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阙珠宫》东爰

2、白费心思

　　不熟悉地形的大概很难发现京郊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小桥流水之地的。

　　豆蔻女子站在桥上，桥下湖边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俊逸少年，气氛却压抑而沉重。

　　“他要走了，你真的不去送送他？”

　　“我要怎么去送？用什么身份？说些什么话？”

　　隼烨看着这个毫无波澜的女孩，心里又急又躁，千般的质问也无法说出，时辰不早，他只能调头策马向城门方向奔去。

　　李沅珎的眼睛直直地忘着桥下的湖面，直到眼眶发红，风吹拂起她额角的发丝，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桥上。

　　从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看到府门前停着的轿子，李沅珎心中一紧。
　　管家迎上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小姐，老爷请您回来后直接往南苑书房去。”
　　李沅珎嘴上说着知道了，脚下却加快了朝东苑自己的闺房行走的步伐，总得先更衣不是。
　　管家早知这位大小姐的性子，也不敢多说什么，自己将话传到了就好。
　　换衣服和来回路上的时间足够李沅珎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走进南苑书房，果然除了父亲，外公也在里面坐着。
　　“沅珎见过外公，父亲。”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
　　“快过来，总觉得一阵子不见，我们沅珎就又长大了不少”发话的是一位健朗的老人，看起来很是随和。
　　李沅珎面带笑容走了过去“外公，沅珎本来就长大了么。”
　　“你今日去哪了，怎么不让丫鬟跟着？”李冶轩保持着冰山脸发问。
　　“回父亲的话，女儿今日应邀到沈姐姐那去，丫鬟跟着玩得不尽兴，便先遣了丫鬟回来。”她今日确确实实是应邀去了沈雅昕那，只是里面内情不为人所知罢了。不是她有多小心谨慎，只是那几个人，从来都不会白白做了落人话柄的事情。
　　“不要整天就只惦记着玩，你不小了，也该跟着二姨娘学些家务。”
　　李沅珎听到二姨娘三个字，脸色垮了下来，别过头不答话。
　　倒是一旁的老爷子神色微动，拉过李沅珎问道“你说的沈姐姐可是尚书令家的嫡出小姐？”
　　“回外公，正是。”沈雅昕是尚书令家唯一的嫡女，李沅珎面上不显，心里却想着不知外公这是在盘算什么。
　　“呵呵”老爷子自是摸着胡子笑起来，用不知名的神色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冶轩。
　　李冶轩倒也坐得住，不为所动。
　　“冶轩，我看你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了，你便直接说了吧。”老爷子终于发话。
　　李沅珎心里更加忐忑。
　　“沅珎，你可知为何你已经及笄我们却始终没有谈及你的婚事？”
　　李沅珎一愣。
　　李冶轩并没有期望她能回答什么，虽然这婚嫁事宜并不是他应该和女儿讨论的，可是在这件事上，也并非后院的妇人可以插手的。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今年春天，皇上大选，充实后宫。”
　　旁听的老人看到李沅珎紧握的右手微微颤抖，眼睛微眯。
　　“你身为李家长女，自然要入宫参选，你外公这次前来，便是接你到外公家小住，跟教习嬷嬷学习以待参选。”
　　李冶轩一边说一边看李沅珎的反应，李沅珎此时只能在心里冷笑，才刚说学习家务，即刻便又说学习宫仪，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果真是觉得对付我一个小女孩容易得狠。怪不得刚才问到沈雅昕，呵，沈雅昕可是已经内定封了昭容的，不日就要进宫了。皇上要大选我便要到外公家去住，以待参选？哼，如此明显的心思，我会有拒绝的余地么。
　　“沅珎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沅珎告退。”说完便行礼走出书房。
　　留下房里两个人面面相觑。
　　“哈哈，沅珎倒是有几分她母亲的性子啊。”
　　“岳父，她有几分小聪明，但始终是孩子心性，还要多加训示，才可堪大用。”
　　“冶轩，我能看的出来，她是个有资质的，我孟家和你李家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到了反击的时候了。”
　　“是。”

