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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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一十三年冬，星舜帝崩。时太子早薨，新帝未立，朝廷有立长立嫡之争。一十六年，睿王平八王之乱，逐三王于野，践祚登基，称帝星颛，改元元祐。
一．
元祐元年隆冬，江左城北郭。
“容叔，苦。”床上的孩子拥着条洗得发白的被子，约莫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却有恹恹病容。
苏容端着药碗叹了一口气：“要喝完。”
那孩子极是乖巧，只皱了皱眉，便自己捧起碗仰脸喝了个精光。
“阿合乖。”苏容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拿被子把他包得严严实实，又端了碗热水放在床头，“凉凉再喝。我现在去交书，回来带汤包给你，”他顿了顿，很是不放心地看着苏合，末了还是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拿起一旁放着的小包袱：“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不要给别人开门。”“好。”
不过一会儿，就见永宁巷第七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苏容挽了个蓝布小包袱，转身小心地落了锁，往永乐街去了。
他是三年前搬到这里的。当时苏合还是个奶娃娃，他也不过十一岁。那几年北边正乱着，流落到此时，他除了怀里的苏合，就只剩下紧揣在合儿怀里才没被拿走的几枚铜子。所幸苦苦撑过严冬，开春时他当掉身上所有的袍袄棉鞋，又觅了份抄书的差事，这才终于安定下来。转眼冬雪四度，当年缩在怀里猫咪似的奶娃如今也已经七岁了，直令舞勺之年的苏容也唏嘘不已。
这孩子是先太子苏雋之子，先帝的长孙，本应福祚无双，尽享富贵荣华，如今却随自己四处流离——然天下初定，三哥登基为帝，立长立嫡之争稍息，他眼下也只得带着他隐姓埋名。贫困潦倒算不得什么，倘他二人被擒，那便是九死一生。是故他从不指望他的合儿将来要有什么大作为，只要他以后平安康泰瓜瓞绵延，那就不负自己千辛万苦将他从宫中带出来。
刘员外府在永乐街街尾的码头边上，自三代起建有藏书楼，而今已有六十三年之久，藏书之巨，江左头甲。这几日苏容在抄的便是其家藏古本江亭诗集。
路过街口金记包子铺时，苏容不由放慢了脚步，轻轻吸了一口气。今儿个初七，交了书领了工钱，去城西药铺抓剩下的几帖药，顺道去菜市买把青菜，切二两肉，回来的时候还能赶上最后那趟刚出锅的汤包。
他正盘算着，忽闻前面一阵喧哗大闹，还未及思量，便见一匹高头大马向自己横冲直撞过来。他忙往边上退开，孰料后面又接连追上几匹马，他避之不及，被一匹黑马飞起的前蹄掀翻在地，手里的包袱也脱手飞落一旁的明沟。
纵然冬日里身上穿得厚实，苏容摔在地上也只觉胸口钝痛，眼前阵阵发黑。耳边蹄声隆隆，那闹市跑马之人劈头扔下几枚叮啷啷响的铜子，便飞一般地驰去了。
他提了一口气，竟还能强撑着站起来，回头见到自家包袱般半浮在明沟中，大骇之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几步上前跳了下去。
十二月里的水冻得彻骨，苏容抱紧怀里的蓝布包袱，看着散落在水面的墨染纸张紧咬下唇，强压着喉间急着要滚出来的咳嗽——出门时合儿还烧着，现下自己非但交不了书，还搭上一本古本诗集……什么药什么汤包，这份差事保不住，那今后二人的生计所依都不知何在！他堂堂大齐十七皇子，到哪不是一呼百应，凭何受这等冤枉气！
他终究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四年流落积攒胸中的怒火被冰水一激，竟叫他生生呕出一口鲜血在地。
他的容叔午时出去，回来时已经入夜。苏合醒醒睡睡，迷迷糊糊间忽闻到久违的汤包香气，蓦地睁开眼，见自家容叔正捧着一笼汤包笑盈盈靠在床边：“饿坏了吧。”
“容叔！”他睡了一天精神许多，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苏容被他撞上胸口的伤处，疼得闷哼了一僧，搁下汤包，掩口猛咳起来。“我梦到容叔都是血！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呜哇……容叔……”“不怕不怕，这不是回了，梦罢了，”苏容拍拍他的脑袋，压着咳嗽扶他坐好，掖好被角，“今天把剩下的两帖药都买回来了，吃完咱们合儿的病可就好了——我还买了肉，今晚做白肉吃吧。”苏合闻言仰脸看了看自家容叔，见除了脸色白了一些，倒也是平时笑吟吟的模样，便抹了把泪，破涕为笑：“好，合儿来烧火。”
他俩煎上药又做好饭，面对面在桌前坐下。苏合吃着吃着便见自家容叔垂下了头，手里端着的饭碗也掉到桌面上骨碌碌打了几个转，而后“啪”地一声摔碎在地。苏合正奋力夹着一根青菜，见状吓了一跳：“容叔？”
苏容知道自己今番是死定了。四年来他一直苦苦撑着——叫抢了银钱又要来夺苏合的饥民打得鼻青脸肿，拖得一只手脱臼他挺了过来；整整三天没有东西落肚靠一味灌水他也挺了过来；他为抚养苏合放下自己全部骄傲去做了所有能养活二人的事，终了，却还是无法眼见他成人。他原本可以厥倒在那条冰冷的阳沟里，撒手人寰，人事不理，可倘他死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呢？于是他硬撑着爬起来，逐个捡起雪地里的铜子，去员外府领了罚，照原先盘算好的依次去抓了药买了菜还提了一笼汤包回家，和他的合儿一起做好晚饭——而如今，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原本是要把那一小包在药铺买的药和在今晚的菜肴里的，可一如三年前那样，他看着苏合的笑脸，听着他兴致勃勃地说话，就觉得这样乖巧伶俐的好孩子命该百岁，实在不应为这场无聊的宫廷争斗付出任何代价。
他阖上眼的时候想，苏合，你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