亲近陆敏,躺在陆敏身边就满足得合不上嘴。

      这种好日子没持续多久,陆敏慢慢地变得郁郁寡欢。最后按照仆人的描述,陆敏找到了埋葬他叔父的地方,人就近乎崩溃了。次日请了人来启坟,从人们一动土,陆敏就开始哭,等到棺木露出来,陆敏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站立不稳,只能倚在李越的怀里。李越想起当初见到陆老爷的情形,陆老爷的赠金让他们南行北往,他在陆府吃的两次大餐……一时也流泪。可见到陆敏哭得要背过气去,李越不敢太表露悲哀,只能打起精神好好安慰。

      一连几天,陆敏都无法料理事物,李越只好和同样哭哭啼啼的小知道一起,租借马车安排人工,然后领着一队人马运载着两副棺柩往临安方向去。陆敏穿了一身粗麻衣服,头扎着白色头巾,总坐在马车上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哭泣。李越吓得半死,想到陆敏虽然经历了战场,可说到底才是个十八岁的青少年,为人又敏感细致,这么长时间压抑了多少生死恐惧,此刻借了这个突破点一下子都发了出来,不会是忧郁症吧?他暗暗后悔没有读一些有关如何帮助人们从悲伤中解脱出来的知识,怕说的不对反而让陆敏难受,只能常常默默地坐在陆敏旁边,拉着他的手。陆敏哭的时候递个手巾,间隔着让陆敏喝点水,吃口粥什么的。晚上住宿在店里,他帮助陆敏洗漱,上床还给陆敏按摩后背,他隐约记得后背有一系列的神经,多通通,也许能让正能量多一些。

      一连二十来日,快到临安了,陆敏的情绪终于缓和过来,哭得少了,也能说几句话,李越这才放心。经过这一段时间,李越明显察觉出陆敏对他的依赖,吃饭睡觉时,如果李越晚了一步,陆敏都会等着他。李越内心欣喜,可表面上不敢表现出来。

      到了临安城外陆家祖坟处,看坟的庄人迎出来,陆敏又开始哭。李越以为他又会垮掉,可这次陆敏就哭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安排人事,完全不用李越帮忙。选择了入葬的日子,陆敏披麻戴孝,又大哭着看着人们掩埋了他的叔父和叔母,跪在坟前磕头后,久久不起。天气已冷,李越怕他跪出毛病来,过了段时间,就把他强行拉起来,架回屋中。进了屋子,陆敏倒头不起,接着就发高烧,幸亏李越带着药物,吃了之后,晚上就退了烧,但陆敏精神萎靡不振,又休息了几天才动身离开。

      两个人在临安城外分手,陆敏要回去看看家中情形,李越则要一路回去,取他的飞船。看着陆敏还带着忧郁的面容,李越尽量安慰:“我会和赵宇他们一起进临安,那时再来看你好不好?”

      陆敏点头应了,又给李越写了自己家在临安城的地址。李越与陆敏相处了这么一路,已经是幸福满满,分开有些难受,可毕竟一个来月也就再见面了。加之他生性自由自在,喜欢来回乱跑,于是两个人就告别了,李越想看着陆敏进城,可这次陆敏却持意要看李越离开。两个人你推我让了半天,最后李越决定享受一下喜欢的人对自己的纵容,就上了马,往来路上骑去,走一会儿就回头挥挥手,真是特别温情,老远了还看见陆敏站在路边看着他,李越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李越一个人就快马加鞭地往停了飞船的山区赶,这次没有陆敏在身边,他才开始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形。沿途的城镇开始恢复生气儿,南宋朝廷本来就对民间管束不强,而且到了后期,许多地区是无政府状态,盗匪横行,现在蒙元退了,地区的民众自发地组织起来,管理治安,推选官吏,日常的生活也就慢慢地回归正轨。城市里店铺开张,饭馆兴隆,李越一路没饿着。

      这天李越正在路边的一个小面馆吃面,无意抬头见墙上挂了一整墙面的人物像,人物倒也画得有神,自从李越经过画立体画发现了自己的艺术细胞后,就对艺术品都有留意。再仔细看,第一幅的人物大肚腰圆,肥头大耳,仔细看很像是历史书上的赵匡胤插图,后面的是个美髯公,豹眼大耳,穿了一身虎皮,再后面的,有面容像金刚的两个和尚,白胡子打着长幡的道士,细胳膊细腿的书生,横吹长笛的仙人衣带飘飘……李越似乎明白了这些画的是谁,一下子呛得咳嗽起来,旁边的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过来施礼道:“这位官人,可喜欢我的这些画?”

      李越平复着自己的咳嗽,最后终于挣扎着问:“这……是赵……”

      那个人忙点头道:“正是赵官家和他身边的十四位勇士。”

      李越指点着问:“谁告诉你他们长成这种样子的?”

      那个人认真地说:“新帝是太+祖传人,自然是肖似太+祖,他身边有虎神转世的李官人,我想应该是张飞张翼德的样子。君不见现今那些年轻人,都喜穿虎皮衣纹?”他这么一说,李越才注意到周围的人有的系了条黄黑相间的腰带,像是老虎尾巴,有的戴了虎纹的头巾,有的围裙是虎纹,还有的穿了虎纹的裤子……李越开始哈哈大笑起来,那个人皱眉:这个人是喝多了?

      李越掏出钱来放在桌上,说道:“这些画我都要了,再另给我画一张,要穿上虎纹衣服的。”

      那个画师高兴地铺开了纸,给李越画了脸,然后说:“余下的我明日可以画完,官人先付一半钱就行了。”李越同意了,画师把那些画都摘下包好,给李越拿了。

      次日来,果然已经画了全身:李越穿了一身虎皮长衫,坐在椅子上。那个画师提了笔,说道:“官人可要提什么字吗?”

      李越想想,说道:“就写陆敏存念,下款写李越就是了。”画师听了吃了一惊,犹犹豫豫地写了下来,把画递给李越,李越谢了,给了钱,笑着说:“以后就照着这个样子画我,比张飞靠谱。”说完调皮地一挤眼,赶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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