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谈》米十一

7、桃夭·6归去

　　六、归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桃夭果然已经消失了。
　　无人问，无人说，只有满地落叶无人扫的清寂。
　　于是就启程。
　　一切都跟来时一样，云秀蔚一人策马最前，三醒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几个从中都带来的仆从护卫。
　　他又开始了旁若无人的放逐，疾走时势若流星，倦怠时倒头就睡，只是从头到尾不肯说一句话。
　　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所有人脸上都疲惫至极。可偏偏天公不作美，恼人的秋雨哗哗落下来，身上很快就湿透，寒气侵入，冷到骨子里。
　　只有云秀蔚恍如不觉，他依旧策马疾奔，丝毫没有停下来避雨的意思。
　　三醒一咬牙，出手的时刻终于到了。
　　“秀哥儿，怎么，不停下来避避雨？”三醒按下脾气，带着一脸笑意凑上前去。
　　“秋雨寒气太重，你自有天神庇佑，可我怕得很呐！”意料中的没有回应。
　　“武定侯说你固执太过，实则是世上最可恨的人，当真英明。”
　　“我云三醒也最痛恨闷嘴葫芦！”
　　“话说到这里，就只剩一句：找打是不是！”话音未落，三醒猛地一蹬，身子就从马上跃起，扑向云秀蔚，两人一起滚落在泥地里。
　　三醒只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恨意已经不可遏制，拳头雨点一般落下，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云秀蔚起初像是没反应过来，偶人一般白挨了几拳，紧接着就像点燃了的炮仗，拼命反抗起来。他很瘦，但是力气很大，拳头也是棱角分明的，落在人身上会一直痛到骨子里。两人都是遇强则强的性子，于是这一架打得惊天动地，打得精疲力竭，打得酣畅淋漓。
　　雨越下越大，泥越沾越多，渐渐看不清人的轮廓，只知道对面是无比混帐的一团宿命，打散了便可解脱。没有人敢来干涉这一场决斗，两位主角的魂都浸在了里面，扯起一层细密的网，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不过这一架还是有结果的，云秀蔚因体力不支先昏死过去，最终的胜利者还是三醒。事后，返回中都的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云秀蔚和三醒并排卧在里面养伤。
　　“秀哥儿，你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为什么会看上那个妖女？”
　　“因为她是太阴的神女啊。”
　　“呸，什么神女！太阴这样的邪教你也敢碰！”
　　“我也是神的后人啊，有什么好怕的。”
　　三醒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咬牙半天，忽而怒目道：“不用扯了！我知道你是想找死！”
　　“知我者，三哥也。”
　　此刻如果不是两人身上都带着伤，马车内的战火又要一触即发了。
　　安生了好半天，云秀蔚还是忍不住叹道：“我是想着，反正我命不足惜，如果能顺道救个人，当真不错。不过真是可惜，原本差一点就要成了的。”
　　三醒冷道：“应该是，你差一点就要搭上自己的命了。”
　　“三哥，我不是说笑，我的血真的能救她。从前她只能每天作法取百兽之血过活，但现在也能吃些别的东西了。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如常人一般了。”
　　“你真是在说笑，莫非你真以为你的血是神血，能治病救人？再说了，你要真把不食人间烟火的太阴神女变成了普通人，太阴教那些妖人还不吃了你。”
　　“哈哈，我怎么会怕他们！桃夭也不怕的。”
　　“桃夭？桃夭会跟你一条心？”
　　云秀蔚沉默了许久，还是答道：“会的。”
　　三醒最是狠毒，紧跟着接上一句，“没用了。”于是再度沉默下来。
　　南泽距中都路程极远，只能昼夜兼程。这天夜里依旧在赶路，马车上异常颠簸，两人都睡不着，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云秀蔚身子还虚着，又刚打了一架，再也撑不住，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终于闭上了眼睛。
　　车内并没有点灯，黑暗中只听得到三醒自己的沉重叹息。他好像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好像又已经把话说尽了。从小都是这样，这个顽固的少爷从来不喜欢多说话，三醒自己却是个话唠，两人相处时总是三醒一人喋喋不休，而云秀蔚自顾自家事情。有一次三醒恶向胆边生，将这个可恶的少爷哄出去狠狠揍了一顿，谁知这位少爷打完架后竟然爱说话了。从此三醒如得了万能宝典，凡事不打不休，打完大吉。两人就这样打来打去，从垂髫打到现在，从中都打到南泽，如今又要从南泽打回中都了。
　　三醒虽也姓云，但他只是个小小的偏支子孙。云秀蔚是正支嫡子，却别无兄弟。到他五岁的时候，武定侯从云氏族内挑选了数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收在府内，一起养大。三醒不是年纪最长的那个，也不是最乖巧的那个，却是出身最低的一个。入府时，他的亲爹嘱咐他这辈子都要跟好小主子，他重重点了头。从此当真如影子一样跟着云秀蔚，怎么也甩不脱了。当初一起入府的小伙伴有人嘲他“跟屁虫”，他也毫不理会，惹怒了就挥拳相向，往后也就没人敢说他了。再后来，其他孩子长成后都各自出府谋到了好前途，他也在左仪卫挂了个名，却依旧跟在云秀蔚身边。只可惜云秀蔚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无论吃饭走路总是端端正正，说话做事也老成正经，总是让三醒大觉无趣。后来却渐渐想通了，原来这个人才是世上真正的可怜人，从小就被家族和规矩重重压着，能快活起来才怪。于是三醒更加立定心思要跟好他，护好他。
　　这么多年来，他只逃过一次。
　　偏偏这一次，让他悔到了极致。
　　可是叫他怎么选？他的一生已牢牢粘在云秀蔚身上，可他还有他的青青。当初他留青青一人在中都，为的是看住云秀蔚，可他却终究没有看住青青。
　　初进象山的时候，他就开始隐隐担忧远在中都的青青。他在心里算着孩子该要出世了吧，却始终不忍抛下云秀蔚就回到中都去。可等他终于狠下心来决定赶回中都时，一切都迟了。
　　他的小妻子青青已经去了，带着他未能出世的孩子。
　　三醒的青青原是云家的婢女，三醒当初进府的时候就是这个小婢女从云夫人房里出来唤了他进去。三醒只记得那个娇俏的小姑娘梳着丫髻，面目冷清，语气也是冷清。他们一个人陪在少爷身边，一个跟在夫人身边，见面的机会很多，却难得说几回话。忽忽十几年过去，直到一日三醒被云夫人叫到房中去，问的却是成家的事。三醒立刻面目涨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云夫人便道：“可是心中有属意的人了？”三醒直摇头。云夫人又问道：“既没有，我给你指一个可好？”三醒又摇头，过了片刻心一横，还是道：“一切听夫人的。”云夫人道：“青青如何？”三醒还没说话，眼角已瞥到了立在云夫人身后的青青，她低着头，脸却是红红的，于是三醒就点了点头。
　　他只要想着青青立在云夫人身后脸红的样子，就觉得青青还在。
　　马车里寂无声息，他合上眼，又在想。

作者有话说

　　原计划2w字结束……目前看来结束不掉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