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点》茗妍

1、一

　　巴士在盘旋的公路上颠簸不断，驶过一座又一座山，除了司机和乘务员，几乎没有人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每到一个小集市，就有一些乘客在问到了哪里，乘务员答得都有点不耐烦了。
　　许可然坐在后排靠窗的位子，一直望着窗外的山景，就那样静静地出了神，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每一段路，对她来说都太熟悉了。每次从U市回到那个小镇，又离开那个小镇回到U市，她记住了每一处的风景，记住了每一次独自坐车的感觉。女人，总是喜欢感觉，也总怀念感觉。
　　在不能开窗的巴士里忍受了五个小时的空调味，许可然终于看到了那条熟悉的大江。它还是那样低沉地在夹岸间流淌，混着看不见江底的绿水，不急不慢。她知道，近了。
　　缓缓地，车子横过大江，走过那条古老的桥后，在集市边缘的三叉路口前停住了。许可然下了车，站定，回头，车子又从她眼前开走了。
　　站在这个三岔路口上，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向她走来的阳光男孩，穿着军绿色的衬衫，背着个挎包，眼睛里有她，一尘不染。
　　街市的吆喝声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嘴角上扬地在内心自嘲了一翻，便呼出一口气，坚定地步入街市中。她要到街道的尽头去，看一眼今天穿西装笔挺的那个男人。
　　街道两旁摆满了小贩的摊档，水果摊，鞋摊，小玩具档，内衣档，还有杂七杂八堆一起卖的小摊位，每一个都紧挨着另一个，用桌子或椅子、木板拼凑起来。只有一个十字路口的街道，就这样被两排长龙霸占了。许可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那么几分岁月的痕迹，却找不到曾经相识的印记。
　　不一会，许可然就来到街道的尽头。忽然，她停住了脚步，或许她就是计划好了，就来到这里，不要再靠近。她盯着最尽头的那套房子，眼睛一动不动。
　　房子的大门口站满了人，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房子的侧面还放了两辆花车，谁都知道，那正在办婚宴。只是，新郎和新娘还在楼上，不肯露脸。
　　许可然就这样盯着门口，终于看到了西装革履的他，被灿烂如花的她挽着走出了房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两个人羞涩地回应着大家的祝福。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几年没见，他也棱角分明了许多，不再是那张只有柔和的曲线的脸了。穿着西装，他显得很精神，很英俊，和当年一样意气风发。她也没了多年前的那股稚气，多了几分娇涩，却仍笑靥如花。
　　感觉到他的视线向这边投来，她立即转身，却一个没留意，实实地撞在了一个□□而温暖的怀里，一股淡淡的特别的香气钻进鼻孔。她低着头，没有看被撞的人，只是慌张地连说了几次“对不起”，然后便急匆匆地绕过那个身躯，走进了热闹的逛街人群中。
　　被撞的男人来不及开口，就看到许可然匆匆地离开，他十分不解地回头看了看那个背影，然后便继续往前走，因为新郎早已向他挥了几次手，再不过去，恐怕就要迎上来了。

　　许可然离开人群，走在路上。终于远离了那个地方，也终于明白，自己是没有勇气微笑地走上前去祝福他的，也不能可恶地假装不经意地飘过他的眼前，然后不看他一眼，微笑地留下一个背影，最后潇洒地走出彼此的世界。
　　刚才那一撞，把她撞得不知所措，脸火辣辣的，或许就是害怕被他发现吧。他应该没发现自己吧？许可然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中学的大门前。这个被荒废的校区，已经没有人在这里了。命中注定，她该回到故事发生的起点，让它结束。这么一想，她又暗自笑了笑。没有开始，怎么去结束？
　　扶着校门口的那道掉漆的铁门，摸着那把斑驳的大锁，她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有点破烂的篮球场，或许太旧了，露出泥土的地方长了几棵杂草。没有人在这里打球，或许在毕业没多久之后，这里就被遗弃了吧。
　　那个破了个洞的篮球架在风里摇晃了几下，仿佛从前的一幕幕都要让季风吹回来，在眼前播放。
　　他仿佛在场里，瘫坐在地上。让球架穿了个洞的篮球在他的前方弹跳了几下，便和他一样沉默，哀伤。为什么，她当时没亲眼看到这一幕？又为什么，在稀疏的人群中，她站在球场的这一边，对着另一边的篮球架下的几个模糊的身影大声地，重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时，他不在那里？
　　没有同时在场，爱情便成了独角戏。
　　如果已经过去了很久，还怎么把从前绑在昨天的时间轴上？许可然轻叹一声，庆幸今天自己没有流眼泪。
　　她离开学校的大门，来到前面的江边。望着那一江似一成不变却无时不在变的水，她的眼里又多了一分暗淡。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夹满纸条的本子，然后把纸条取出来，全部洒进了江里。那些他们曾经在自习课上传来传去的纸条，就这样被江水打湿，被江水腐蚀了。
　　今天不就是来对过去说再见的吗？许可然拍拍脸，然后又呼出一口气，坚定地转身离去，因为，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