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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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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新房的灯灭了,张全爹才长叹了一口气,走回自己的房间。
“老爷快擦擦脸睡下吧,这一天你也累了吧。”
张全爹拿过擦脸的手巾,擦了擦脸,再出了一口长气。张全娘在一旁看着无不心疼的说:“你看你,孩子结婚是好事,谁家都是喜笑颜开的,就唯独你,僵着一脸笑,然后背地里还长吁短叹的,可有什么事?和我说说吧。”
张全爹还是没说什么,含糊道:“没什么,可能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有点不习惯了。”然后坐在床铺上说:“孩子那边灯已经熄了,咱们也休息吧,我看你今天张罗了一天,也累了吧。”
张全娘看着自己的丈夫没说什么,心想:从认识你那天起,你哪天是不爱热闹的,今天却说不喜欢热闹了,这蹩脚的借口说出来谁信呢?算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勉强了。然后拿起灯罩,吹灭了蜡烛,走向床边道:“是啊,是挺累的。但是孩子的喜事,再累我也是高兴。好好歇息吧,别多想了。”然后上了床铺,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见妻子睡下了,张全爹却没有什么睡意,但是也只能上床闭上眼睛。为什么这两天心这么烦呢,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是能发生什么事呢。
兰儿早上醒来的时候,张全已经梳洗好了,躺在她身边看着他出神。兰儿动了动,脸红了起来,别过头去:“看什么看,看了十八年了,还没看够啊。”
张全轻轻地在兰儿额头亲了一下:“怎么看都看不够。有此等美人,就算死了,我也值了!”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兰儿娇羞的啐道:“流氓!我怎么从小就没看出来你这么流氓呢,简直可以开一个流氓门派了。”
张全,笑道:“好了,不闹你了,你在休息一下,我去爹的打铁铺了,我会跟爹娘说你今天早上不用起来的,他们不会怪罪的,估计会很高兴的!”说完就跑了出去。
兰儿呆呆的听完,想了想,大吼一句:“张全!你个臭流氓!”吼完之后,舒畅多了。然后蒙上被子,感觉自己脸火辣辣的烧着。
一大清早,店里就来了客人,张全招呼着:“客官要找点什么?我们这什么铁器都能打。”
来人身高七尺,孔武有力,看着就是个练武的人,身着虽说只是简单的款式,可布料却不是普通的,随看不出是什么,但是肯定不简单。张全看到之后更是笑意满面:“客官,我们这打得武器绝对经久耐用,别看只是村野小店,但是手艺绝对是好的。您看这把生铁剑,绝对要比一般来的锋利。”说着就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铁剑推销着。
客人并没有路出什么表情,自顾自的看着这个面积不大的小店的种种摆设。铁钩,秤砣,铁斧,爬犁,大多都是生活用品,做的也是很精细。他走着看着,看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摆着一个铜俑,愣了片刻,神色复杂的眯了下眼睛,然后转过身,指了指那个铜俑对张全说:“那个多少钱?”
