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逝去，不关风月》时纪与尘

8、Chapter7

　　1月16日。下午4点。
　　最后一节英语课悄然而至，下午6点，当Alyssa老师轻轻合上笔记本，大声宣布着下课时，冷冰冰的冬日里，似乎也能感觉到一股热潮在全身流转——十四五岁的少年们此刻和孩童们没什么两样。苏慕萱却不为所动，微咪着双眼，趴在课桌上，混杂在一群躁动的孩子们中间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慕萱，再见咯。”一个女孩甜美的笑了。
　　“嗯，再见。”苏慕萱淡淡笑了。
　　苏慕萱一一向同学道别，没有什么煽情的话，就是寥寥再见两字，从她嘴里吐出也是柔柔软软的。
　　不想引人注意，于是只得从课桌上爬起来，随波式的道别后，慢吞吞收拾书包，慢吞吞走出教室，再慢吞吞地，离开这座烙刻昔日印迹的大楼……
　　天总是要黑，人总是要离别。你哪里逃得掉？故事未开始时，宿命的结局就在那儿等着你了。
　　走出大楼的那一刹那，寒冷瞬间侵袭着苏慕萱整个躯体。才六点半，天空就泛起了一大片蓝黑色——今天果然很冷，很冷。
　　就像冷空气突然袭来，即使之前已经做好准备，却还是被骤冷蚀骨。

　　“你……”
　　林忆恒看到向来坦然自若的苏慕萱今天格外低眉顺眼，走路时只在意脚下踩出的步伐，一反常态，耳朵也冻得通红，不觉有些担心。
　　苏慕萱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不发一语。
　　“冻坏了吧？”林忆恒轻轻叹息着，呵出的白起模糊了苏慕萱的视线，他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耳罩摘下来给她戴上，又取下围巾给她围上，最后连手套都脱下给她戴上了。
　　苏慕萱像个木偶任由林忆恒摆弄，却突然打趣笑道：“你把羽绒服也脱下来给我吧。”
　　“噢，好，你等着。”又是二话没说就开始脱衣服。
　　苏慕萱撇撇嘴，“今天很冷啊。”
　　“没有你冷……”
　　苏慕萱表情凝滞，似乎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我不是……”林忆恒连忙摆着手，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冷了。”苏慕萱摘下手套围巾还有耳罩，交到他手里。“你的车来了。”
　　“我们，一起？”试探的语气。
　　“不用了。”冷漠的否决。
　　林忆恒的肩膀慢慢垂下来。他似乎很难想象这般决绝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是自己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还是过往的幸福感只是一瞬间的幸福？那时，她没有甩开我，而是选择跟我走，我便以为那就是幸福，也许是我刻意忽略了她眼神中的一丝不冷不热不在乎。
　　苏慕萱面如止水，她把手揣到衣袋里，胡乱地点头算是道别，转身就要走。林忆恒错过了班车，而她一心只想，回家。
　　“等等，你别走。”
　　她随口说：“中考后，你在这儿等我。”
　　某个作家说：这世间没有任何痕迹可以永久留存。
　　所以，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总会把当时你认为的在乎销蚀彻底。而她现在在他心里镌刻下过于鲜明的印记。一个学期的不联系，也许，足够忘记。紧张的学习会让他乏力，激烈的竞争不容他有丝毫懈怠。他的生活就是她的生活——哪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想别的呢。
　　林忆恒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兴地说：“记住！不见不散！”这时苏慕萱已经匆匆上车了。
　　苏慕萱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微笑着用嘴型说着四个字，也是，不见不散。的确，分手前的约定，再回来时，一定要再相见。
　　苏慕萱把脑袋靠在脏兮兮的窗台上，又困又累，很想睡却又睡不着。窗外，灰蒙蒙的街景转瞬即逝，阴嗖嗖的风从破了的车窗里漏进来。车厢里，乘客们神色各异，偏偏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城市里，车厢内的灯始终明亮如昔，白灿灿的，刺得人眼睛生疼，只想落下两行清泪。

　　咫尺天涯，偶然相遇，初来乍到的林忆恒一脸真诚的笑容。
　　“我能坐这儿吗？”
　　“随你。”
　　“啊，那我们以后可就是同桌了。” “我是林忆恒。”
　　“哦。”
　　“你呢？”
　　“我……”
　　陌路相逢，言尽于此，残酷离别之前的林忆恒一心满足的微笑。
　　“苏慕萱，我们考同一个学校好不好？师大附中。”
　　“好啊。”
　　“也许，我们还能分到同一个班。”

　　被老师抓起来刁难还嬉皮笑脸的说：“因为，正确答案就是B。”的林忆恒。
　　还有坚定地说着“The first step is always hardest，but I never give up.”的林忆恒。
　　还有极力维护她的林忆恒，第一次爆粗口，第一次挥拳头，都是因为她。
　　还有借给她校服校卡，为她出谋划策的他。
　　还有跑到她学校苦苦寻找她的他。
　　还有，还有许多……那样给她感动的少年。

　　回忆并不伤人，反复回忆才是。
　　苏慕萱吝啬裂出一个微笑，以后就都会好了。

　　之后，果真竟是一个学期的杳无音信，她不联系他，他也不打扰她。也许曾经他也想过联系她，希望毫无征兆的来了，绝望却如荒草蔓延。就像两条本来毫无关联的直线鬼使神差般相交，最后只余一个渐行渐远，因为直线不会曲折。

