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三宿恋

2、画恋

　　画恋

　　许多年之后，当他握着爱人的手，一直记得那天看画展的时候，他站在一组油画前，感动的几乎要流泪。还有那一把现在熟悉无比的嗓音。

　　那天刚下过雨，天际一线蓝，空气清新极了，在这样的大城市里，实在不多见。顾昕到美术馆的时候，才下午一点多。他向右拐了个弯，上了楼梯，便看到一幅巨大的宣传海报。
　　生命之歌——林临画展。字很少，写的很简单，其它就是主办协办信息，顾昕一点也不关心，只是认真仔细的看那几个大字。生命之歌，他心里扑通略微跳了一下。顾昕的眼光从那几个张扬的艺术大字中缓缓掠过，渐渐盯在海报上右部的一幅画上。虽然印刷剥夺了油画很多的美感和质感，然而，站在这样一幅印刷的画前，仍然能令人砰然心动。明亮的颜色，狂野的色调，画的是一个花园，水波荡漾。
　　顾昕又看了印刷品一会，才恋恋不舍的把眼光移开。他知道，不用心急，一会他可以看见原作。今天是开展的第一天，还要两个小时开幕会才开始。他要耐心。
　　过了大约一刻钟，顾昕的手机响了。是梅梅。梅梅其实是个男孩子，本名叫梅东生，可能因为太娘了，所以被大家调侃着叫做梅梅。刚开始还不愿意，后来也没办法，就认命了。
　　“梅梅，你到了？……我马上下去。”
　　顾昕下去的时候就看到梅梅，立在入口处不远，一米八几的个子格外显眼。一身流行打扮，牛仔裤上破了好几个洞。
　　两人打了招呼，在底下等着，渐渐下面聚着的人越来越多，顾昕看了眼手表，两点四十五分。林临要来了。
　　本来顾昕和梅梅站的位置很好，正好靠着入口，林临来了，就有机会做正面接触。可惜人太多太兴奋，还有不少人高马大的外国人，顾昕将近一米七的身高不太是对手，再加上他不喜欢和别人推推攘攘，当林临进来的时候，后面的人往前一拥，他的脸就贴在了工作人员的后背上，着实狠狠磕了一下。他本来没脸红，但是好像林临用余光看了一眼他，当然，更可能是他的错觉，他的耳朵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林临很年轻，才三十出头，在艺术界里，就很有名了。和当代搞创新，搞抽象，搞当代艺术的青年人不太一样，他更多的作品是狂野的，早期像野兽派至敬，现在的作品大多向印象派致敬。他喜欢用狂野的线条和色彩来表达激烈的感情。顾昕只好远远看着一排人头，因为大家已经里三圈外三圈的把林临围起来了。林临穿得很朴素，也不赶潮流，戴着一顶帽子，头发略长，眼神很犀利，看一眼就像是能看到人心里似的。
　　顾昕很早就开始关注林临了。他特别喜欢他的作品。在网上搜集各种资料。学艺术很花钱，可惜他家不过是个小中产阶级，所以纵使喜欢的厉害，他也没钱买原画，甚至原画的复制件对他来讲，都是不必要的支出。顾昕站在人群外，看梅梅已经挤进去了，摇摇头，决定先到展室外面去。这么多人，站在前面就能先进展室看看。

　　顾昕到了展室外，发现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排了。看来，抱这种想法的人倒不只他一个。过了不知多久，其实也没多久，工作人员过来打开展室的门，说可以开始参观了。

　　顾昕跟着人潮涌进去，刚才等待的功夫，他前面又塞了更多人。顾昕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愉悦和激动。可惜人太多了，大家都聚集在入口的几幅画前，“啪”“啪”的拍照声，根本就不关注画到底在画什么。里面倒是比较空。顾昕个不太高，又不擅长挤，没办法决定从里面往外看。

　　上天总是眷顾某些人，会给他惊喜。当顾昕走到里面，发现竟然是他最爱的那一系列组图。是林临像印象派致敬的一系列画作，阳光，树，花，草，光和影无比鲜亮，酣畅淋漓的击中了他。他不能呼吸了。他走近一点，看那些突出的厚重色彩，和那些稍微薄一点的暗部，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哎，你怎么哭了？”
　　旁边传来一把温柔的嗓音，顾昕一惊，觉得丢脸，也没抬眼望人，随便抹了抹眼，略微露出一个微笑，“没什么……”便匆匆转身，有点落荒而逃的性质。他不喜欢，也害怕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

