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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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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刚一打开,便有人恭敬的走上前弓着腰笑嘻嘻的叫着“小三爷”。
吴邪点点头,从车里走出来,呼吸间全是浦江潮湿又略带腥气的味道。最近的几日天气正是闷热异常,吴邪抬头看了看厚重阴沉的云层,抬手将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
跟在吴三爷身后走了没几步,吴邪便看到有人从卸货的方向匆匆而来,步伐很快,转眼间就走到了吴三爷身旁,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吴邪认得这个人,是三叔最信任的伙计,姓潘,据说曾经从过军,被三叔从死人堆里捡了回来。
“小三爷。”那人说完话,回头瞧见了他,笑着喊道。
“好久不见,潘子。”吴邪也跟着笑了笑。
吴三爷的脸色不是很好,今天一大早就有电话打来,说是从广州运来的行货让警备司令部的人强行扣留,理由是怀疑货船上是与日本人交易的违禁品。
事情远不止这样,司令部下达搜查令,以此为理由强行搜查吴家在十六铺码头的两大存货仓库。
吴邪现在还记得三叔接到电话时黑的像被泼了墨汁一般的脸。而在一旁和自己下棋的二叔却没多大反应,落下一子后眼皮都不抬的对三叔道:“我不是说过这种时刻要收敛些,现下国内抗战情绪高涨,北方战事连连败退,人家正愁没地方撒火儿,你可好,硬是撞上去。”
“老二,你这说的什么话!就是因为国内打仗所以做什么买卖都亏得一塌糊涂,我若不跟外国佬做生意,等着喝西北风啊!”三叔一听便急了眼,拍着桌子骂道,“娘的,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年是犯太岁了么。”
“我劝你还是注意点,上次私运的一批军火已经让那位先生很不满,这回又招惹上了政府的人,当心把身家性命赔进去。”在吃掉吴邪两个黑子后,吴二白这才转过脸看向他,“还有,说过很多次,要叫二哥。”
吴二白的语气并不威严,金丝眼镜下的双眼也是从容笃定的样子,可就是这么一眼,却看得吴三爷没了火气,只能低声嘟囔着些“哼,那个老不死的,老子才不放在眼里”如此这般的话来。
吴邪鲜少看到三叔吃瘪的挫败模样,一不小心笑出声,立时便被三叔狠狠瞪了一眼。
“臭小子,我看你最近闲得很嘛,走,跟我去趟码头。”
吴邪当即垮了脸。
上海的夏天本就潮湿闷热,加上这几日乌云密布却又久久未曾落雨,更是湿热异常。吴邪怕极了这种天气,恨不能窝在家里最阴凉的地方一动不动,哪里还想着要出门去。
吴三爷笑了两声,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拎了出去。临走前吴邪挣扎着向二叔的方向可怜兮兮的求助,却只得到了对方悠闲告别的挥手。
就这样,吴邪不情不愿的坐上了车。
远远看过去,船板上零星站着几个穿警卫服的人,似乎在训喝着什么。领头模样的男人看到吴三爷,扯着脸皮笑着走过来,脸上带着嘲讽又鄙夷的神气,阴阳怪气的叫了声“三爷”。吴三省虽不动神色的笑了笑,然而身边的潘子脸色却沉下来,眼里的冷光让吴邪几乎要以为下一刻他的拳头就招呼到那人脸上去。
吴邪耸耸肩,看着自家三叔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花,熟络的和那人打招呼,称兄道弟。那边的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这些官场上的话,吴邪在一旁听得无趣,眼睛四处打转,最后瞅到机会脚下抹油,趁吴三爷没注意时一溜烟的走人了。
浦江码头正值卸货时间,赤着上身的汉子将一箱箱货物从船上扛下来,人群密集有序。港口传来船舶起航的汽笛声,混着江水的喧嚷,更添几分热度。
吴邪四下张望,不时躲闪着行人。走到将要出港的地方时,肩膀被人大力揽了过去,吴邪下意识的卡住那只手腕,另一只手曲起向后撞去。
“哎呦呦,好久不见小三爷好热情。”手肘被人握住,笑声近在耳边,带起一阵阵潮湿的热气。
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此熟悉,吴邪惊讶的扭头看过去,果然瞧到那副墨镜下熟悉的脸庞。
“黑子?你怎么在这里?”
“运货过来啊。”黑瞎子笑呵呵的拍拍吴邪的肩膀,“北平虽然沦陷了,但生意还是要做,一大家子还等着我去喂饱呢。”
“小三爷这是?”
