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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报!不移山后方忽然出现了大量凉军部队,约有上万人,正向我不移关方向压来——”
      “这么突然!?陆城守,城里的平民都撤至后方城关了么?”曲棠急道。
      “曲将军,贱内已带领城中老幼妇孺退至点将台,老臣也派了人通知宜容、风来、镇仓、驹守等关卡加强戒备,派兵来——”
      “来不及了。”诛心站起身来,冷冷道,“他们有备而来。曲棠,你带人先去。”
      “是。”
      诛心漫不经心理着剑上的丝绦,看曲棠身影消失在堂外了,回身对年迈的陆义成微微一笑:“陆城守,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但凭将军吩咐。”
      诛心笑得滴水不漏:“我的那匹马,斩风,是从前蒙九殿下恩赐予我的,膘肥身健,千里良驹。希望你能帮我把它带到点将台去。”
      陆义成闻言一愣,再看看诛心顽劣的笑容,神情忽的凝重起来:“将军——”
      “陆城守别拒绝我呀,人家会很伤心的——”诛心笑着活动手腕。
      “将军,老臣恕难从命。”陆义成跪伏在地,苍老的身体颤颤巍巍,但声音坚定如铁,“老臣既为不移关城守,便无大敌当前临阵脱逃之理。将军的心意老臣感念,但我陆家的三个孩儿也在边疆城关军中,我身为人父,不可不为表率。”
      “……也罢。哎,外面风沙大,可别吹伤了我的斩风。”
      话音传来已在门外,陆义成抬头看去,只看见阳光下诛心扬起手臂伸着懒腰的剪影。
      这丫头。随着心中笑骂,他忽然觉得身体里随着年岁流逝的一些气魄重又回来了,那些鲁莽,那些冲动,那些血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慷慨激昂,都随着这边塞的号角竞相沸腾起来。

      诛心站在城墙顶,默默看着下面飞扬的尘沙和飞溅的鲜血。厮杀声里夹杂着刀剑兵戈的反光,像随沙扬起的血腥气一样喧嚣。
      “不移关?为甚么是不移关!”
      诶?
      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丫头了。真是乱来。诛心愣了,又笑笑,笑容在她带着伤痕的脸上显得异常温和。
      “文死谏,武死战。”彼时的自己,如此答道,“臣身为如此位阶的武官,自然当镇守边关,以保殿下山河长存。”
      “你不要跟我君君臣臣的!”那丫头清丽的脸上柳眉倒竖,是动了真怒,“我问你,是不是有人搬弄是非,说你我如此这般如何如何——”
      “——殿下息怒——”
      “——是不是他对你说——”
      “——这些并不重要——”
      “诛心!”九殿下的眼色恨绝,咬着牙一字一顿,“我待你不薄,你又为何一定要离开我?”
      呵。诛心默默看着下面血肉横飞的沙场,手指在剑柄上轻敲。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大人,您叫我?”曲棠过来了,满身的尘沙混杂着血浆弄脏了他的脸。
      “嗯。你站在这里,能看出来敌军将领所在何处么?”
      “根据方才探查的情况,应该是在那个方向。”曲棠遥指着凉军阵营后方东南,微微眯眼,“不会错。那骑黑马盔甲上系着红丝绦的恐怕就是,”他咽了咽,“跋武王阿汗穆。”
      “很好。”诛心向城墙下望了望,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手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
      “大人,您这是要——”
      诛心瞥他一眼,抬手给他擦干净脸。曲棠满心诧异流在面上。诛心笑笑:“细看来,你长得同我弟弟言儿有四五分相像呢。”她紧了紧身上盔甲,淡道。“曲棠,城破之后,你一定要活下来。”
      曲棠闻言立刻炸了:“大人!您——”
      “你帮我给九殿下带句话。”诛心笑得轻飘飘。
      一声响亮的马嘶,随即一道白影从城门闪出,在黄沙漫漫中分外耀目。千里良驹,斩风。
      “诛心不才,惟以偿一己之躯,保这血肉山河。你就说……”诛心不改笑容锵然拔出腰间佩剑,然后带着呼啸的风声纵身向城下一跃,落在疾驰的斩风鞍上。
      “大人!!!”曲棠扑在城墙边,发指眦裂。
      你就说,不移山下不移关,不移烟月不移心。
      曲棠眼睁睁看着一道光华灿烂的白龙以横扫千军之势斩开这铁与血的洪流,向着敌阵东南方向狂猛扑去。

      曲棠眼睁睁看着一道光华灿烂的白龙以横扫千军之势斩开这铁与血的洪流,向着敌阵东南方向狂猛扑去。
      “诛心!!!”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辉煌的星汉,而夜空那么近,像是温柔无匹的丝绸。座下的骆驼不紧不慢走着,像这雪白沙海里的一叶扁舟,载着一个流浪的男人。
      自七三三年不移关一战后,利用统领诛心争取来的时间,宜容、风来、镇仓三关以点将台为中心,驹守关为后援,将边界护得密不透风,双方互有来往的数战都未得寸进。此后几年中,皇族各人合纵连横争权夺利,边关这一带反而成了约定不提的默契,几年下来,不移关点将台一带,成了边境争议地带,来往两国的商人和旅人成了这城市流动而不变的主体,关税倒是提高了些。

