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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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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
掰掰指头,按照夏历算来,这一日是十月初一。
临下缥缈峰,一剑随风从背后递过把伞,酆都月顺手接了,抬头瞧天色,是有些山雨欲来的模样。
但这个时节,想必落雪的几率会更大一些,酆都月想起任飘渺前几日说过的话,微微眯起眼睛,不知是否错觉,他果然觉得近来越发清寒,漆黑发梢垂在胸口,不经意间擦过手背,凉如雨丝。
任飘渺断言近日有雪的来源是‘夜观天象’,通常情况下,这四个字比较适合加身于神棍,想那朗朗星空下缓步而行的姿态,羽扇轻摇半掩面容,目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深莫测着,简直……不要太装十三……
你走神了。
……抱歉。
调息吐纳,令身子尽量放松下来,此一句过后,背后只闻极慢的呼吸,任飘渺的掌心很热,隔中衣一手贴在他背后,一手护在丹田,流转的内息轻缓温和,同本人的剑招相比并不合衬,但却是此时酆都月需要的。
论及身份级别,酆都月不够任飘渺道一声谢,依那人的性格,专属好友之外,能够出口言谢也无非两种情况,或者调侃,或者算计。
事情发展到最后,却是那人耗费功体亲手为自己疗伤,若定性为某种弥补,那么随之到来的是什么,酆都月想的很清楚,也不觉得意外。
存着这样的想法之时,渐渐将彼此间的距离拉的更远了,却没有怨怼责怪的必要,无论是对于计划中想要完全退隐的任飘渺,或者即将正名的新任还珠楼主,再或者,是想到死去的百里潇湘……
仍有遗憾么。那人语气间听不出任何情绪。
遗憾他并未死于我手中?酆都月的笑声很轻,牵动肺腑,喉间一阵痛痒,任飘渺若无其事的,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
任飘渺道,在苗疆,七月里有过盂兰盆节的习俗,你们汉人也过的,称作中元,水面上无数放落的灯火,映照星辉月华,深浓夜色中仿佛连绵无尽着,会顺流漂去很远很远。
酆都月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中,胸口微微起伏,并没有任何应答,任飘渺低下头注视片刻,一手轻轻盖住对方平静闭合的双眼。
酆都月道,你回去,我独自走走。
打发走一剑随风,将背后长剑卸了,只带那一把伞出门。
惯常穿着的衣衫是白色,并没有不合适,即便有吧,也不会特意去更换,实际上,很难说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缥缈峰并没有多么遗世独立,因为行事比较特殊,世人眼中多少才会添加几分神秘,收起结界,封掉机关,群山之间错落的亭台楼阁,不过是布局雅致的园林。
因为身体还未痊愈的缘故,加了一领披风,酆都月慢慢走下山去,隐约察觉暗中仍旧有人跟随,但不能说什么。
并没有所谓的目的地,一如那人生前说过的,杀手没有入土为安的资格,一语成谶。
酆都月在河边停下。
燃了香烛,随意烧过些纸钱,五色夹杂,酆都月翻了翻,居然有剪作衣衫模样的,很是粗糙。
黄昏起了风,火势很快大起来,不多时候手中便一张也不剩,残烟漠漠,又腾起无数细小灰烬,尽数扑落在衣襟上。
还要摆放祭品,酆都月不耐烦如此细心,只在山脚下酒肆里沽了一壶,倒是他和百里潇湘以前常喝的,自然,这样的‘以前’,已经久远到连回忆中的对话尽皆零落模糊了。
百里潇湘不是嗜酒的人,他也不是。
百里潇湘只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他的话,浅酌一二只为遣兴,从未失态。
最后一次共饮,酆都月记得是百里潇湘怒而拂袖,砸碎一只成套的芙蓉玉酒盏。
其实,是有一些可惜的。
毕竟那样作为礼物专程订做的东西,世上独一无二。
后来他仍见百里潇湘用余下的另只杯子饮酒,仿佛若无其事,彼此间最明显的变化,只有言辞愈发锋利,或者说,愈发急躁不安。
酆都月表面波澜不惊,每一次这样的口舌争斗,尽可转化作于己有利的攻心之术。
至于百里潇湘,是在死前方才明白自掘坟墓是怎样一回事,虽然对面极尽嘲讽的是令他恨极的任飘渺,而非数年里朝夕相对的那一人。
视线模糊,涣散的画面中,隐约记起的却是重阳将近,合该开封一坛菊花酒。
冷风愈紧,酆都月后退两步,看残余的灰烬旋转在半空,或者落入近在咫尺的水面,消逝只是转瞬。
重新结束过衣领下的披风带子,风中夹杂点点冰白,打在裸露的肌肤上,不知不觉间,果然落下一场雪。
是这一年的初雪,酆都月想,他撑起伞往来时方向行去,不经意抬头一瞥,淡墨写意着山水间楼台错落,密云重锁,风雨潇然,一行更淡的字迹落笔于雨丝风片之间,若隐若现。
酆都月笑了笑,这是那人的旧物,字迹虽然认得,语气却浑然不似。
寒衣未寄,莫飞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