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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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珊珊十四岁，头回到国都谷川来。
川都所在，果然热闹非凡。青石铺就的宽道，两旁店铺林列，珠宝字画，古玩绫罗，一应俱全。冬月将至，天气寒冷，这街面上却仍旧车水马龙，裘衣布袍，熙熙攘攘，好一派富贵繁华。
罗珊珊坐在竹布幔马车内，不住地探头向外张望。她着一件青布长袍，腰上系着月白的穗带，蝶扣样式，长长地垂到膝间。半长的头发高高扎在脑后，干净细致的瓜子小脸，月牙儿般的眼睛，模样清爽又可爱。
出门前，娘亲再三交代，女儿家出去做生意，万事小心，最别和人多嘴，更不能闲笑。珊珊却不以为然：若不说笑，还怎么做生意。娘亲三十出头，正处风姿绰约的年纪，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旧极了。这次爹爹带自己出门，已把娘气得不轻，直叨念世道变了。
世道变了又怎样呢？罗珊珊反倒觉得好玩。乡里的那些女伴们，在家中圈到十六七岁，就要寻个婆家，要一笔聘礼，卖到别人家干活生孩子。生孩子……她的脸腾一下红了。嗯，生孩子，小孩子到底是怎样生出来的呢？
爹爹罗大成和管家郑德坐在车外，一面赶马，一面谈论今年的绸货行情。他是其昆的行商，贩运绸匹。他今年三十有二，膝下只一女珊珊。国字脸，高大身材，唇上蓄两撇胡须，眼睛炯炯有神。宝蓝色的土绸夹袄，极是平常。郑德驾着车辕，坐在旁侧，笑道：“老爷这回真要插手漕粮生意？若做好了，可是天大的富贵。”罗大成应了一声，并不答话。
郑德又道：“可小姐一个姑娘家，这么出来抛头露面的，嘿嘿……”罗大成道：“女娃咋了，年岁不小，也应该出来见见世面。”他的声音沙哑，听来字字都颇有分量。郑德笑道：“可不是夫人她不乐意吗？”罗大成道：“提她做啥。妇人家，头发长见识少！”郑德见他不悦，讪讪闭口。
其昆是远云国的一个小县。地处边远，祖辈以贩货为生。其昆行商仁义守信，天下闻名。罗大成幼时家贫，十二岁便随商队走南闯北，颇有胆略。其妻冯氏，是乡邻之女，二人青梅竹马，长大后变成了亲。
婚后无子，偌大的家业没个香火。冯氏劝他纳个小的，罗大成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冯氏托管家寻觅姑娘，每回领进门来，她便又后悔了。几次三番，罗大成不胜其烦，便领了女儿出门，教她经营。明说是日后将家业交给珊珊。
这是仁淑六年。天下初定，女帝取消了限商的法度，令女子也可参政从商。但是，出了都城外，鲜有女子敢离开家门。其昆行商受了新律最多的好处，也并不反感女子为帝。但像罗大成这般，要让女儿为嗣的，却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罗珊珊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这才收回绮思，不由羞得耳根通红，微微探出头去，道：“爹，我肚子饿了。”
此时天色近晚，街中的行人已稀。郑德笑道：“说这半日，我也有些腹饥。天不早了，找客栈先歇下吧，货船要后日才到码头。”罗大成点头，回首道：“乖囡，过了这街就吃夜饭。”
罗珊珊嗯嗯啊啊地应着，往口里塞满藏在袖中的饴糕。
拐过正街，是条不甚繁华的窄道。夕烧如燃，归鸟如点，路旁的小贩也陆续收拾家什离开。两边俨然的商铺里，次第点起灯火，微黄的灯火渐渐亮了整条街。锦衣的公子这时才出门，遥遥地传过笙箫喧响，伴着女子幽婉的歌调。
