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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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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冒着蒸汽地火车隆隆地驶着,戴仪坐在位子上,向外张望,只见鹅毛大小的雪花漫天纷飞,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积雪压弯了道旁的树枝,铺满了瓦片。
这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北方。戴仪握紧了手中的明珠吊坠。
“老爷、夫人留在南方,也不知怎么了。”对席的丫鬟千琴伸长着脖子,竭力往外看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仍在南边的戴大将与戴夫人来。
一旁的千萍急了,悄悄地推了推千琴。那千萍也是戴府的大丫鬟,比千琴年长几岁。千琴自知失言,赶紧闭了嘴。
“没事的。他们会没事的。”
戴仪打开了手中的吊坠,内里放着一张照片,是一幅合家照,一身戎装的男子拥着一身淡色旗袍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身后是一棵梅花树。
会没事的,他们答应过她的。戴仪将吊坠紧紧拽在手中。
汽笛声悠扬鸣起,火车驶进燕平站。从奉溪到燕平,这一路颠簸,总算是到了。
走下火车,早见一军官引着几名二等兵过来,那名军官向戴仪敬了个礼,说:“戴小姐,我是张副官,段大将派来接小姐的。车子就在站外,请跟我来。”
戴仪点点头,带着千萍、千琴跟着张副官而行,那几个二等兵早将千萍、千琴手中的皮箱接过去拎着。
一时上了车,穿过大半个城区后,终于抵达了段大将府邸。车子开进宽阔的院落,远远望去,都是房屋,大小不一。车子在最里的一栋西式别墅前停下。
下了车,张副官引着走进大厅,推开门,只觉暖风拂面。几个穿着青布旗袍的丫鬟等候在内,见一行四人走将过来,忙笑迎上来。三四人争着接过戴仪的大衣,一面打发人去回话。
大厅门是合着的,戴仪等一干人在门外静静等候。
回话的丫鬟出来说道:“老爷说,请戴小姐里面坐去。”
大厅中并不十分明亮,只一盏璀璨的水晶吊灯悬在厅堂上放,墙上的镜子折射出柔和的淡淡光芒,地上铺着深色地毯,丫鬟们围坐一圈,靠墙侍立,正面沙发上坐着一位夫人与一中年将官,一二十岁左右男子侍立在后,侧首沙发上坐着几名中年军官。
“是戴仪侄女吧?果真像她父亲,生得钟灵毓秀。”那中年将官,也就是段大将从沙发上立起,赶上面前,和蔼地端详着戴仪。
戴仪俯身便拜,口称:“段叔叔……”
段大将已把戴仪扶起,手轻轻地搭在戴仪,沉吟片刻,说道:“仪儿啊,有件事,我也不知告诉你是否妥当。昨日南边有电报过来,称夫人染恙,多日不愈,已请来洋人医师,日夜看护,尚且不见好转。”
戴仪只觉得心脏往肋骨上乱撞,怔怔地站着,脸色雪白,手指不住地颤抖,眼里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段大将本想安慰戴仪几句,这时张副官从外匆匆赶来,附耳低言几句,段大将匆匆道别,带着诸位军官离开。
那段大将系燕平本地人氏,书香世家出生,自幼酷爱兵法,后值国土分裂,军阀割据,父母不幸亡故于战乱,段大将痛心伤悲,就本地招兵买马,集结义士,一战成名,凭着一身本领打下北方二十四省,以溪水,南奉山为界,与南面戴大将分占南北。
那戴大将原来是段大将同乡,本系段大将帐下司令,后因段大将觉统管南北不便,乃派心腹戴大将往南方统理,形成今日之局面。现因扶夷人攻打江南一带,戴大将一心迎战,分身无术,争奈太太执意留守,只将女儿托付于段大将照看。
段大将走后,那位夫人,也就是二夫人走至戴仪面前,柔声安慰着她,而她却像丢了魂似的,愣愣地,没有一丁点反应。二夫人摇摇头,正不知所措。
忽然,戴仪只觉手中一暖,低头看时,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海棠形手炉,清亮的目光落在手炉上那片镂空雕刻的花纹上——那是梅松竹岁寒三友的花纹,显得有些惊讶。
“戴妹妹小心天凉,冻伤了手指,我会伤心的。”
戴仪一怔,猛地抬头看去,面前站着一年轻男子,一身戎装,眉宇间磊落英挺,一脸英气。那双深邃的眼睛转向戴仪,淡淡一笑。他目光炯炯有超乎寻常的雪亮,竟让戴仪有丝丝不安,她垂下了眼眸,原本苍白的脸颊有些红润。
“这是老二,段洛。老二,不是我说你,总是任着性子胡来!”二夫人以为戴仪生气了,举着丝绢,数落起段洛。
段洛扬了扬眉,只不言语。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戴仪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见她的嘴角略微有些上扬,脸色也好了许多。
二夫人瞪了段洛一眼,便领着戴仪去歇息。
那日,吃过晚餐,戴仪在屋内看书,书桌角边放着一盏台灯,灯光透过浅咖啡色的灯罩散出,将书桌照得晕黄成一团。不知怎的,看着那束光芒,她想起了那双雪亮的眼睛,前些时候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戴仪甩了甩头,撇下书册,往院落中走来,有些好笑的意味,不过是个性格拙劣的哥哥。
出了屋门,只闻得一股寒香扑鼻,回头一看,原来是主宅前的那几株梅花,红得似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精神。戴仪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手中又紧紧撰着那明珠吊坠。
“梅花开了,母亲,也要好好的。”
“会好的。”
戴仪只觉一阵热气吹来,耳根痒痒的。回头看时,竟是段洛立在身后,一时愣住了,脸颊一片绯红,丝毫不亚于那株红梅。
段洛微微一笑,背手站在戴仪身侧,也不言语。
又是一阵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花瓣。
段洛的目光追随着那舞动的红梅花瓣。这时,戴仪早已离去。不知怎的,他的脑中尽是那片绯红的脸颊,以及那声惆怅的低叹。段洛自嘲地笑笑,不过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