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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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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天刚蒙蒙亮,还披着一层阴沉的灰。
观月走进这个偏僻的教堂,怀抱这一束新鲜的栀子花——是像婴儿肌肤那样稚嫩鲜活的玉白色。
向着打扫的修女微微点头,他径直走向教堂后的墓地。
眼前的墓碑简洁而庄重,黑亮的大理石上刻着安眠者的姓名,将一切的悲伤欢喜都凝固于一串呆板的字符中。
观月弯下腰,挪开上星期的已经萎缩的花束,将那捧新鲜的白色送上。
他拍拍手,起身,安静地站着。
迷蒙的光从东方弥漫开,逐渐清晰,逐渐明亮,逐渐温暖。
他低头,无言伫立。
像是哀悼,脸上却毫无表情,没有任何悲伤的痕迹。
像是沉思,但美丽的墨紫瞳仁中只有一片空洞,没有丝毫波澜。
冬日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纵容着阳光,它们肆无忌惮地泼洒下来。
观月感到自己原本僵硬的四肢一寸一寸地活了过来,他身体里有什么开始融化了。
他抬起头,苍茫天空中那个突兀的发光体,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干涸的河床中挣扎的鱼,日光的明亮温暖让他无法呼吸。
我需要水……
需要水……
水……
于是水就这样毫无征兆、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涌出,像泉一样潺潺而下。观月慌乱地用手来回擦拭,但是积蓄了太久的悲伤,已经没有办法掩饰下去了。
他颓然地跪倒在地上,伸出沾有泪水的苍白手指,轻轻抚过那串凝固的字符,清亮的嗓音在冰冷的空气里难以遏制地颤抖:
“不、二、裕、太……”
无数深埋的记忆碎片破土而出,割伤的观月纤弱的神经。
他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泪水止不住地坠落,气管不受控制地痉挛。
抽噎着、喘息着、压抑着灵魂深处的哀鸣,观月泣不成声。
裕太…………裕太啊!!!!!
栗色的短发,额角十字的伤疤,明亮的毫不防备的笑容……少年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飘飘荡荡,摇摇预坠,幻化成最幸福的悲哀,与最悲哀的幸福……
他曾经霸道地紧紧抱住爱人,大声宣布:“观月san是我一个人的!”
他曾经孩子气地笑着,两个人手牵手登上幸福的摩天轮。
他曾经用温柔的双手,穿梭在那柔软如海藻般的黑发中,淡淡暖意,眷恋无边。
他曾经忍着伤痛,倔强地站在阳光下的球场上,为了教练席上的那个人奋斗。
他曾经用可靠的臂膀,圈出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他曾经那样乐观地在一片反对声中笑着:“我和初会一直在一起的,永远永远,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
“说得真好啊,”观月悠悠地陈述着,“连我都被你骗过去了呢。”
“裕太,你是个大骗子!”
略微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墓园,被风扯成碎片,如石沉大海般了无踪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透过那一串平板的字符望向心中的人。
急促的喘息已经平复,泪水也已经干涸,脸上是悲哀到麻木的、厌世的漠然。
观月一遍有一遍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像是在抚摸着恋人栗色的短发,温柔而眷恋。
他开口,带着柔软缠绵的鼻音,低低的仿佛情人间私语。
他说……
“裕太,都怪你啊。”
“都是因为你,观月初碎掉了呢。”
“你看,我现在,碎成了好多好多片,只有星期日的我,才能来陪你了呢。”
“嗯哼哼哼,裕太,我告诉你哦,你可不要嫉妒呢。”
“星期一的初,是待在迹部景吾身边的。”
“迹部君很霸道呢,和你有一样的坏习惯,总是留下那样的吻痕,就像是狮子在自己的领地上做下标记一样……呵呵……”
他垂着头轻笑出声:“那样霸道的人竟然准许我的若即若离,真是奇怪呢……要是裕太你呢,会不会在意呢……”
他托着下巴短暂沉思片刻,突然一拍手,浅笑嫣然:“嗯哼哼~我真傻啊,想这些干什么?毕竟裕太你……已经死了啊……”
“你已经死了啊,丢下我一个人,死了啊……”他用手指描画着刻上的名字,歪歪头,“好了,不谈这个了,我继续跟你讲。”
“星期二的英二呢,和你一样是个傻孩子,居然跑到游乐园这么没情调的地方去约会,还相信什么摩天轮的传说……你看,我们也在最高点处接吻过呢,可现在呢……”
