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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项链 ...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谨慎起见,李海生磨刀霍霍,手抄家伙,领着洪珙进了储物间。
      只剩半条小命的绿毛怪蛰伏在船板上,一动不动,听见海生铿锵有力、孔武似军人般的脚步声,也不予理睬,懒洋洋竖起一条细长柔软的触手。
      李海生觉得,那厮简直就是居高临下地给自己比划了一个中指。
      “喂喂,大小姐,要讲文明。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自己先对我进行人身骚扰,我出于自卫把你请上来,喝喝茶。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嘛!”
      海怪撇过身子,又竖起一条触手,发出两声“咕嘟”。
      洪珙低头沉思,摸摸下巴:“我觉得,它的意思应该是‘有拿着钢刀请客的吗’。”
      海怪闻言,收起一条触手。
      李海生讶然:“你听得懂?”
      “不,我猜的。”
      李海生顿时僵了脸:“你真不是它老姘头?我怎么觉得你胳膊肘位置不对呢?”
      洪珙挑眉:“比起我的个人感情史,我倒觉得有一个好消息你会更感兴趣。”
      “好消息?你要亲自上阵和这位绝色佳人精神相通?”
      洪珙苦笑:“谁都不用。原本我以为它没有清醒的意识,现在看来不然,它的状况远远高于我的预期,只要稍稍以材料辅助,便可以解决你我的问题。”
      李海生啧啧嘴:“它得要配合啊!昨天你把它伤成那副德行,都疼得在地上打滚儿了,它嘛,又明显对我有意见,看上去比起你更讨厌我啊。你说它不记仇?我李某人向来相信‘相由心生’,但凭这位大小姐的尊容,我还真是不信能有什么高风亮节。”
      海怪在网内稍稍耸动了两下,重新竖起那根触手。
      李海生摊手:“你看。”
      洪珙动了动嘴巴,原想说些什么,可看看李海生的表情,便压了回去,又重新换了种口气:“既然小姐不肯与我们配合,洪某只能采取点特殊手段了。”

      在李海生的注目之下,洪珙又从怀中取出了锦袋。
      李海生想,这洪珙的正体不定就是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那只蓝色机器猫——这两者有诸多的相似性,比如说都有一个掏不尽的神秘袋子,比如说都身份不明类似于人类但明显区别于人类,再比如说——基本上就是蓝色和白色的。
      水母,红药水,半仙,现在又是机器猫,李海生挺纳闷:认识他三四天,别的不晓得,外号倒给他取了一堆。
      痛苦地拍了拍脑袋,李海生对于自己的办事效率极不满意。
      “帮我取点热水,再带一个杯子来。”
      “哎,小的得令。”
      海生两手抱拳,屈膝低头,一番忠仆姿态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洪珙一声浅笑。

      待海生左手水瓶,右手水杯归来时,洪珙已从囊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釉彩瓷瓶,巴掌大小,郎窑底色,瓶口塞着块红布,与武侠剧里的道具不出一二。
      每个男人心底都做着一个大侠梦,体格接近、身世曲折的李海生更不例外,他笑道:“洪大教主,你这是鹤顶红、化骨散还是天一神水?”
      “曼陀罗粉。”
      “这名字有点耳熟...给我看看,”李海生从洪珙手里夺过瓶子,猛然嗅到一股奇特香气,与趴在地上的海怪所散发出的馝馞香气截然不同。
      若说海怪的香气淡雅若水沁人心脾,这花粉的香气便妖冶奇诡使人目眩神迷了。李海生倏而由胸口生出一股焦躁,鬼使神差般正要打开瓶塞,却被洪珙一手夺去。
      “再闻下去,你就危险了。”
      李海生不予诡辩,事实上他也感到这玩意儿不对劲,便问道:“这到底是?”
      “曼陀罗。李时珍说过:‘相传此花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按现在的话来说,是一种强烈的致幻剂,给人用了,轻则神志不清,重则中毒。”
      “这...怪不得,等等我去拿布...”
      “不用了,等会儿我问的时候,你出去就可以了。”
      李海生瞪眼:“说什么胡话,你不要命了,有钱我也不给你买药。”
      “没有必要,”洪珙面无表情地上下动了动嘴唇:“它对我不起作用。”说罢,笑了笑,“我想你能理解的。”

