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番外-上 ...

  •   玉如第一件刻骨铭心记得的事儿就是娘抱着她要跳河。
      是姐姐死拽着玉如的手,玉如怕得不行;姐姐抱着玉如,赤着脚一路走回了老周家。
      那一年姐姐十五岁,玉如才八岁。
      姐姐成了大少爷的丫鬟,大夫人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绿萝;姐姐一直管玉如叫小丫头。
      小丫头在周家不用干活,她和姐姐住在后院隔出的几间给下人住的瓦房里;但是姐姐干活的时候,小丫头不能乱跑;乱跑会撞见东家人,如果弄坏了东家的东西,姐姐就要管家的挨板子。
      早上开始上工,瓦房院子里的人都去东家干活了;就剩下小丫头一个人。
      小丫头就捡院子里的瓦片,搭小房子;还有木棍石子儿,是住在房子里的小人儿。有爸爸妈妈姐姐和小丫头住在小房子里。晌午时候,姐姐会揣着大少爷的衣服来后院洗;姐姐会把馒头藏在衣篮下头,馒头里头夹着咸菜;这就是小丫头的午饭。
      小丫头吃着馒头看姐姐洗衣服,姐姐要把所有衣服捶一遍;然后把那些衣服泡在榆木盆里,这时候就是小丫头出场了;小丫头要帮姐姐踩衣服。姐姐会舀些黑乎乎的皂角汁倒进盆里,然后水就会变得滑溜溜的;小丫头的脚丫子也变得滑溜溜的。
      但是洗好衣服以后,姐姐就要去晒衣服继续干下午的活儿了。
      小丫头一直要等到天黑,姐姐才会端来一大碗糙米饭;和小丫头一起分着吃。
      吃晚饭就能睡觉了,当然这是姐姐不用值夜的时候。

      那天,小丫头在院子里玩瓦片;一个比小丫头大不了几岁的男孩背着书包袋出现在院子里。
      “你在玩什么呐?”男孩问。
      小丫头不稀罕搭理他,扭头继续搭自己的瓦片。
      男孩凑过来看。
      “你怎么玩这些垃圾。”
      小丫头一听,就急了:
      “你才是垃圾!”
      男孩生气,两步上前;小丫头以为这小子要打她,就发狠捡起石头就朝着男孩的脑袋上丢。石头把男孩的头给打破了,路过的老妈子听到动静。过来一瞧,连忙大呼:
      “哎呀,二少爷!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吓得躲到院子廊柱的后面,男孩瞥了一眼小丫头,想了想:
      “是我不小心磕到的。”
      “小少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老妈一边说一边把那个男孩带离开了后院。

      小丫头想,刚才被自己打破头的大概是东家小少爷;要是被发现了,东家会不会打姐姐呢?想着想着,小丫头就捧着脸哭起来。她不能连累姐姐,小丫头这么想着就往院子外面跑。
      时值正午,宅子里没什么人;小丫头想从偏门就能溜出去。
      也是一回头的功夫,小丫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他一把抓住小丫头的胳臂,抬头一看是个青年男人。
      那男人看见小丫头就微笑起来问:
      “你是哪家的丫头?”
      小丫头吓住了,喏喏道:
      “我姐姐是绿萝。”
      “是绿萝的妹妹啊。”那个男人笑着放开手,摸摸小丫头的头,“你这是要去哪儿?”
      小丫头不能说自己闯了祸要逃跑,只能说:
      “我找我姐姐。”
      男人说:
      “我知道你姐姐在哪里,你跟我来。”
      说着男人牵起小丫头的手,这男人力气很大,小丫头想了想;还是先见了姐姐再说吧。
      转了几个弯到了一间厢房前,男人抱起小丫头,说:
      “你姐姐就在里面。”
      小丫头眨眨眼。男人带着她进了屋子……

