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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风雨前夕 ...

  •   方若绮去探望黎湘离。

      走进病房的时候,黎湘离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王瑞恩坐在他身边削苹果,嫩红的皮拖得很长很长,空气里弥漫着沁人的香气。

      “来啦。”王瑞恩把未削完的苹果放在盘子里,走过来接过方若绮带来的花。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多少不自在,他识趣地说:“我出去买东西,你陪陪外公。”

      “好。”她回答,心被那声“外公”牵得动了动。

      她去洗手间洗了手,坐到王瑞恩方才的位子,拿起他没削完的苹果继续削。

      “真是有心了,”黎湘离和蔼地说,“你和黎华都是,这么忙还特地来探望我。”

      倏忽冒出来的名字让她的动作微微一颤,但心里终究是高兴的,因为看到黎湘离的面色好了许多,虽然仍瘦得皮包骨,却精神矍铄。
      “不用客气,看到您身体好,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瑞恩告诉我,是你帮助他解开了心结。”

      “不是我的功劳,是他自己终于能诚实地面对真心。”她把削完的苹果一片片地切好,递到他面前。

      黎湘离接过盘子,放在桌上,语气郑重地对她说:“孩子,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劝劝瑞恩,不要埋没自己的良心,回去拍完那部电影。”

      “咣当”一声,小刀落在地上,方若绮慌张地俯身捡起,对着他扯出一个笑容:“您误会他了吧。”

      “我虽然年纪大,但是脑筋还是清楚的,在这个圈子里几十年,什么都看得很明白,瑞恩这孩子,很有才华,性格却偏执,太容易被人利用。演艺圈风水轮流转,别看有些人现在风光,花无百日红,不是发自内心热爱这个事业的,最终只会是昙花一现。”

      她猜测他隐射的是郝友乾,但又不能问出口,只得用尽全力维持脸上的笑容。

      “瑞恩现在放下电影天天留在这里陪我,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病,但我知道,他心里也有别的打算。我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得到他的原谅,已经很知足,但是他的人生还很长,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您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休息,接下来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她笑得天真而乖巧。

      黎湘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眺望着远处,陷入思索。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成片的树木抽出新芽,生命的气息如此蓬勃,而自己的心却像那颗苹果,被切得四分五裂,在空气中染上斑斑锈迹,一点一点地干涸殆尽。

      ******

      郝友乾的私人会所对方若绮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挑高的圆屋顶上刻着繁复精巧的古典雕花,硕大的水晶吊灯低垂在他们的头顶,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影。墙上悬挂着中世纪的油画,典雅古朴,却透着诡异。与其说是会所餐厅,更像与世隔绝而充满神秘的深海。

      郝友乾慷慨地暂停了会所的营业,于是整个餐厅只有他们几个——郝友乾、方若绮、童靖阳、贾志皓以及两位侍应。

      方若绮没有预想到童靖阳和贾志皓也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样更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下,还要独自面对郝友乾带给她的压迫感的话,她一定会疯掉的。

      “这次多亏大家帮助,以后还要继续合作愉快!”郝友乾举杯。

      方若绮轻啜慢饮,这瓶价格不菲的帕图斯不知为何散发着鲜血般的腥甜,令她难以下咽。

      “看来这支酒不太喝你的口味?”就是这样细微的情绪,也难逃郝友乾锐利的眼睛。

      “当然不是,我酒力不好,喝一点就醉了。”她解释道。

      “真是怠慢了,”郝友乾动动手指,身后的侍应便识势地迎上来,“今天早上刚刚从法国运来一批新鲜的葡萄,给方小姐做一杯葡萄汁。”

      “是的,方小姐请稍等。”训练有素的侍应带着机械的笑容对方若绮点头哈腰。

      方若绮原本想,有童靖阳和贾志皓在,自己只要规规矩矩地少出声就能平稳地熬过这顿饭,却不料一不小心就成了焦点,顿时局促不已。

      不过郝友乾没有再为难她,把目光转向了童靖阳:“尤其是小童,这次辛苦了,放心,我已经给你安排了王金新电影的男一号。”