马车停住。郑德下了辕，叫道：“小姐，到地方了。”罗珊珊掀幔下车，边抱怨道：“什么小姐，要叫公子才对的！”当时，人们把出外做事的女子，和男子一样称呼。这有个趣儿话：今上登基后，第一个开商铺的女子，名唤玉胭龙，同行尊她一声女公子，她却笑：“有趣，岂闻有男公子不成？”遂去了“女”，改称公子。郑德扶了珊珊一把，呵呵笑道：“好好好，叫公子，叫小公子。”
马车前面便是一家客栈。罗珊珊打量着它：三层楼，朝南的乌木窗棂。底下门前立两根朱红大柱，尺余粗。金漆招牌，上书“渡云轩”三字，两头各悬二盏绢蒙的素底撒花宫灯，鹅黄流苏，甚是别致。门前人往不息，酒菜香气勾人馋肠。
二人进门。大堂内灯火辉明，梨木花窗，饰金影壁，屏风迤逦而开，雕梁画栋，华丽非常。厅前数十张桌子几乎坐满，两名衣着艳丽的歌伎穿梭其间，燕语莺声，直教人眼花缭乱。罗大成和郑德见惯世面，不觉如何。却是罗珊珊，自小在娘亲教养下长大，虽然顽皮些。平日里见了年轻男子也要害羞，乍到这热闹地方，且有许多人转头来看她，不觉头昏目眩。一个模样周正的跑堂迎上来，笑容可掬道：“老爷、公子，您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罗珊珊见人过来，顿时一慌，大声答道：“我们三个人先，先吃饭，后住店！”跑堂一愣。郑德正在门外交待小役喂马，闻言愕得回转头来。罗大成缄口不语。跑堂见无人接话，只得弯下腰，道：“小……公子想用些什么？”罗珊珊咦道：“不是应该先找个桌位坐下，再看菜谱吗？”
众客哄然起笑。罗珊珊这才发觉，众人竟都正转头看着自己，顿时双脸发烧。那跑堂面红耳赤，嚅嗫着带二人去找座。
罗珊珊松了一口气，方觉手心汗湿。平常听爹爹讲那些女商人、女大学的故事，以为没甚希奇。今日轮上自己，才晓得果然不易。她抬眼觑向罗大成。罗大成皱着眉，却掩不住笑意，他双手抱胸，道：“唔，还成，才十四。”罗珊珊不禁笑出来，露着两排可爱的小碎牙齿。
耳边一人赞道：“好个伶俐的小丫头。”罗珊珊抬头，见是一名年轻男子，修眉凤眼，俊逸无双。罗珊珊竟不禁呆了。那男子朝她笑笑，她脸一红，飞快地低下头随爹爹走过。片刻又忍不住回首张望，却是灯火阑珊，已找不见。
寻到了空桌，二人入座。罗大成点了二素一荤，又嘱咐打扫两间洁净客房，跑堂喏喏连声去了。郑德赶进门来，在桌北坐下，蹙眉道：“老爷，我刚听人说，玉公子也住在这家客栈里，听口风，像是打算插手这次竞标。”罗大成微变了脸色。罗珊珊奇道：“玉公子是谁呀？”郑德道：“我的大小姐哟！她就是远云的第一女商，玉胭龙玉公子。”珊珊恍然：“原来是她。”
郑德道：“玉胭龙在北方、南方有不少粮铺，又是个女子，今上正鼓励女子从业，恐怕……”罗大成沉默片刻，道：“莫事，这回竞标的不少，她一个女子家，不敢得罪人。”
远云国地处大陆东南，气候干旱，唯有都地谷川湿润肥饶。千里秦江，纵贯川边，十六条支流供给了整个帝国的用水。城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良田，微风过处，万顷碧涛。国都谷川，辅都兰喀，并称为远云双仓。
每至夏秋二季，各地的商船，便沿江浩荡而上，将布匹、药材、铁器、珠玩，运至都内，再满载稻米，顺流而回。都中设漕官，从三品，专司漕粮。挑选信誉良好的商人，再行竞标，并五二抽税。
去岁，漕官府宜尹贪污受贿，东窗事发，粮商多有牵连，故于明春再行竞标。许多商人都瞄住这大好肥缺，群集川都，预备着上下打点。
郑德又与珊珊讲了各地趣闻，逗得女孩儿咯咯直乐。不多时，饭菜齐备。谷川丰粮之地，饭菜美味异常。罗珊珊大吃了两碗饭才住。罗大成心有忧虑，只稍稍用了些。饭毕，客房亦收拾停妥。罗珊珊独住一间，罗、郑二人合宿双铺。
至夜，罗珊珊躺在榻上。她望着窗外一弯峨嵋月，白华如霜，却没有睡意。她想着乡里的娘亲，又想着大堂里只看了一眼的年轻男子，也不知以后还能否再见。想着只觉心乱如麻。这一日在川都，繁华热闹，已超过平生所见。那玉公子也住在此处，也许明日便能碰见。
这般翻来覆去，直到二更将残，方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