      “绿萝!绿萝!不好了,我看见大少爷把你妹妹带进西头厢房了。”
      绿萝才给老夫人奉完茶,伺候大少爷的翠珠在门边拉过她压低声音说。
      绿萝脸都吓绿了,一把将托盘交给翠珠;朝着西厢房跑去。
      西厢房的门开着,大少爷推门出来;几乎要撞到她,看见是绿萝;整了整衣服便走了。
      躲在床上的小丫头看到姐姐来了,但是姐姐一看到她就哭了;姐姐跌跌撞撞跑到床边,抱着小丫头哭。
      姐姐哭得连小丫头都觉得难过了,其实一点也不疼呢;小丫头想开口劝姐姐不要哭,可是张口也说不出话来了。

      绿萝一边哭一边帮妹妹把沾了血的裤子洗了,她把娘临死前给妹妹缝好的新衣服拿出来;让妹妹换上。她不能放过那个禽兽,绿萝抹着眼角的泪,磨着铁剪子。
      那天,下人都去上工了;小少爷周慕云放私塾又一次路过那个小院。这次没见那个小丫头蹲在院子里玩瓦片。他好奇地进了院子,瓦房门开着。他推开门,小丫头躺在床上。
      “我能进来吗?”十二岁的周慕云站在门口问。
      小丫头很虚弱,看了是那个几天前自己打了的男孩就说:
      “不行,你是男的。”
      “哦。”周慕云听话地站在门口,“你生病了吗?”
      小丫头点点头:
      “我腿疼得厉害。”
      “那你什么时候能病好啊?”周慕云问,因为宅子基本没有与周慕云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读私塾的亲戚孩子也和周慕云没话说,他很喜欢这个小丫头。
      “不知道,你的头好了吗?”小丫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周慕云摸摸自己的头笑道:
      “我娘说我头硬,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小丫头看着周慕云不觉得笑起来。
      “对了,你是小少爷你能进大宅子;我姐姐绿萝她这几天都不开心,你看到她能劝劝她吗?”小丫头说着。
      “嗯,我认识你姐姐。”周慕云每次下了学堂去看娘亲都能看到绿萝,想到这里;对了,自己得去娘那里了。
      “我得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周慕云说。
      小丫头躺在床上点点头。
      周慕云这才小心关上门,离开了院子。
      只是奇怪,今天去娘那里请安的时候没有看到绿萝;问顶班的老妈子,老妈子说绿萝去大少爷那里帮手了。
      周慕云又去哥哥书房,书房门虚掩着。
      他凑到门缝那边看,看到自己哥哥正压着绿萝;绿萝的衣服敞着;她高高举起的双手,在哥哥脖子后;绿萝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袖管里抽出一把长剪子。
      他吓坏了,等他跑到稍远的地方,听到屋子里传出打骂声。
      周慕云躲在不远的廊墙下,看到绿萝捂着脸被哥哥拽着头发拖出屋子。她脸上好像是被划伤了,从手指缝里不断有血渗出来。

      那天姐姐回屋子的时候脸上包着厚厚的棉布,那天姐姐把整碗饭都让给小丫头吃。那天半夜,大家都睡熟了;姐姐摇醒小丫头。她背妹妹,从后门出了宅子。在黑夜里一直走,姐姐好像一直不累地走;小丫头都在姐姐背上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放下小丫头;小丫头揉揉眼睛,天上还是一轮很大的月亮。
      “小丫头,背好包包;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去找咱们的表叔。”
      “姐姐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小丫头歪过头问。
      姐姐蹲下来,紧紧抱着小丫头:
      “姐姐不能和你一起去,姐姐不能放过那些坏人。”姐姐声音有些哽咽,“放心,小丫头先去找表叔,等姐姐办完这些事就来找小丫头;好不好?”
      小丫头伸出小指头:
      “那我们拉钩钩。”
      “好,拉钩钩。”姐姐抹了一把眼泪,用小指勾起妹妹的小指头。