      童靖阳挑挑唇角,满不在乎地端起酒杯。他的目光扫过方若绮,意味深长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她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残酷的原始世界,周围尽是未知的危险,随时会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这顿饭方若绮吃得心惊胆颤,神经绷紧到了临界点,根本无暇去品尝传说中米其林三星主厨烹制的饕餮大餐。

      童靖阳似乎胃口也不怎么好,大多数时间都捧着面前的酒杯。他常年在Pub厮混,酒量不在话下,但今晚这瓶价值连城的好酒,他好像并不那么欣赏,拨弄酒杯半晌,也不过喝下两三杯。

      只有郝友乾和贾志皓,心情舒畅地食至餍足。

      散场的时候,郝友乾说要送方若绮,她惶惶地谢绝了,说自己想走一会儿吹吹风,他便凑到她耳边,似与她告别一般:“放心,我言出必行,等岳行空一玩完,你就能收礼了。” 即使喝了酒,声音依然冷静沉着,带着慑人的寒意。

      “那样最好。”方若绮故作平静地说。

      方若绮和童靖阳先行离开会所。

      “我去拿车。”走出门,童靖阳说。

      “那我先回去了。”

      “想不想再去喝一杯?”他邀请道。

      她愣了一下。月色正浓,该是归家的时间,但今晚,于她、童靖阳和王瑞恩,都将是个不眠夜。
      “走吧。”

      与她料想的不同,他的机车停在了一栋普通的公寓的停车场,而不是Pub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

      “我们不是去Pub?”她摘下头盔,满是疑惑。

      “去我家。”他弓着腰锁起机车,顺口回答。

      她措手不及,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挑衅的暧昧:“怎么?害怕?”

      她一笑:“不,只是意外。”她只是不觉得童靖阳是那种愿意将自己的私人空间呈现给他人的人,但或许今晚,人声鼎沸的Pub的确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们需要的是能够分享此刻复杂心情的人和一个足够安静的环境。

      他住的房子很小,并不比她的大多少,作为一个一线艺人,这完全令人无法想象。而且他显然疏于打理家务,屋子里乱得几乎无法落脚,对将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的方若绮来说,这里简直像是被打劫过一样。

      但童靖阳看起来毫不在意她的看法,顺手将钥匙往堆满空的食品盒和旧报纸的桌上一扔就自顾自地跑进房间换衣服,把方若绮一个人晾在客厅里。

      她无可奈何,只能手脚麻利地将胡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在一旁,腾出空位让自己坐下。

      高明权打来电话,问可不可以去她那里。她扯了个谎,说有远房亲戚来探望自己要住一晚上,所以不太方便。

      童靖阳正好从房间里出来,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玩味地挑挑眉毛,拿来半打啤酒放在地上,倚着墙就席地坐下。

      待她挂上电话,他扔给她一罐啤酒,顺便毫不留情地揶揄:“女人就是不值得相信。”

      她回击:“像你这样的男人就值得相信?”

      他冷哼一声,转眼已打开第二罐啤酒。

      “有高级红酒不喝,喝啤酒倒爽快。”她戏谑地说,自己手里的那罐也喝去大半。

      “你刚才不是也‘不胜酒力’,”他睨她,“谁都知道,郝友乾的酒不是这么好喝的。”

      “我以为他对你和贾志皓推心置腹。”

      “推心置腹?贾志皓大概还能算作他的左右手,我至多不过是一枚棋子,跟你一样。”

      方若绮颇为惊讶:“我以为你们都是他的亲信。”

      “你总是这么天真。我不过是他在演艺圈里挑中的一颗棋子,他要统治演艺圈,就不得不在里头找一些人帮他办事,你我都只是恰好被他选中而已。”

      “那贾志皓呢?”