      海生默然,眼前的洪珙帅气、高贵、干净。李海生想他即便是走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之中,举手投足也会引来一堆红男绿女的瞩目,更不用说在这穷乡僻壤里,该是何等闪耀。
      可他又是何等孤独,几天之内,即便两人已是莫逆之交,洪珙依旧对自己的来历去处守口如瓶,面对大海,他心里只是想着所寻之人,无心与外物多一句言语;面对自己,他又成了优秀的搪塞者,巧妙地周旋开一切问题,鲜少提出什么要求......除了...
      除了昨晚那一句“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李海生觉得心口空荡荡惶惶然。他曾想洪珙与自己类似,都是虚无晃荡于世界之外的人物,可现在看来又不是,自己曾有爹娘,现在有乡邻、有兄弟、有船有海,而至于洪珙,海生下意识觉得,除了藏在海里的那东西,他便一无所有了——想到这里,海生只觉喉咙干涩,胸口似被压挤一般,痛苦地生出一种浩大的感情,他鲜少由心内生出情感,自是不明白这份凄怆疼痛是什么,李海生却不急,因为他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弄明白的。

      “那我先出去了,你小心点。”
      “嗯。”洪珙垂下头,提起水瓶往杯内加水;“李海生。”
      “什么?”
      “谢谢你。”
      李海生闻言,咧了嘴,恨不能在脸上开出一朵花:“哎,没事儿。”

      站在舱外,李海生点了根烟,好奇心驱使他开挑门缝进行偷窥行为,可道德心更胜一筹,做了十几年纯朴渔民的海生自认为不善于撒谎...咳咳,除了海鲜的抬价,毕竟那是工作需要。李海生想和洪珙做哥们儿,交心的,便收了心思,百无聊赖地一颗一颗数星星,口中粗犷有力地哼唧着小曲儿:
      “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李海生觉得现在的音乐大多软弱颓唐、粗俗不堪,乐坛更是乌烟瘴气,比起“巴扎嘿且可恼”这种伪民族风乐曲和“爱你爱到同归于尽”这种低追求歌曲,更喜欢传统意义上大气磅礴的曲调。事实上海生肺活量极大,声音也略带沙哑,低沉时倒也有几分近似编钟的厚实感。恼人的是,这块好材料居然没被加以好好利用,玉不琢不成器,璞玉还得打磨才能把本质露出来呢!不过李海生毫不气馁,时事不造我,我来造时事,于是他便成了大海上的歌唱家,利用一切机会来展现自我。
      而正当海生激情昂扬忘我地唱到第五遍时,舱内轰轰烈烈一片家具倒塌之声,李海生想都不想打开了门,发现洪珙正踩在海怪身上,双手用力地向外拉扯着什么东西。
      洪珙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感起伏:“不是让你别进来的吗!”
      “你他妈的都这德行了,还逞什么强。等着,我来帮你按住它。”
      李海生一个箭步冲上去,黑靴直直踩在海怪身上,一个185的健硕汉子几斤几两可想而知,海怪惨叫一声,一下子松了劲儿,就这么让洪珙把体内的东西拽了出来。

      “这...这是个什么?”
      洪珙整了整衣服,“刚刚我对它进行了催眠,发现它的意识还是非常混乱,于是便尝试从它身上获取线索,你手上的便是它潜在意识中最重要的东西。”
      李海生没想到,海怪卯足力气不让洪珙扒出来的,竟是一块银质项链,链子上挂着块三寸长的椭圆形项坠,看起来似乎是放照片的,不过海水泡了那么久,谁知道还有没有用了。
      李海生想打开坠子一探究竟,可发现开关处竟是生了锈。这手工做的东西本就讲究繁多,稍稍堵上这机关便算是废了,除非找个民间高人来修理,可这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哪有什么能工巧匠。
      这线索可算是断了?
      “堵了,打不开。”
      洪珙皱皱眉:“实在不行,我再寻寻别的出路。”
      李海生盯着坠子,不语,看着纹路,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等等!”脑中灵光突现,李海生只觉醍醐灌顶,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

