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同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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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神正式在小船上扎根。
不出李海生所料，果然抢身体这馊主意是小家伙自己的意思。至于动机、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自己，童子在沉默中以不变应万变。李海生觉得这小家伙似乎是具备了他印象中日本人特有的一切气质，心狠手辣彬彬有礼且富有野心，就连小巧玲珑的外形都颇具民族特色，李海生虽然没去过东洋本土，好歹偶尔还与日本人做做海鲜生意，着实没见过高大魁梧之辈，特别是当几个合作的鬼子点头鞠躬以示文明礼貌时，一米八五的李海生简直不知道该把身子怎么摆才能看得见脸。
为了镇压小式神不让其危害同胞人民，李海生决定以身报国，用自己的船作“临时看守所”——实际上李海生觉得真麻烦，他对小孩子谈不上有好感，对日本人更是谈不上又好感。如果小式神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可怜的海生估计二话不说立马将其送至日本大使馆，只可惜第一小式神的确不是个人，第二小式神毕竟顶着张娃娃的脸娃娃的身，在这个讲究科学的时代若是就这么被赤裸裸公布于世了，哪个晓得他将被送往哪个国家的实验室？
做人要善良，要讲良心，要广行善事。身处西方极乐世界的父母生没留下什么遗言，于是这姑且也可算作一句。李海生向来秉承“人不可难为自己”这一思想，因而除了收下小式神以外，似乎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以上算是李海生罗里吧嗦的前言。
“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摇摇头，“对不起，恕我不能告诉您。”
“哎，这孩子...”这天下哪有不知道房客名姓的房东！
洪珙在一旁看得兴致盎然，时不时作出专业指导，“他估计不会说的。名字对于式神来说就像是身份证号码，有了这个便可操纵它。”
“原来如此，”李海生恍然一拍掌，笑嘻嘻望着洪珙，心中想要赞美两句不过脑中全是关于洪珙与黑户这一严肃问题，因此话到了口上自然变成了，“话说你居然有身份证？”
洪珙坦坦荡荡两手一摊，“有啊。”
见洪珙坦然李海生便也不拘束，大大落落挠挠脑袋，“伪证？”
“不告诉你。”
李海生耸耸肩，走到童子跟前，三下五除二解了绳子，拿出三分凶气五分流气，“小式神，我替你解了绳子，你得答应我，一不逃跑，二不害人。否则，我是没什么经验对付你，不过我身后这位，可有的是办法降妖除魔。”
感受到洪珙愈发强烈的气息，小式神战战兢兢且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好的，我答应您。”
“这样就听话了嘛！”
幸好，这小家伙还是十分容易养活的。李海生认为，他吃的没洪珙挑，态度比杜蘅好，睡觉也不占地方，说话虽然语调奇怪，好歹是中国腔，也算无可厚非了。
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
吃完晚饭，洪珙早早被一脸殷切的李海生糊弄着洗了澡，又被蒙住了眼睛神秘兮兮地拽进了卧室。李海生故弄玄虚，洪珙满脸淡然。
“三，二，一。”
黑布扯下，卧室一切未变，除了随时节变化而平添的夏日香气，以及从一米增宽到一米五的小床。
李海生得意洋洋地坐在得到改造，拓宽了一半的铁床上，拍拍一床才从县城捧回的新席子，“怎么样？”
洪珙点头肯定，“不错。”
说罢，洪珙一头栽倒在床上，三两下脱了上衣，扔在一旁的木椅上。
洪珙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李海生坐在床边看得目瞪口呆。