他的手指离开墓碑,一圈一圈绕起额发,勾起的唇线带着些许的恶毒:“只有白痴才信这个。”
他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包括进了不二裕太的墓碑,也包括了自己。
他笃定地扬扬下巴,冷笑,一字一顿:“一、群、白、痴。”
沉寂许久,他有些疲倦地笑着说:“好吧,好吧,我想我们不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继续之前的,继续。”
他偏过头来,笑容一点点淡去,墨色的眼中盛满了迷茫的雾气:“星期三啊……是去了幸村的画室,作他的模特……精市他,很温柔呢……”
他垂下眼,喃喃低语:“裕太,和你一样的温柔……那种感觉,好像快被你们,溺死在那温柔里了呢……”
他甩甩头,黑亮微卷的发丝孱弱地舞动着,有什么东西一直都挥之不去。
…………
“星期四啊……跟越前龙马那个混小子去打球了。”
良久,观月重新拾起笑颜,有些狭促地说道,“就是当年把裕太你打败的那个小不点……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呢,又倔又别扭……呵呵,第一次看到和裕太你一样动不动就脸红的人呢……”
“星期五,手冢君又来催稿了。”他在逐渐强烈的阳光下眯起眼,依然紧紧贴着墓碑慵懒地缩成一团,“裕太,你说,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棺材脸呢?一点表情也没有。”
“不过,手冢君他,给人很可靠、很安心的感觉呢……”他闭上眼,将脸靠在了“FUJI YUTA”的字符上,“那样安心啊……就好像,在裕太你身边一样……”
静默半晌,观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忽然笑出声来:“啊,我想起了星期六的千石清纯呢,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一点点小事也高兴成那样……”
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声音轻了下去:“不就是,一个吻吗……裕太你当年,也是这样的,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不就是,一个吻吗……”
“呵呵,都是,没心没肺的,怪物啊……呵呵,哈哈哈哈……”观月倚在墓碑上笑得气喘吁吁,面上红晕更盛,清亮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园中,说不出的怪异。
他就这样蜷膝坐着,不停不停地说,若有若无地笑……
絮絮叨叨……
断断续续……
言语拼凑成一层微笑的假象,在现实的打击下,轻薄得不堪一击。
观月将脸颊贴在大理石上轻轻磨擦,冰冷而无比真实的触感刺激着感官,无情而绝望。
“裕太,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找到了那么多人,却还是不能代替你……”
“裕太,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明明是,答应过的。”
“裕太,心空空的,好疼啊……真的好疼……”
“裕太,你为什么扔下我……”
“裕太,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了……”
浅色的太阳升到了天空中央,竭尽全力地散发自身的能量,却依然无法暖和起冬日冰凉的风。
“这样下去,不行的……不行的……”观月抬起头,做梦般恍惚的眼睛凝视着远处,“裕太,我要去找你……”
他突然站起,因为麻痹的双腿而踉跄一下,神经质地来回张望着,喃喃地重复……
“我要去找你,裕太,我去找你……”
他纤细的身影穿梭在迷宫般的墓碑之间,踉踉跄跄……
磕磕绊绊……
跌跌撞撞……
他不知疲倦地奔波着,幽黑的眼眸折射着人群的影象……
浮着的视焦急与迷茫,沉淀的是近乎疯狂的执著。
从教堂到川流不息的街道,从街道到溢满欢声笑语的游乐园,从游乐园到人声鼎沸的街边网球场……一直一直,直到唯一温暖的日光也弃他而去。
………………
观月坐在路灯下,环着膝,蜷成小小的一团。
他被笼罩在一片暧昧的橘黄之下,与世隔绝,落寞无助,宛若一只被丢弃的猫。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观月望向路人善意的脸,眼中是初生婴儿般的空白。
突然,他歪歪头,笑容猝不及防地绽开,那些属于观月初的骄傲艳丽一点点回复过来,填补了空白,迷惑了他人的眼。
“嗯哼,可以借问一下吗?”
轻柔的嗓音撒网一般铺散开来,潜入深沉的黑夜中,聚聚散散。
观月在光下微笑,像一只重生的凤凰。
“请问,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