　　同年，7月28日。
　　苏慕萱不经意间抬眼看见了公交站牌下，一个萧索的身子立在寒风中，一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似乎也更瘦了。竭力压制住那随处就可见缝插针的渴望和想念，却还是露出踌躇的痕迹。
　　因为你，我回来了。
　　时间太短，思念太长。空气中弥漫的讯息，只是你闯进我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却没有勇气与你一起逃离。因为，你我都懂，我们不能。虽然只有一步之遥，我却无法上前一步，却可以退后一步。无法重新找回朋友的支点，却可以之静静的看着你，默默的祝福你。
　　既然选择离开，那就只顾去寻觅前途绚丽的彩虹；既然目标是黎明的地平线，那就只能留给你渐远的背影。当一切都烟消云散，即使相隔不远，也已是人各天涯。
　　就像，我们这般。

　　苏慕萱，你骗我。
　　林忆恒吝啬的裂出一抹苦笑，现在的林忆恒，好像就是另一个苏慕萱。只是……
　　她舍得骗他，可是他舍不得。
　　这个站牌，193日，他天天在这里。
　　课外的补习班，他始终在这里上课，却没有了她的踪影。
　　于是天天坐2路车，祈望偶个抬头能看到一抹芳踪。
　　于是只要路过这个车站，就会下车，停下几秒，看看是否有幸。
　　于是……都没有。
　　我以为，至少我们能永远成为朋友。说好的不见不散，这天你却没有来。我一直以为你需要 我，却不曾想，一直都是，我需要你。曾经，我用所有的勇气走进你，如今，却要用所有的力气来离开你。
　　如你所愿。

　　苏慕萱想潇洒，却被感情牵绊，苏慕萱想冷漠，却外冷内热。
　　如果这时，林忆恒转身回头，一定能看到，有个女孩，那个骗了他的女孩，满脸书写的尽是无奈——退却是种无奈，舍弃也是种无奈，想要争取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出于理智，不希望有人受到伤害。不能立刻实现的梦想，还是把它放到未来吧。
　　如果分离是为了重聚，重聚是为了分离。那倒不如一走了之来得痛快。
　　离开的那一刻，空气中漂浮着清晰可见的惆怅与哀伤，因为以后，也许是山水不再相逢。
　　因为你，我回来了；见到了你，我又回去了。

　　……

　　这年，夏天。
　　苏慕萱去了她的高中——南展高中，全市最好的学校。
　　轻易承诺，轻易毁约。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有能力承受其后果，对于林忆恒，她一直都是这么对他，他事事如意，万事顺风，只有她，打破他所有的常规。
　　她没有去见他，没有依照约定和他考同一个学校，更不可能分到同一个班了不是吗？
　　空荡荡的学校，她伫立在偌大的操场上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虽然有点冷。
　　抬头仰望刚刚看过的教室，一切都久违了。不经意的笑了笑，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现在的她多么温暖明耀。
　　“喂，林忆恒你磨磨唧唧啥啊？”一个清脆的女声。
　　“嗨？”
　　“……”苏慕萱的脸上的暖意迅速碎落满地，她垂眼越过林忆恒，擦身的瞬间，手腕突然被林忆恒狠狠地握住。
　　原来，爽约的不止我一个。
　　中考考完那一个晚上，林忆恒妈妈万分关切地询问她宝贝儿子的成绩。
　　林忆恒只是轻描淡写，“嗯。师大附中没问题。”
　　于是林忆恒妈妈问：“南展呢？”
　　“应该，可以。”最后那个‘可以’细不可闻，却还是被妈妈察觉到了。
　　“那就报南展吧。”
　　“可是……”林忆恒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好。”
　　有一点沧桑，就像一个小老头。
　　“妈妈，我先去睡了，其他什么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林忆恒敛了敛眼睑，一副敷衍却又想装出无比真诚，然而关门的力度招摇地出卖了他。他拉开窗帘，睹月，思……一个人。
　　我多想把那些你都不在乎的过往丢个彻底，最后也只能偷偷将它们埋葬在窗外迷幻的月色里，不带温柔，尽是寒冷。夜色上浮，它们还是会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涌进我的脑海，吞噬我的思想，啃咬我的心房。

　　可是，你怎么会来？你怎么才能让我，再遇见你时，不再失控？
　　“我是林忆恒。”林忆恒的声音平静，手底下却控制不住力度，苏慕萱被捏得蹙眉，却一声不吭。
　　“哦。”
　　“你呢？”
　　林忆恒，难道沉浸在回忆中乐此不疲吗？
　　许久之后。
　　“我记得你”
　　“谢谢。”林忆恒笑了，可是这笑容里没有一丁点温暖明亮。你不在乎记忆，回忆也被你一并忽视。手上力道一松，苏慕萱挣开他的手，点了点头，绝尘而走。
　　我需要承认，林忆恒和苏慕萱，在他们的过去确实过得很幸福。

　　“她是谁啊？”
　　“她？”林忆恒象征性摸摸鼻子。“她只是我一个朋……同学吧。”
　　女生望着前方淡定自若的背影一阵晃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林忆恒扯了扯女生的衣袖，“不走？我走咯。”
　　女生笑了，小声地说道：“林忆恒，你真是个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