洪珙微微欠身，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这个意思？”
李海生如梦初醒，依稀还感觉不太真实，“我就是这个意思。”
洪珙歪着脑袋，“要关灯吗？”
“关！”
洪珙的意思是一起睡觉。李海生的意思同样也是一起睡觉。而仅仅放在目前来看，两人的意思近乎还是相同的，都可以归类于字面意思，脱光了，躺在一张床上，看看星星谈谈心，然后进入睡眠状态。仅此而已。
小船内氤氲着淡淡的香气，约乎是花露水与蚊香的混合体，一只小电风扇稳稳当当插在船顶，“呼呼呼”呢喃夜语，风不大，似乎还带暖意。李海生躺在席子上翻来覆去，迟迟见不了周公。
“睡不着？”说话的是洪珙。
“身体累，困不着。”
“有心事？”
李海生沉吟道，“似乎是有的...是人都会有心事。”
“人类啊...真是麻烦，”洪珙隐在暗处，李海生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麻烦的人类。”
“我算麻烦吗？”
“不算。而且你也不太近似于人类，”洪珙想了想，又补充道，“气味。”
“哦？我闻起来不像人类，像什么？”
“闻起来是人类，看起来也是人类，你的确是个人无误。不过并不纯粹是人的气味...里面掺杂了些别的气息...总而言之，是种能让类似于杜蘅、式神之辈兴奋的微妙气味。”
“那你兴奋了吗？”脱口而出，李海生觉得自己措辞不当，慌忙道，“你不也不是人吗？”
“兴奋了。否则为什么会在你的船前跳海呢？”
“鼻子真好。”
“只是人类闻不见罢了。人类见的少，闻的少，听得也少，偏偏恼的烦的最多。”洪珙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拿了瓶水，一口喝掉了小半瓶，喝不尽的水顺着下巴、喉结，前胸，一直流到了腹部，宛若是星光织成的小溪，随着脉动而跃。
鬼使神差般，李海生伸手轻轻摸了摸洪珙的腹部，却似触电一般，倏地收了回来。
洪珙不以为意，重新躺下身子，注视着李海生的眼睛，“你在烦恼什么呢？”
“我满脑子都是你。”
“你不怕我。”洪珙缓缓道，“你对我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好奇？”李海生在朦朦胧胧中恍惚能看见洪珙幽蓝的眸子，“可你终究什么都不会对我说，不是吗？”
“你问。能说的我便说，你待我好，我看得出来。自然，不能说的...”
“我明白你有苦衷。”李海生沙哑地打断了洪珙，他声音粗，在黑暗中宛如编钟，“你...与式神类似？”
“从结构上看，完全不相似，从形式来说，我没有主人。”
“你离不开那个地方，是你上司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没考虑过，我也不清楚。”洪珙轻笑，“你的提问真有趣。”
李海生久久沉默不语。
“不问了？困了？”
“想问的，能问的，都问了，”李海生揉搓着洪珙的头发，“困是困，只是热，睡不着。”
“热了睡不着，那好解决。转过身去。”
李海生点点头，乖乖背着洪珙躺卧，如一张弯弓，充沛着野蛮的力量。
洪珙贴在李海生背上，在其耳边呼了一口凉气，“我凉快，我抱着你睡。”
洪珙冰凉而毕滑的前胸紧紧贴着李海生炙热而粗糙的后背，无间无隙，李海生一惊，更加不敢妄动，屏气凝神，毕恭毕敬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宛若石雕。汗是止住了，温度是降下去了，可睡意与周公似乎跑得渺无踪影了。
于是李海生在凉快中失眠了一整晚。
因而当李海生与洪珙并肩出现在港口鱼摊上时，胡三一点也不心疼李海生的两只黑眼圈，并发自肺腑地对这个糊不上墙的干弟弟表示蔑视。
为了个狐狸精，还是头公狐狸精，何至于！
不过，恼人的话还是得烂在肚子里的。
“这位小哥回来啦？”胡三笑得热情而有限，如同朴实的乡下婆婆一般，壮实而黝黑，在儿子面前满心讨好着未来媳妇儿，心内别有一番计量，“哎呀，你走的三个月里，海生简直过得就是茶不思饭不想的日子！你看，都变得又黑又瘦了....”