      月华如洗。白沙如雪。清丽的少女独自站在城墙上。
      不知白虎公的军队何时来到,大敌当前的事实让人心弦紧绷。华绮轻叹了口气,微微闭起眼睛。算了,多想无益。
      “殿下,有一名自称是驹守关长兴镖局镖师的男子求见。”
      华绮并不睁眼,连衣带都未动纤毫:“这么晚?扰人清梦。”
      来报的护卫迟疑了一下,道:“回殿下,他说他叫诛心。”

      曲棠并没有预想过会在如此深夜重回不移关。
      几年来他游荡在宜容、风来、镇仓和驹守附近,隐于这乱世独自生存而不为任何人效力。不移关成了他不敢触碰的旧伤,到来之前他以为自己连独自仰望她的城墙都做不到。而现如今,他为某人的请托所驱使来到关中,追随着九殿下的脚步。
      与那位悍不畏死的诛心大人关系匪浅的九殿下。
      他站在没有点灯的厅堂正中,回想起那一日,诛心大人站起身来,冷肃的身姿,端丽的带着伤痕的面容,道,来不及了,他们有备而来。
      那时,满头白发的陆城守站在这里。他踱了几步,走到左侧,学着陆义成蹒跚的模样礼了一礼。而我,站在这里。他兴致盎然地走了几步,站在当日自己的位置上,手扶着腰际,像正身着铠甲挎着一把剑。曲棠,你带人先去。那位大人冷冷道。是。他在心中铿然答道,深施一礼。
      抬起头,没有大人,没有城守,惟见一张堆满公文的红木案,月光冷冷披在上面。
      ——喂,你叫甚么名字?
      ——在下曲棠。
      ——身手不错啊,我记住你了。对了,你识字不?
      ——诗词歌赋,略通而已。
      ——识字就行。明天到我军中报到。
      ——……?!
      ——他们要是不让你进来,你就说,找统领诛心。
      过堂的微风拂过,面上一片冰冷,曲棠才惊觉自己流泪了。他利落转身朝向厅门,抬起袖子擦了把脸,强迫自己抬头直视夜空。
      也亏了今夜这明月,入关时便看到城墙上立着一位华服少女,高洁的身姿在月下不似凡人,想来是几月来带兵驻扎在此地的九殿下。
      曲棠忽然有些紧张了。他不知道自己当以怎样的神情面对这九殿下。

      华绮忽然有些紧张了。她不知道自己当以怎样的神情面对这位自称是诛心的镖师。
      她觉得听到这消息的一刹那自己的灵魂已脱体而出,游离在无限高远的夜空里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冷静得像旁的人。她看到广袤的沙海里一座孤城,自己的身躯跌跌撞撞跑下城墙,跑过巡防,跑过静谧的市集,跑入城守的府院,途中还撞翻了三个前来迎接的侍从。她看到自己在□□上跌断了玉钗,听到冰冷的空气里传来刺耳的声音,片刻后才领悟到是自己胸中传来的刺痛所带来的喘息声。她甚至听到下面的自己心中耳畔如雷般响着的那个名字。诛心。诛心。诛心。
      跑进议事厅的时候她终于摔倒在地。狠狠地。手臂在地上划出一道深色痕迹。这一摔似乎将她的灵魂带回身体中,她只觉得有生以来与地面这么近的接触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
      一双满是伤痕而宽大稳重的手伸过来要将她扶起。
      “……殿下。”
      华绮忘了从地上爬起来,茫然抬头,对上一双明亮温和的眼眸。
      “……你……”
      “草民曲棠,诛心大人镇守不移关时曾任参军。”那男人道,“大人慷慨赴义前,吩咐草民有一句话务必要呈给殿下……”
      他不是诛心。
      事实化作千钧的失落与懊恼狠狠切入华绮整个身躯。她的心神甚至一瞬间沉入空濛的状态。
      他自然不是诛心。诛心早就死了。
      ……
      十年。自己于乱世崛起,朝堂山野明枪暗箭,杀伐不断,费尽心机一统了江山,千里迢迢来到这帝国最前端的边关。
      九五之尊。帝王贵胄。
      换不回那威风凛凛又顽劣不堪的女将军。
      方才竟怀着那么不像自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傻这么吃力地跑过半个城市。
      “……殿下?”
      你不在,谁来保我的帝国,山河长存。
      平日里风姿卓绝的九殿下,趴在议事厅的门中,满身尘沙,披散了长发,口中传出凄绝破碎不似人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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