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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晚来天又雪,新酒恰微寒 ...

  •   十一月冬至,世间爱重此节,无有贫富。
      至此日,当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庆贺往来,一如年节。

      又冬至了。

      白玉堂抬头,眼里映出渐渐隐去的些微暮光。
      天色暗了,云层厚重,透出些湿冷的味道来,煞寒欲雪。
      平野寥落,独他白衣,饮马江畔,烟水茫茫。

      雪白青骢昂首,黑亮大眼凝视着最后一丝微光,莫名一丝忧郁。它扬蹄微踏,脖颈上铜铃发出清脆单调之声,骏马轻轻嘶鸣。
      江面雾霭愈发浓重。

      “怎么?你也猜到很快就要落雪了么?”
      白玉堂使了些许力道,徐徐抚过骏马顺滑的皮毛,喃喃低唤一声。他伸手自马背上取出酒囊,才拧开,清冽的寒香便缓缓弥散开来,恰是临行所携,大嫂醅的新酒。
      亦是滋味绵长,却不似陈酿醇郁浓香。

      白玉堂仰首饮了两口,肺腑里立时泛起乍暖还寒的滋味。
      他便执了酒囊,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半晌。
      江风寂寂。

      待骏马重又低低嘶鸣时,白玉堂方回过神来,将酒囊收好。他略看了看天色,便牵马沿河不紧不慢地走着。
      少年腕间绕着缰绳,马蹄碎碎,牵连思绪漫漫。
      伤势算是彻底好全了,他便牵马独自远行。冬至之夜,原是团圆之际,不该离家而去。只是……
      他心中些微惘然,无处安放。

      哥哥嫂嫂们竟也未曾多言,凭他自去。
      临行不过嘱了一句:好生走走,切莫挂念。

      那时节他见大哥欲言又止,便张口欲语,想说自己不过闷了,随意走走,尽兴便归……抑或是,心境清明时……便会归来……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只挥别兄嫂,在亲人们温情而浓郁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其实,也不必多说什么。

      今岁冬至,当是那人的生祭了。
      若非开封府来人提及此事,他大约也不会刻意去探听的罢。
      毕竟,他与展昭,素无深交。

      白玉堂脚步慢慢顿住。
      也确实……素无深交……
      然而却是这个笑起来温温淡淡的青年,在那九死一生之地,明知力有未逮,仍是悄悄随了他去,竟做出那等以命换命的蠢事来。

      瞬息风过,江上清波拍岸,水声幽寂。
      雾气迷离满眼。

      白玉堂缓缓摩挲过马背。
      恍惚间那人温润眉眼依稀重又浮现,笑意淡淡。他瞳眸洁净处,天宽地阔,风清月朗,俱收在眼底,凭人沉迷。
      白玉堂总是不懂。

      展昭,他读不懂。
      陷落铜网阵时,以命换命的刹那,展昭忽而微笑起来。胭脂血色犹如家乡江面的雾霭,重重蔓延,白玉堂只觉心头空空荡荡。
      些微惘然痛意,无解。

      他想问为什么……
      但那人甚是狡黠,竟不给他质问的机会,徒留一个淡淡的微笑。

      刹那间风流云散,都过去了。
      只有他白玉堂过不去,怎么也过不去,那条惘然困顿的河。
      如何泅渡,无人可助。

      展昭,如何能再见你一面,痛斥你一顿便好了……
      你果然是世间少有的笨蛋,与你厮混几日,竟累得爷也不复往日清明。
      真真是可恨,可恨……

      身侧白马不知何故,再度嘶鸣起来。
      白玉堂拍了拍马背,抬眼看去,满目茫茫。
      此间恰落新雪。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江面遥遥传来欸乃桨声,白玉堂心下略略惊诧,不由循声望去。
      浓浓雾霭中,竟有一舸穿破层层迷离,缓缓向江岸使来。

      依稀可见摆渡女子缃色衣袂,随风飘荡,猎猎微响。
      苍茫新雪中,一叶孤舟渐行渐近。

      白玉堂凝眸望去,敛起心事,眉峰微蹙。
      如此寒夜雪际,江风卷衣,缘何有此孤舟飘零江面?
      这摇橹女子好生怪异。

      江上雾浓,那行舟也觉飘忽,似不过瞬息间,便近了身前。
      缃色衣袂的摆渡女子支竿稳住孤舟,衣衫猎猎,她在雾气中与白玉堂默然对望,一语未发。

      那女子神色专注而茫然,无声地凝视着白玉堂……
      身上某处。
      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白玉堂心中惑意更浓。那缃衣女子所望的,乃是他腰间的白玉横笛。

      白玉堂手指轻轻摩挲过白色暖玉,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
      这笛子不过是顺手带着,竟是惹出了些麻烦么?
      他微笑起来,牵马淡淡道:“雪夜行舟,姑娘当真好兴致。”

      女子微微一愣,似不知如何答他,表情仍旧迷茫,眼色却终是从笛子回转到了白玉堂的脸上。
      那眼底犹自残留着暖玉白笛的些许热度,持桨的手指紧了紧,她忽的开口道:“你可要渡河?我是渡娘。”
      她似久未言语,那话入耳只觉声音滞涩,颇觉有异。

      渡娘么……
      哪里来的渡娘,这般古怪。

      白玉堂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一手慢慢抚过马儿的背,语调慵倦之极:“你能将我渡往何处?”

      “你欲何往,我便将你渡往何处。”
      那女子平平道来,丝毫未觉此言有异。

      闻得她言,白玉堂神色微怔,低声呢喃:“我欲何往,你便能将我渡往何处么……果真如此……”
      他忽而轻笑出声,眼底掠过讥诮之色,挑了剑眉望向渡娘,缓缓问道:“我若欲见黄泉之客,你也渡得?”

      寻常渡娘倘闻此语,定要怒容满面了。谁知那女子神色如故,仿佛白玉堂所言非为骇人之地,不过寻常地名。
      她轻轻颔首,仍旧热切地望着白玉堂腰间的短笛:“黄泉陌路,若要相见,非为不可。”

      这下白玉堂倒是露出些微讶色。
      这女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么……当真是好生古怪……
      但细细瞧去,她神色清明,双眼尤为清透,衣衫齐整,完全不似疯傻之人。

      “姑娘此言何意?”白玉堂敛了讶色,徐徐问道,“白某不明,请姑娘不吝赐教。”

      渡娘凝视着他的眸子,良久方答道:“君心有郁结难解,意欲相见黄泉之客,亦可。然此事须以物交换,君可甘愿?”

      白玉堂静静地望着渡娘,一时未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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