“三哥！”自己殷勤是一回事儿，被旁人揭穿却是另一回事儿了。李海生有些羞恼，一边羞恼一边观察洪珙的反应。
洪珙的演技与泳技一般出色，在一番极为自然的客套客气后流露了滴滴点点含蓄娇羞，恰到好处不惹人生厌，在谈话结束时变戏法样自身后掏出两条高级烟，胡三拿人手短，乐呵呵而笑嘻嘻地逃窜了。
李海生叹为观止：“你技术越发高明了。”
“只算一般，你没见过演技好的。”洪珙顿了顿，“其实你在卖鱼时，演技也相当了得。”
李海生嘻嘻笑道，“无奸不商，蒙的就是土大款和洋鬼子。”
盛夏的朝阳温暖，明亮，红润，阳光洒在港口上。港口停着大大小小数百艘渔船，江苏、山东、天津直至辽宁，从祖国中部走到北部，宛如是一张长长的胶卷。而各个渔船的式样也不尽相似，天津的军绿，江苏的深蓝，辽宁的渔船最具特色，褐色似是旧式木船，与青岛一色干干净净的蓝白相比，别具一番特殊风味。
相比之下，李海生的渔船外形平平其貌不扬，虽然还称不上破破烂烂，但明显是有些年月的模样，在来来往往新新旧旧的渔船之内，乍一望去便被隐没其中了。
“不打算换艘船？”
李海生摇摇头，“老伙计了，他陪了我好些年。模样不新，用起来习惯。”
“我爹娘死得早，全家也就剩我一口了。要不是三哥帮我凑了钱买它...或许现在早没有我啦。起码啊，不会比现在过得好。”
洪珙望着李海生，一言不发。他的生命里鲜少与活物打交道，而活物中人类却又是最小的一部分。人类的生死是过眼云烟，而人类的情长牵挂却乱如亚麻。尽管洪珙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年月，尽管摆在他面前的仍然是无尽的时间，可他却从不想去理解人类......然而此刻，洪珙却觉得自己很想说出什么来宽慰李海生，可惜，自己什么也不懂，即便在常识领域能道得清明，可他却不愿欺骗李海生的情感。
洪珙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奇怪。
“哈哈哈，不提了，等会儿回去......等等，那是......我操！”
海面上激荡起一圈不小的涟漪，就在李海生老伙计的正前方。
可以说船上是没有鱼、虾、蟹的，即便有，也被捆得动弹不得。
那么跳下去的是什么呢？
李海生转头看了看，洪珙确确实实就站在旁边......
小鬼子逃狱啦！
李海生怒发冲冠，如捕食的猎豹一般阔步上前，似是离弦之箭，稳稳当当跳进了海中，于水面激起了一层更为壮阔的漩涡，然后，便不见踪影了。
洪珙对李海生的水性相当有把握，慢悠悠朝小船走去，待走到了海边，又抱着万分悠闲蹲在地上，从口袋中掏出一条薄荷糕，波澜不惊地喂起了海鸥。海鸥极肥，平日里全靠人类照顾，因而丝毫不惧人，加上薄荷糕口味清凉正解暑气，这生活中的幸运者便争相传告，继而海面上白花花压起了一群丰硕的歌唱家，唧唧呱呱，想必便是头几只的七大叔八大姨，虽然形状很近乎一团球，但动作却极为灵敏，不出一会儿，一条整薄荷糕，便被蚕食得尸骨全无，一干二净了。
洪珙怡然自得，在李海生扯着童子破水而出的一霎，无不周到地递上了毛巾。
“你们这儿的海鸥真壮，都是用什么喂的？”
李海生胡乱抹了把脸，擦了擦头发，待基本没有水珠滴落时，眯起眼睛龇牙咧嘴道，“什么喂的？不听话的小孩儿！”说罢，论起巴掌狠狠拍在式神屁股上。
“放して！”式神第一次挣扎起身，“僕を放して！”
一早晨泡了个盐浴，李海生也是满腔怒火，人一愤怒吧，那点不多的爱国情怀就喷薄而出，“你他妈的说的什么，别给老子扯鬼话！在中国的土地上给我讲中文！”
“いやだ ！放して！”
小鬼子死犟，李海生束手无策，眼巴巴地望着洪珙，“翻译一下。”
洪珙望着天上饱食一顿的海鸥在几朵无忧无虑的白云边上来来回回，心情极好，决定幽上一默。
“雅蠛蝶，放开我。”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同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