　　在入展处不远，顾昕遇见了梅梅。
　　“你到哪去了，哥们？”
　　“人太多，刚才先到里面看了看。”
　　顾昕还没看够那一系列组图，打算回去在看一遍。

　　“麻烦让一让。”
　　顾昕一惊，让开一步，后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给前面的画拍了张照，根本没看，就忙着去拍下一张了。这男人显然已经晚了，这边的看展者已经不多了。

　　在顾昕面前的是一张素描石膏像，是林临早年的作品。旁边是林临临摹的伦勃朗的一幅画，亮处处理的相当漂亮，很好的厚涂。
　　“这张临的真的很好了，”顾昕说，“不过比起他的临摹，我更喜欢旁边这幅。连石膏像都这么有灵气，你看那眼神和他一样犀利——”顾昕扭过头，竟然看见林临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一惊，瞪大了眼睛，喉咙好像被咽住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工作人员就站在林临的旁边，露出公事公办的表情，“麻烦让一下，谢谢。”
　　看来因为这里人不太多，所以顾昕没被退开的人群拥挤到。只是，好像说了丢人的话。

　　林临深深的看他一眼，便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走远了。梅梅在一旁目瞪口呆，过了一会缓过气来，娘们一样抚着胸口，夸张道，“小昕你太牛了！刚才那个工作人员本来想叫你，林临竟然说不要打扰你！结果更可怕的是，你竟然说了那么一番话！”

　　顾昕没说话，心里却不太好受。他不知道林临是不是讨厌他了，觉得他自以为是，喜欢自说自话。他在素描画下站了一会，直到已经确定林临肯定不在展厅了，才又到了那一系列向印象派致敬的组画下面，仰头痴痴的望。他的绘画老师说他有天分，然而什么时候，他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呢，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染力，从每一个光影，每一种色彩。不过应该不能吧，他不是这种性格，恐怕也画不出这样的画。

　　顾昕仰头看画，周围人群一下子轰动起来，他都没听见 ，沉浸在艺术的美妙世界里。林临正在向这里走来。工作人员正护着他，又有一个姑娘跑过来，应该是他的助理，“时间到了，林老师，签售会不能再拖了。”林临皱了一下眉，然后转身，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到了展会外面，那里有一张横桌，摆了几把椅子。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了。一直排到楼梯处，又拐进另一个展厅。怪不得展厅的人少了不少，想必是匆匆看了画，忙着要明星签名吧。林临心里叹了一口气。

　　梅梅叫他的时候，顾昕恋恋不舍的拍了照，才出了展厅门，便见一堆人排着队，每人手里都拿着画册。他一惊条件反射性的看向林临该签名的位置，发现早就又是一圈又一圈的人了。还有人拿着很专业的摄影机，架在肩上老高。顾昕真的很爱林临的画，他咬咬唇，到队旁问一人，“……麻烦问一下，这多少钱？”这姑娘浓妆艳抹，眼角眉梢独有一点学艺术的清高和妩媚，“二百元。”

　　顾昕心里剧烈跳动，这对他而言，不算便宜。他和梅梅一起下楼，都要走到美术馆口了，他冲动的又回到出售画册的柜台旁徘徊，看好多人拿钱买了，梅梅在旁催，“喂别这样啊，我还要回去搞乐队呢。”顾昕咬了咬唇，“梅东正，能借我一百块吗？”
　　“啊？”梅梅愣了一下，第一次听别人这么正式叫自己，“哦，当然，没问题。”说完就从钱夹里往出掏钱。

　　“哎，那个小伙子！看什么呢，就说你呢。”
　　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从那边展厅里挤出来，到了顾昕跟前，方道，“可让我好找！差点以为丢了人，完不成任务，回去死定了！”
　　她的话音不大，底下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底下的展厅都是雕塑展，木雕，玉雕，还有些玩当代艺术的，释迦牟尼坐在恐龙上，恐龙踏在莲花上。

　　“嗯？”顾昕疑惑的皱了皱眉。他有点迷糊，因为他记人脸，向来是一大难。梅梅倒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啊！”他大叫一声，“你不是——”几个人都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责备。那姑娘一下子打断他，“这么多人呢，知道就行。”她看顾昕还是一脸迷糊样，摇摇头，“我老板，啊，”她见顾昕迷茫的表情，解释道，“就是办画展的那个恶魔，让我把这个送给你。”她把手中的画册递给顾昕，顾昕脑袋停摆了，只是本能的翻开，扉页是白的，没有签名，“他让我问你，愿不愿意等会一起吃个饭？好帮你签个名。”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