　　李沅珎心里焦躁不已，到了卧房拿出一个大箱子，看见什么便扔什么进去，胡乱收拾一通。
　　贴身丫鬟菱歌端了糕点进来，就看到屏风歪倒，满地狼藉，不觉感慨自己小姐破坏力总是那么惊人。
　　“小姐，您今天早上没用早膳便出去，现在晚膳时间过了才回来，依您的性子，定是一天过去都不曾进食，先吃点东西填下肚子再置气。“
　　李沅珎眼神无光，任菱歌拉她坐下，手里抓着糕点便往嘴里胡吃海塞，“小姐别急，慢点吃。“菱歌急急忙忙倒茶递给李沅珎。
　　没等菱歌将茶喂过去，李沅珎就猛地一弯腰，一把打翻了茶杯，弓着身子不停得呕吐着，将眼泪都逼了出来。
　　一旁的菱歌看到李沅珎难受到扭曲的表情急的只能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喊人。
　　这边有个丫鬟听到动静跑了进来，见着这场景急急忙忙地要跑出去找人。
　　李沅珎见状，猛地站了起来，叫着“不许去！“
　　“去“字还没说出来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了过去，这下更是一番兵荒马乱。
　　等李冶轩和他的岳父赶过来，李沅珎整出来的箱子衣物早就被菱歌打理整齐，他们看到的便是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李沅珎和地上摔碎的盘子糕点。
　　听菱歌战战兢兢地说完事情，孟老爷子对着门外的二姨娘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放下话来等李沅珎身体过几天好了就直接带李沅珎走，正好给李沅珎的离开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二姨娘脸上尴尬万分，她就是什么也没做，经这一件事，也落了个不给大小姐饭吃，苛待大小姐的名声。
　　小心翼翼地看向老爷，只见李冶轩脸上阴晴不定，“你平日里就是这样给我管家的吗？！“言辞犀利又似有深意，吓得二姨娘连忙跪下，可是辩解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让李冶轩的下一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里。”等夫人回来你再自去夫人那里领罚吧！“一句话不只为她定了罪还直接宣告了一个重磅炸弹，长期在外礼佛的夫人要回府了！这当然意味着，她作威作福管家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李沅珎感觉到有人在为自己把脉，却还是懒得睁开眼睛，其实刚才晕倒不过是气急了站得猛了眼前一黑，当下她就醒了，只是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后来也是她在菱歌把自己安顿上床时抓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交待，收拾自己扔乱的东西，把这事往二姨娘身上推。
　　想必大夫瞧出来她不过是在装晕，以为又是娇小姐博取父母宠爱的戏码，也不拆穿，只说小姐气血虚弱，开了些补气益血的药便走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干净了，李沅珎才在床上睁开了眼睛，今天一天，似乎发生太多的事情了，她苦笑，似乎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偏离了她三年前预想的轨道。
　　三年前的她也是在这张床上醒来，然后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时空，成了一名“小姐“，一名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李沅珎。
　　既来之，则安之。李沅珎一面小心翼翼地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一面隐藏起自己身上那些超乎年龄的成熟。
　　其实这个家里有太多不寻常的因素，她总觉得不安，所以才会故意去结交一些权贵子弟，训练身边丫鬟的心智。只是她没想到，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将她这颗棋子放到宫里，放到皇帝的身边，放到权力的中心。
　　三年前 ，是新皇登基的时候，也正是李冶轩这个凭实实在在的军功出身的将领从边关调职京都的时候。当年李沅珎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等到醒转，就已经换了芯了。
　　三年后，天子皇位稳固，边关无人敢犯，天下太平，政治清明，于是大选秀女。可是李沅珎知道，一切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比如那个人的忽然离去，比如父亲越来越冷若冰霜的脸，比如三年未见突然要回府的母亲，比如明知她在做戏却还要配合她的外公，比如他们对她入宫的势在必行。

　　李沅珎不想反抗入宫的命运，对于她来说，早已经不期待寻找什么不顾一切的真爱，她也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完全适应这个社会的所有规则，她更没有能在这个时空安身立命的任何基本技能。与其被外面的东西弄得不知所措，随随便便嫁人生子了却残生，反而是在后宫生存更适合自己吧。
　　而且，若是阿Q地想，如果这里对自己来说是一趟旅程，那皇宫应该是最高星级的酒店了。而且相比外界，后宫之中管理森严，更干净，发生传染病的概率小多了，这里的医疗水平课禁不住生病，瘟疫。李沅珎一向爱惜自己的命。享受着集中了天下物力财力的奢华，也不枉白来一趟，她自嘲地想着。
　　三年来，她也努力过，想让自己相信，也许重来一世可以活得自由潇洒，可现实证明，不管什么时候，人拗不过环境，都会有太多的不得已，都必须去适应。
　　既然如此，她平静了太久的心，也该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