张全没想到他只是看中了自己爹做的孩子的玩具,想了想,或许是这人本就有了好的武器,看着那玩意儿新奇吧,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遂说道:“那是家父随手做的小玩意儿,给村子里那些孩子们玩的,用的也都是边角料,不值什么钱,客观你要是要的话,就给上几钱就行了。”
客人随身拿了几个碎银子,说道:“拿来吧。”
“哟,客官真的太多了,您要是没有零钱,那就白送您吧,反正也不是值钱的东西。”说着就拿下了一个铜俑并把银子推给了客人。
客人没有拿银子,只是伸手拿起铜俑看了又看,喃喃道:“果然是。”端详了片刻之后,抬起头:“不知道令尊在不在这?我想见见他。”
张全摸了摸头想“现在的人还真奇怪,就一个玩具么,至于这样么”,但是还是说道:“我爹现在不在这,还在家里呢,你要是不着急我这就帮你把他叫过来,您稍等。”说着就往家的方向走。
“等一下”客人把张全叫住了“不知道我能不能去你家里见见你父亲呢?我知道这有点冒昧,不过我想尽早见见。”
“嗯,这样也好,那你跟着我来吧。”张全也不作他想,就带着客人往家里走去。
铁匠铺距离家并不远,走上几步路就到了,到了门口就喊道:“爹,铺子里有个客人想要见你。”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子里面走。
“谁啊?要是老王头你就告诉他,他的锄头已经给他打好了。”张全爹在屋里喊。
“不是,王大爷那个锄头我都给他送过去了”张全走进屋子,见自己爹很没形象的叉着腿喝着茶,斜倚在椅背上。“是一个外地的客人,我不认识的,爹你看看。”
客人走进屋子看见这个姿势的老头子,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激动的对张全爹说:“大哥,真的是你。”
张全爹看到进来的人也傻傻的愣住了,直到听到对方的话之后才微微地回过劲,然后骤然的大声哭泣的上前抱住来的人:“弟弟,真的是你,你怎么可能找到这里了,怎么可能,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真的是你。”张全爹双手扶着来人的脸,左看右看,泪眼朦胧的反复念叨着“怎么可能”“真的是你”这些话。
张全站在旁边被这场景弄得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父亲情绪这么激动,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唯一肯定的就是这俩人认识,老相识,他突然想到,自己都十八了,可是这些年从来没听自己父亲聊起过从前的故事,有记忆以来都只是泉水村的故事,可是父亲年轻时候的故事自己却从来不知道。
“张全!臭小子愣着干嘛,快去给你叔叔倒茶。”回过神来,张全只听到自己爹这么对自己喊着。“叔叔?哪来的叔叔啊?”张全喃喃的嘟囔着。
“这是你亲叔叔,你爹我的亲弟弟,怎么着?还不打算认?”张全爹高兴的说:“你快去倒茶,这些等以后再跟你说。”
张全诺诺的哦了一声,就出去倒茶了。
张全爹显然还是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对自己的弟弟说道:“灵官,这一晃都十多年了,你怎么来这了?”
张灵官看着自己的哥哥,说道:“哥哥离开了十九年八个月,我找了哥哥十九年八个月,最近才在附近的城镇偶然看到有一些小孩子手中把玩的这些铜俑,看着跟当年哥哥给我做的很像,就一路追查到这里来了。哥哥你可让我好找,你都老成这样了。”张灵官看着眼前的这个头发已经花白但是精神依然矍铄的老人,已经和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两个样了。他无不心疼与惋惜。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张全爹喝了一口茶水,然后问道:“你现在过的如何?”
“我过的很好,我现在入了神策军,也当了一个统领,整天东奔西跑的。一边干着朝廷的差事,一边也找着你的线索,过的也不算枯燥。”张灵官低头说着:“好在总算找到你了。哥哥,跟我回去吧。”
话刚说完,张全娘端着托盘,装着茶水走了进来:“听说小叔来了,有失远迎,请喝茶。”
张灵官站起来行了一个礼说道:“这就是嫂子吧。失礼了。”
“失礼什么啊!这乡野地方没那么多礼数,礼多了,道见外的很。我就一个妇人,也不懂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几道家常菜,张全那孩子去后山打猎了,说要给叔叔做几个野味尝尝。我也去准备准备,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说着就往厨房走,也没让张灵官婉言几句。
“嫂子道是个爽直的人。”张灵官笑道。
“哈哈,你是没看见她私底下的时候,那就是一个泼妇。”话虽这样说,可张全爹满脸的幸福是遮掩不掉的,看着自己妻子的身影走出去,然后转过头和张灵官说:“你也看到了,已经快二十年了,我的根已经扎在这小村子里了,我已经离开太久了,回不去了。”
“可是哥哥,你真的忘了当年我们发的誓么?我们说过,要一起参军,一起创一番作为,为我们张家光宗耀祖。你去了天策府,我去了神策军,我们本来可以互相创一番作为,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张灵官激动的说着:“我都没有忘记哥哥从小是如何照顾我,教育我的,男儿应以报效国家为己任,可是你却先忘记了你自己教过我的话了么?”