      等小丫头走远,绿萝来到湖边;脱下鞋放在石码头上,在脚上拴了一块大石头。她把周家大少爷周慕山白玉镇纸,放进衣服里。
      远远的,小丫头听到噗通一声;她觉得不好,就跑回了湖边;可是湖边只有姐姐的一双鞋……
      小丫头的哭声引来了村民,可是姐姐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村民们抬着绿萝的尸首到了周家,乡公社的人也来了;说这事儿没这么轻巧能解决。
      仵作老爷验了尸身说绿萝是被人给糟蹋过了,应该是绿萝羞愤不过就投了湖。
      周家堂上,周慕云站在母亲身旁;看着小丫头跪在绿萝尸体旁哭成泪人,心里也难过不已,如果自己那时候能救下绿萝……
      再后来,小丫头被表叔领回了家;周老夫人为了避嫌把大少爷送去了外地读书。
      谁也再不记得这周府里曾经的小丫鬟。

      小丫头跟着表叔一家,次年蝗灾,收不到稻子,没有米卖,自然交不起租佃。小丫头只能跟着表叔一家出去要饭,成里人牙子王二赖看见小丫头长得还算登样;就用两串钱找表叔买下小丫头。起先表叔也犹豫,可是为了一家人不饿死;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卖了自家闺女。小丫头虽说也是亲戚,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卖了她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小丫头被王二赖牵走的时候,表叔苦着脸说:
      “丫头,不要怪表叔。”
      小丫头摇摇头,到如今;她也不在乎身在哪里,活着便是好的。
      小丫头被塞上马车,日夜颠簸;她被人牙子抱下马车,眼前是一幢花花绿绿小楼。被带进小屋子让龟婆验过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看了看小丫头后转头对王二赖道:
      “模样还过得去,就是这丫头已经不是完璧身了;虽说将来是当窑姐,可你给我个开过的,让我怎么卖得出价!?”
      王二赖一听,脸都快纠一块去了:
      “怎么可能,这么点小屁丫头怎么可能!”说着就要抓小丫头。
      “得得!给你一个洋元算是路费,你捡回去也没个屁用还要养活吃穿的。”老鸨丢给王二赖一个曾亮的大银元。老鸨自己也是过来人,这么小的就被男人糟蹋过她也是头一回见。想来买下这个可怜丫头,也是自己一时心头发热。
      打发走了王二赖,老鸨带着小丫头看了一圈楼里。
      “咱们这是胭脂胡同的凤喜楼,是给大爷松快找乐子的地方;姑娘们乖巧才能讨老爷们喜欢,你明白吗?”老鸨厉声问。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以后就叫玉如,你年纪还太小;得先干几年粗使活儿,然后才能接客。”说着,老鸨把小丫头带到楼梯下面的隔间门口:
      “这里是拖把扫帚什么的,你和其它丫头片子住楼后面的屋子。现在先去洗漱,然后我带你去见赛姑娘。”老鸨捏着鼻子说。

      洗吧干净,换上妓院里的短袄小裤;老鸨把玉如带到楼顶上的房间。
      屋子敞亮,还有一股香味。
      “赛姑娘,以后这个丫头就跟着你了;有什么活儿吩咐她做就是。”老鸨笑道。
      梳妆镜前坐着一个女子,身后站了一个梳头姑娘正在帮她盘头;女子是鹅蛋笑脸,细细的眉毛,这会儿晌午像是才起身;懒懒问:
      “这丫头有名字了吗?”
      老鸨推了一下玉如,
      “我叫玉如。”玉如赶忙乖巧做了一个万福。
      赛姑娘瞥了她一眼,慵懒笑道:
      “倒是机灵。”
      老鸨忙摇花扇道:
      “就是,我是看机灵就让她先伺候着赛姑娘;以后能多学一点。”

