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河山》白醋虾仁

3、第 3 章

　　三

　　未央湖畔清夜台边是一大片梅林。白雪映得红梅鲜红似火，苏晨此刻却站在林边一株白梅旁。那盏琉璃宫灯被随便扔在树下一块平坦的大石上，苏宸想了想，自己也敛衣坐下。这株白梅恰种在水边，半树花枝都探到湖面上，映着水里也开了一树梨花。

　　那时他与苏容就住在后面的紫极殿，常一起来这清夜台，夏赏荷花冬品梅，如今想想，那样安逸闲适的日子是再难得了。

　　他出世后父皇命人栽下这一大片花树，后来苏容进宫，见了以后羡慕得不得了，他便和他一起悄悄在这里林边种下这株白梅。

　　他无意识地伸手要拿酒杯，却突然发现身边空无一物。他看着自己徒然伸着的手笑起来，眼里却是冷的。

　　身后忽传脚步声，苏宸心中一动，方欲转身便见一件大红鹤裘披在了自己身上，遂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笑起来，坦然坐着，任他为自己披衣：“坐罢。”

　　苏容给他披好鹤氅，极自然地坐到他身边，不知从哪儿取了一壶酒出来递过去，看看四周：“这儿倒是一直没变。”

　　苏宸挑眉，接了酒壶对着壶嘴饮了一口：“这儿除了你，确实没有什么变了的。”

　　苏容也不与他辩，微微低了头——石头上接着地气，虽隔了衣裳还是凉的，他不由掩了口轻咳了几声，待气顺了低声道：“我不能帮你。”

　　苏宸仿若没有听见似的将酒壶塞到他怀里：“喝几口暖一暖罢，这才刚好，别又冻着。”

　　苏容呆了一呆，然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捧起酒壶猛灌下几口，换了一口气又仰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直呛得又是一通咳嗽。他酒量不好，席间又多饮了几杯，如今这么狂饮自然就上了头。

　　苏宸看着好笑，掏了帕子递过去，却被他一把拍开：“我不能帮你，你待我再好我也不能。皇兄也好合儿也好，说什么都没用的，我当初既退出飞蓬院就再没想过造什么迦楼罗我恨不得回到从前掐死那个造竹鹞的苏容又怎么……”苏宸见他一下子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便耐着性子等着，待他一口气换不上来声音喑哑时才开口：“你急的什么，又要掐死谁？谁敢掐朕的十七弟？”他使劲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你不造迦楼罗，朕难道就不认你这个十七弟了么？这么急赤白脸的像个什么样子，还敢拍我，益发没规矩了。”

　　苏容此刻已然醉了，听他说了这席话，有些欣喜，抱着酒壶打了个嗝，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凑近了些问：“果真？”

　　苏宸闻到一股石榴酒的清甜香气渐近，伸手推开他的脑袋，别过头去：“几时有假。”

　　苏容美滋滋地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苏宸那被拍红的右手：“还疼么？”苏宸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捏住他的下巴抬高：“你看清朕是谁？”苏容被捏得皱了眉，口齿不清道：“皇兄啊。”苏宸过了好一会儿才松手，用鼻子“哼”地笑了一声：“那就别把朕当苏合来哄。”

　　苏容眨了眨眼，弄不明白他的皇兄在生什么气，便索性抛诸脑后，侧身靠在他身上，歪着头痴痴看着天上那弯新月，口中哼着《行香子》的调子。

　　他如此亲昵不设防，令苏宸不禁忆起当初年少无忧的日。他传了华彦命他另送了几坛琥珀浓来，顺带将殿中雪藏已久的五十弦瑟也搬了过来。

　　他斟了一杯酒送到苏容唇边，苏容看也不看一眼，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如此饮了三大杯，苏容才回过头来，第一眼就见到他的“陶陶”，又惊又喜几乎从大石上滑下来，幸有苏宸拉着才没有跌在地上。他兴冲冲赶到琴边，伸手拢弦，听得琴音未改如初，睁大眼睛回头看了苏宸一眼，笑得颇为赖皮地伸手要了他手中杯，一口饮尽扔了杯子解下大氅弃在地上，就在琴凳上坐下。

　　苏宸笑吟吟地看着他，眼色温柔，取了另一樽为自己满斟一杯，缓缓饮下，听得他弹到“又何须着意，求田问舍，生要宦达，死要名传”时顿了一顿，闭了眼。

　　他知他自小随八皇叔，性子温润，与世无争。他实在不该逼他。时隔四年还能促膝而坐，相伴守岁，只这一件便值浮一大白——今夜权且尽情尽兴又何妨呢？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便是苏容挺得笔直的侧影，他痴痴看了一会子，又自嘲一笑，抬手给他斟酒。此刻曲至末叠，苏容正尽兴着，张口衔过他递来的杯子，手下不停。待奏到“从今去、任东西南北、做个飞仙”，尾音铿锵，竟激得湖面也泛开涟漪。苏容收手起身，仰头一饮既尽，唾杯于地，尽兴大笑起来。

　　苏宸好笑地将眼前这已然醉透步伐踉跄的人拉到自己怀里，踢开他脚边已经被雪浸湿的大氅，解下身上氅裘给他披好：“这曲子你要弹还早了二十年呢。飞仙，你才回来，这又想飞到哪儿去？”

　　苏容身上已出了一身薄汗，方才又起得猛了，现在只觉得全身发软天旋地转，便索性赖到苏宸怀里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