张全爹闭上眼睛:“怎么可能忘了,只是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哥哥,我们只是相差十岁,你只是不惑之年,可是面容已经像个花甲老人一样。你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哥哥了。”
“我现在只想在这个小村子里面了此残生,做点小生意,享受天伦之乐。”张全爹喝了一口茶水,长叹了一声道:“这么些年,我也在想,我们当初坚持的是什么?只是一时的热血么?那时候年轻气盛,总是谁也不服谁,总想着凭自己的本事,干不出一番大事也能让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们老李家除了我们两个兄弟。可是当我们真走上这条路,看着我们立下的所谓的战功,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这是对是错么?”
张灵官愣了一下,他当然没有想到这些事儿,他一路在神策军顺风顺水的当上了神策军左卫将军,在军营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俊杰,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
“哥哥你胡说什么?我们吃的是皇粮,拿的是军饷,我们为朝廷平乱维持秩序我们有什么错可言?哥哥,你莫不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呆的糊涂了,胡思乱想了吧?”
张全爹漠然的想了一会才轻声说:“弟弟,你还记得你杀的第一个人么?”
张灵官觉得他快赶不上自己哥哥跳脱的思维了,只能诺诺的答道:“不记得了,大约是入军的第二个月,随军去了洛道西北的一个山寨,那里山贼横行,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我记得那时候他们占山为王,一般的府衙打不下来,朝廷便派了我们。最后杀了全寨子的人,只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我真的是不记得了。”
“还记得是什么感觉么?”
“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是一件上头的事儿,我们只要完成就好。”
张全爹低头笑了一下:“你以后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将军,只可惜,哥哥我恐怕是不能陪你了。我记得,我杀的那个人,是一个胡人面孔的青年,年纪约莫17吧。他面孔扭曲,充满恐惧,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我,眼睛睁的大大的,感觉好像要把我看得通透,从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晚上都做着同一个梦,梦里面只是那双眼睛在看着我,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当然,那时候我没有怀疑过我自己,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大唐江山。后来,我完成了一个个的任务,地位越来越高,在天策府也算是有些名望,江湖上结下的梁子也越来越多,每天晚上都把自己的那把青峰枪攥在手里,生怕一晚上睡下去,第二天人头就不知道在哪了。”张全爹沉默了,好像在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神情越发的痛苦。
“哥哥”张灵官握着她的手道:“你总是想得太多,或许是因为你从小就拉扯着我长大让你有了许多女子的矫情,但是你终究是一个男子,这些小肚鸡肠的想法不要再想了。你我都知道你的能力绝对能有一番作为。”
张全爹笑了笑,抬头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的弟弟欣慰的说道:“后来被追杀逃到这里,安顿下来才发现,其实活着那样风光无限当然好,可是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和自己的妻儿,又是何等美事呢。弟弟,我知道你一直都期望能够为我们李家出人头地,哥哥没有办法陪你了。”
张灵官看着眼前的这个哥哥,除了熟悉的五官轮廓,其他的已经和自己记忆里面的哥哥完全不一样了。那个时常严肃但是对自己却透露出关爱的兄长已经不见了,眼前这个只是一个等死的老人。他起身打算离开,“今天打扰了。”他径直的走向了门口,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问道:“哥哥,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只要你看到我是对的。”张全爹只是淡然的笑着。他又问道:“如果是因为玲珑玉被盗一事,我可以向义父求情,肯定会还你清白。”张全爹也只是淡然的笑着道:“此生还能见你一次,我已经满足,其他的已经无所谓了。”张灵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