      春去秋来,不觉在北平已经数载,玉如在凤喜楼虽然没有少挨骂;不过大家还是喜欢这个姑娘,因为一则她是几个丫头里最勤快的;二则她最有记性,一个错从来不会犯两次。对老鸨妈妈孝顺,对其它姑娘也帮衬。别的丫头进了凤喜楼不是和老鸨对着干,就是想办法逃出去;可玉如从不这样,她就像是生在这个凤喜楼一样。
      今天是玉如□□的日子,虽然老鸨知道玉如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不过她也疼玉如,想给她找个肯花大价钱的恩客。至于是不是真黄花大闺女,老鸨在风月场混了几十年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有办法混骗得了那些臭男人。
      开bao对窑姐来说就像出嫁一样隆重,早上天没亮就要起来开脸梳头,净身沐浴;甚至要把手心每一寸皮都磨软了,梳头也应是最好的刨木花加玫瑰露。
      玉如坐在镜子前,仔细看着镜子里的女子;眉眼间有几分像姐姐绿萝,唯一不同就是镜中的眼角下那一颗泪痣。
      今天,玉如终于要脱下长裤短袄换上腰裙;赛姑娘亲自来看了玉如,送了玉如一柄簪子。
      “这是我第一天接客,恩客送我的。”赛姑娘依旧是脸上毫无笑意地冷冷说,把簪子从桃木匣子里取出来,交给梳头姑娘。
      “戴的时候小心些。”赛姑娘吩咐,直到玉如梳好头;才起身,也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当天,入夜;出价抬价到一半,凤喜楼外面就乱哄哄的;龟公跑进来说:
      “外面有革命党!”
      老鸨吓得赶紧吩咐人上门板。
      可是人群混乱,玉如站在台上看几个人乘乱混进了凤喜楼。

      回到屋里,玉如让丫鬟卸了头上的钗饰就退下了。她关上门,对着屋子里道:
      “你们是什么人?”
      从花床后面隔间里走出三个人,两男一女;一个男人受伤了。
      那个女子抱拳跪下来:
      “姑娘,我们被那些军警追得没办法了。迫不得已才躲藏在此处。”
      玉如攥着手中的帕子问:
      “你们是革命党人?”
      女子点点头。
      “那……等外面军警走了,你们就走吧。”玉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让他们留下了,反正也不是大事;因为这么一闹大概今个反而开不了苞,也是好事。
      那个受伤的人身上有很多血,半昏迷的样子;不一会儿就开口说要水。
      玉如赶忙给他们到了些热水,端过去:
      “你们怎么会受伤的?”
      那个女子接过杯子,说:
      “我们本来想刺杀大军阀,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国民党少将;打伤了我们的同志还一路追击我们到这里。”
      “都是那个可恶的周慕云!”一边的男子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玉如心里咯噔一下;她还记得害死姐姐绿萝的人叫周慕山,他的弟弟好像叫周慕云。
      在凤喜楼的生活,几乎让玉如忘了那个害死姐姐的仇人;她只是想平静地生活,为什么偏偏在她决定忘记过去的时候,又出现这样一个仇人的弟弟。
      看到玉如失神,女子便问:
      “小姐,你认识周慕云?”
      玉如点了点头,把小时候姐姐和自己在周家帮佣的事儿说了。
      “这个周慕云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子道。
      “不除周慕云这个恶瘤,我们很难接近军阀。”另一个男的说道。
      “对了,我们何不安排一个人接近周慕云;然后伺机动手呢?”女子提议道。
      男子也赞同:“对啊,这个办法好!”
      “可是,让谁去呢。”女子陷入沉吟。
      “不如……让我去,好吗?”玉如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
      “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玉如拧着手上的帕子:“因为我姐姐是他们周家害死的,我想为我姐姐报仇。”

      因为革命党人闹得,凤喜楼停业了好几天;才一开市,就有一位大老板来为玉如赎了身,老板派人将玉如以友人之名送到了周公馆。
      “记住,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周慕云身边;让他对你放松警惕!”在车上,革命党人吩咐玉如,“等时机成熟,我们会给你信号。”

      到了周公馆,周慕云连见都没见玉如就让手下给了玉如大洋打发她走。玉如也没办法,可这一走;‘任务’不就泡汤了么。
      她拿着银元票在周公馆门前徘徊了半天。
      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凤喜楼。想起冤死的姐姐,玉如咬了咬牙;再怎么也不能放过这个周慕云。
      没吃没喝的第二天,一场雨后,玉如开始发高烧。
      连玉如都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她,她听到那个人唤:
      “玉如小姐!”
      玉如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含糊地说:
      “我不回凤喜楼……我不回凤喜楼。”

      一觉醒来,她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官站在床边。一恍惚,不知为何她看到的是当年自己躺在瓦屋里,那个来探望自己的男孩……
      周慕云终于把她留在了周公馆里,但是对外,是说玉如已经死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