“三叔的货被扣了,我陪着他来看看。”
“谁胆子这么肥,连三爷的东西都敢压着不放?”黑瞎子笑道。
“除了那帮吃饱了没事儿干的警备局,还能有谁?”提到这个吴邪的语气也带了些不耐烦,正是这帮闲人害得他大热天还要到处跑。
黑瞎子左右看了看,揽着吴邪的肩头向外走:“那些烦心事儿就别提了,许久不见小三爷也应尽尽地主之谊……”
“什么地主之谊?我可对上海不熟。”吴邪连连摇头,他现在只想着回到家躲阴凉,是哪儿也不想去的。
“小三爷不熟,我熟啊,您只管付钱就好。”黑瞎子笑嘻嘻的接过话茬,硬是将人拽上了车。
吴邪是第二次走进百乐门,离入夜还早得很,天光很亮,舞厅内的人也稀少。黑瞎子倒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一旁的吧台旁叫了两杯洋酒,递了一杯给吴邪,自己跳坐在高脚软凳上,端了酒冲他晃了晃,末了竟冒出了句洋文。
“拆耳死。”
吴邪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干杯”,不由闷笑半响。
舞台方向的音乐突然换了一首,从刚刚舒缓的曲子变成了颇有摩登气息的快歌。吴邪本是与黑瞎子说这话,这时也不由的转过头,舞台中央亮了五色的旋转彩灯,照得眼花缭乱,几乎分辨不出上面跳舞唱歌的歌女的模样。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起床,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略显暗哑的声线合着扭动摇摆的纤细腰肢,周围似乎都开放了朵朵夜来香,像是一场浓郁甜腻的梦境。
“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
那名穿着无袖金色旗袍的歌女一边唱着一边走下台,迈动的步伐随着节奏带动身体妖娆的扭动。离了特意打开的彩色灯光,歌女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画着浅色眼影的双眸直直的看过来。
吴邪有些不自在的坐直身体,小心的左右看了看,这才确定那女子看的人是自己。就在晃神的短暂时间里,歌女已经走到了吴邪面前,微微抬起头,涂着艳红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合,歌女身上浓郁的脂粉香令吴邪有些无所适从,他红着脸向后挪了挪,而那名歌女正好唱完最后一句,扬手撩了一下波浪般的长卷发,染着蔻色指甲的柔软指尖按在吴邪端着酒杯的手背上,那双眼睛满是笑意的妩媚,轻轻眨了眨。吴邪只觉骨头也跟着酥软,面上更红了。
其实这个歌女长得并不如原来在北平胭脂胡同里的清官般精致温婉,反而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笑起来时也没有其他歌女的讨好意味,令吴邪很是舒服。
“先生,要不要跳舞呢?”说着,温软的指尖摩挲着吴邪的手背,暖香的身体也跟着贴了过来。
“嗯,我,我不太会……”吴邪红着脸说起话来也有些磕绊,原本奸商小三爷的伶牙俐齿全消散了,嗯嗯啊啊的引得对方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这一笑令吴邪更加尴尬,幸而身后的黑瞎子帮忙解了围,凑上前跟那歌女调笑。
“这位小姐嗓音真好,我们小三爷害羞的紧,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我请你跳一支?”
那歌女笑盈盈的应着,将手放在黑瞎子手心,跟着离开吧台的时候,她侧过头对吴邪又是一笑:“我姓宁,先生叫我阿宁就好,你,能记住么?”
阿宁……阿宁。
吴邪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乱转。
两人跳的是上海正流行的狐步舞,阿宁随着音乐移动繁琐的步伐,一回首一转身,入骨的妖娆。让吴邪略微惊讶的是,黑瞎子的舞步竟也出奇的好,原来只知道黑瞎子正统的华尔兹跳的不错,没想到这流行舞也跳的平稳从容,透出些潇洒的味道。
二人的配合令整支舞很是赏心悦目,而那两个人也像是跳上了瘾,一曲换了一曲,从狐步跳到探戈,最后还是阿宁先服了输,累的靠坐在吴邪身边的吧台旁。黑瞎子看起来还意犹未尽,末了看着阿宁赔罪般喝下一整杯红酒才肯松口。
吴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色过半,他被黑瞎子半架着,脚步有几分虚浮,脑子也闷沉沉不清醒。
只记得似乎是二叔喊了他的名字,他还应了一声,接着便被放躺在床上,昏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