      “贾志皓是自己选择这条路的,他原本只是龙权社的小混混,那时郝友乾声势刚起,暗地在□□招收人马,贾志皓把握了这个机会主动跟去他身边,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替他做过不少事,现在郝友乾把目标放在演艺圈,贾志皓自然就身体力行地替他探路。”

      她稍稍斟酌他的话,便寻到了端倪。她走这条路是身不由己,那么童靖阳必然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她知道他未必愿意说这些,可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像是对钱很看重的人,也不像是对事业多有野心的人,为什么要帮郝友乾做事?”

      “能生活在阳光下,谁想走夜路。”他仰头喝尽罐子里的酒,顺手往旁边一扔,砸倒了其他几个空罐子,叮叮咣咣一阵喧嚣,停下来之后,又是死一样的寂静。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就这样一口一口喝着啤酒,空气中只有酒精醺人的气息和白炽灯苍白而晃眼的光亮。

      他又去拿来半打酒,还是坐回地上,沉默着扔给她一罐。

      “小的时候,爸爸酗酒、赌钱、花天酒地,”大概喝多了酒,她没头没脑地说起一些深藏在心里的往事,“和所有小混混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风光的时候,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回来,给我买最好的东西,但更多时候,不是被高利贷追债追得被迫搬家东躲西藏就是跟别人闹事搞得一身伤,每到这时候,他就拿我出气,打我,把我的东西都扔出去。”

      “你母亲呢?”童靖阳问。

      “死了,”她平静地好像在谈论一个外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对她一点记忆也没有。据说是爸爸得罪了什么社团的大人物,对方就派人杀掉了妈妈。你知道,□□都是冷血的。”

      她继续娓娓说道:“小时候还好,最多被爸爸打得皮开肉绽。但是渐渐地我开始长大,他就打起了别的主意。有一次他又输了很多钱,回来问我,可不可以帮爸爸赚点钱——那年我十六岁,能赚到足够还钱的数目,除了卖身还能有什么方法?”

      “我当然不愿意,他就狠狠地打我。起初几次这样也就过去了,最后的一次,他直接带了人来家里,我知道如果再不逃,我的一辈子就完蛋了——虽然之前我也并没有过什么好日子。”

      “因为那么多年生活都颠沛流离,而且爸爸又是□□的,我很早就没有再上学,根本没什么才能,也几乎没有朋友。就像你说的,能生活在阳光下,谁想走夜路。而我,早就已经失去了在阳光下生活的能力。”

      她停下来,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他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喝着酒。

      “喂,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总该说几句吧,哪怕是‘你真可怜’什么的。”

      “你真可怜。”他接口。

      “混蛋,”她嬉笑着把空酒罐朝他扔去,被他敏捷地一侧身,躲过了,“我说了这么多,公平起见,你也应该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我又没逼你说。”

      “你……”她被堵得没法反驳,也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直接而自我的人。

      “我和你刚好相反,是跟老妈一起生活的,”他却突然讲了起来,“家境不算好,但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谁知道,她被查出患了脑瘤,而且情况非常危急,需要尽快手术。”

      “那年我进演艺圈不久,就算没日没夜地干,也根本付不起那么高的手术费用。郝友乾就是那时候找上我的,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能够送老妈去国外进行手术——不得不说,他真是个善于投机的商人。就算知道他是毒蛇猛兽,为了救老妈的命,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从那天起,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方若绮问:“那么你母亲呢?”

      他没出声,许久之后才缓缓地说:“手术失败,死了。”

      她哑然。命运就是这么可笑,逼着你放弃一切,而最后,你连放弃所有的理由也一起失去。

      “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女人就是矫情。”童靖阳的表情里似乎并没有悲伤。

      “既然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索性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吧?”

      “一个人,怎么过不都是过。”

      “那么古芊菁呢?也许她愿意帮助你……”

      “别提她!”他厉声喝止道。

      方若绮措手不及,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反应,放低了语气道:“她与我无关。”

      方若绮见他回避,亦不再咄咄紧逼。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窗外晨光渐渐,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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