      李海生咋咋呼呼,洪珙忍俊不禁,语气中多了几丝玩味:“哦?这东西你也见过。”
      “嘿嘿,这东西一般人还真想不起来,”李海生兴致正高,也不管对方语气中带有什么含义,得意洋洋地开了口:“这东西,我在画上见过。”
      “画上?”
      “洪大少爷,说起那些奇门遁甲之术我是自愧不如你,不过要是论起艺术涵养嘛...哥哥我还是小胜一筹的。”
      作为一个有深刻内涵以及文艺素养的渔民,李海生买回报纸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文体版面。海生记得大约是一个月前,某知名画家获得了某某大奖,正巧这画家也在本地住过一段时日,于是乎报纸便瞅准了这个机会大肆宣传,将该人从出道以来的名作一一印了出来,满满塞了一面,借此说明“我们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养人的”。
      虽然人家户籍在大上海。
      李海生不遗余力地嘲讽了一番当地政府的小市民做派。
      而这位画家的出道之作,便是“海边戴着项链的少女”,当时似乎小小轰动画坛,画家因此被冠以“天才”“未来的希望”等称号,人们也纷纷揣测画上的美丽少女究竟是谁。
      至于李海生为何唯独对这幅画印象深刻——没办法,由于此画是在本地完成的,在报纸上所占的版面甚至超过了画家的新作。文字介绍更是洋洋洒洒数百字,想不记得都难。
      最是无巧不成书,这位功成名就的大画家在获奖之后,想要回忆最初的创作灵感,携着娇妻老母,在本地买了套房子,隐居一年。
      说是隐居,其实门槛早被踏烂了。

      李海生喝了口茶:“算算时间,估计这人还在镇上呆着。不如上门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东西的主人现在在哪里。”
      洪珙颔首:“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画上美女的项链在这家伙体内...你说说会不会是这海怪把那姑娘给吃了呢?”李海生喷得唾沫乱飞,看着地上毫无动静,可怜兮兮的绿毛怪,一种更为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挠得他头皮发麻,“或者...”
      “或者画上的女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变成了这东西。”洪珙淡淡地接了海生的话茬。
      李海生窘迫地笑笑:“你说...可能吗?”
      虽说这海怪袭击过自己两次,但潜意识中李海生并未将它看做穷凶极恶之徒,毕竟两次都是自己将它收拾得遍体鳞伤,可若是说画中人变作了海怪,这事又显得太邪门离谱。
      洪珙但笑不语。

      李海生走向奄奄一息的海怪,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发现它除了温度低了点,刺得人手疼之外,浑身软绵绵滑溜溜,捕鱼多年的海生很习惯这种手感,顿时安心起来。
      “大小姐,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找人,给你一个答复,你就放下心吧。”
      李海生明白海怪气自己至极,可没想到这位脾气不好的大小姐居然伸出一只略粗的触手,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李海生怔住了,他回头问洪珙:“这...是什么意思?”
      洪珙摊手:“你猜呢?”
      李海生了然,对着海怪咧嘴一笑:“我猜,是‘找不到人就弄死你’吧!”
      “哈哈哈...”
      “呜呜...”
      两人一怪一夜好眠。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早。把睡梦正酣的海怪锁到舱里后,李海生难得主动找了趟胡三,托他帮着看看船。
      “哟,海生呐,怎么想着上街去了?”八百年头一遭的事儿,胡三揉了揉眼,朝东边望了望圆溜溜的红太阳羞答答好端端地挂着,越发感到稀奇。
      海生拉过洪珙:“这不打算带他上街看看嘛。”
      关于胡三不着调的误会,李海生心想着干脆就这么以讹传讹,破罐子破摔吧——除了这个办法,他还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掩饰洪珙的身份,虽然自己也搞不清楚。
      胡三咕嘟咕嘟转了转乌黑的眼珠子,看了看两人,一把拉过海生:“海子啊,你对他是认真的?”
      性情冷淡的弟弟有了对象是好事,不过仅限于暂时的交往,若是想要成家立业,胡三觉得,还是找个女子来的妥当。
      李海生完全没有领略胡三一句话中蕴含的深刻含义,点了点头:“当然是了。三哥你知道的,我下了决心,从来都是认真的。”
      “那这...不是生不了娃了吗?”胡三满心担忧,虽说自己一把年纪打着光棍,这辈子也不指望生个孩子了结后事,不过海生可不同哇!年纪轻轻,高大帅气,前途无量,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掐断了道路,胡三很是不甘心。
      李海生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胡三替他考虑如此长远,颇为羞涩:“小洪他人挺好的,三哥你不用愁了,我自己有数。小洪他还在等着呢,我先走了啊。”
      “唉,我一个旁人也说不来什么,度你得自己把握。”胡三叹了口气,有了几分近似于‘邻家有子初长成’的落寞。
      当然,其间也夹杂着些许“这小子终于懂人事”的欣慰。
      胡三站在船上,远远目送李海生载着洪珙,骑着摩托叱咤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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