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紫衣使

7、婴蛊（上）

　　“喂，一大早挖我出来做什么？”微生打开车门跳了出去，踢了踢随后钻出来的尉迟，四下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群。

　　尉迟嘿嘿笑了几声，几步跳出她的攻击范围，在不锈钢护门边的小房子边停下，往窗口塞进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一只苍枯的手退了什么出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护门开了。

　　“我叔父的儿子满周岁……”尉迟快步进了门，带着她左转右转，过了两道栅栏，沿一条长回廊绕了半天，再过一道弧形拱门，终于听到了人声，便循声走去。

　　微生忍不住问：“你家的路也这样麻烦的么？”

　　“呃？麻烦，怎么会……啊，”尉迟摸着头尴尬地笑，“那个，当然不是。其实……平时走只要两三分钟就能到的，只是……我忘了路。”又掩饰性地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那个，第三宗案子是……”

　　自从助张恒破了案，托恒风企业的福，工作室的案子慢慢多起来。后来尉迟干脆把接案子的任务交给张湘，只需转手案一到就可立即行动。尉迟散漫惯了，每次都是一回家就倒床上，下午四点准时爬起，去外头海吃一顿作为劳累一天的补偿——事实上，他是把三顿并作一顿来解决。吃饱喝足后去网上遛一圈，出网吧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正好步行到沿纹路开始工作。

　　一般而言，每次他到的时候微生和许可早在那儿翻看案卷了，只等他到就二话不说，拽住他便往外跑。可惜搅了好几次都是做的无用功，竟然还有寻阿猫阿狗和查找丈夫行踪的案子……闻灵又不是侦察社！尉迟朝张湘爆了好几次，被后者一句“疑为灵异事件”打发掉，只得硬着脸出门瞎逛，身后跟着他那乐得清闲的秘书兼助手兼首徒兼跑腿打杂小妹兼情报员兼谋划人兼迄今唯二部署之一，外带一个“拖油瓶”兼好奇宝宝许可。

　　见他那副咬牙切齿陷入往事追忆当中的模样，微生只小步跟在后面淡淡地道：“她只是想欺负你玩玩。”

　　“欺负我？为什么欺负我，我又没惹她。我长得就那么欠扁？”尉迟激愤地跳了起来。

　　微生颌首上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尉迟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为什么以前我居然会看走眼，原来你还是一冷幽默的主。”

　　说话间已到了主楼侧，透过支起窗帘的落地窗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尉迟的目光掠过众人看向被簇拥着的中年男人，见那人也望了过来，挥了挥手算是打个招呼。

　　叔父显然很高兴，也朝边上招了招手，不一会儿叔母抱了个小孩子往这边走来，在落地窗前立足，举起婴儿细小的胳膊回个礼。

　　暗橙色的朝阳透过未散尽的雾映入窗后，为母子俩略显阴暗的轮廓打上一圈光晕，活像一副抱子圣母图。张大眼望过去，竟然还能清楚地看到婴儿白嫩的脸上被染得金绒绒的汗毛，整个就应了那句“乳臭未干”。看着那团皱乎乎的小圆脸，尉迟不由得微笑起来，快步绕到正门准备入厅好仔细看看小侄子。走了几步，发觉少了个冷幽默的主，一边催着一边回头喊道：“怎么还没跟上呢？”

　　这一回头，竟然在微生脸上发现了非常怪异的表情，似乎有点点迷惑，又有点点诡异。

　　“微生，微生？”尉迟跳过去撞了撞她的胳膊，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透过葱郁的香樟树，金色的碎光跳跃在婴儿安静的脸颊上、鼻头、眉宇间，在细密如扇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是如此的纯净美好，安静得不带一丝杂色。尉迟正感慨着，却突然感觉婴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下的阴影也随之一晃，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极慢地，婴儿扇子般的睫毛轻轻上扬，上扬，睁了亮晶晶的眼，望着微生和尉迟的方向，眼角略弯，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哈，弟弟在对我笑呢。”尉迟登时笑得合不拢嘴，不安分的手伸向微生。

　　微生定定地看着那婴儿，脚却不客气地踢向他。“喂，还进不进去？”迈出几步，又低声问，“你叔父……也是阴阳师？”

　　尉迟返身，一副忠粉表情，“微微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吧，连这都猜得到？要不是出山时村长跟我提起，我还真忘了有这么一位纵横商场的亲族呢……”

　　“好了！”脚上加大力道，不耐烦地打断喋喋不休的室长大人，径自上前推虚掩的紫檀木雕花门，突然像烫伤般缩回手，连退几步，突然问道，“你叔父……收集了什么古玩没？”

　　“古玩啊，当然有了。今天带你来就是想让你评估下他老人家的收藏的。”尉迟回答着，说话间已推门踏入客厅，跟叔父打了招呼。微生这才慢吞吞地踱过来。

　　“这位……是穆灵的朋友吧？”寒暄几句后，尉迟叔父的话题很快绕到了微生身上。

　　微生略一点头，乖乖叫道：“伯父安好，我叫微生。”

　　叔父细细打量她一番，眼角的皱纹越发深刻，拍拍侄子的肩膀，赞赏之意溢于言表，“好小子，眼光不错。”

　　尉迟讷讷地：“她不是……哎，我只是带朋友来见识下叔父收藏的玉石画作，开眼界而已！”

　　“哦，原来现在还只是朋友啊。”叔父戏谑地点点头，“微生，我家穆灵贪玩又调皮，日后还得麻烦你了……哎，微生？”叫过几遍，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循视线望去，是餐桌上琳琅的果品茶点。“饿了吧？穆灵这孩子也真不会体贴人，一大早挖人出被窝，还没来得及吃早点吧……喏，过去休息一下，随便找点东西先填填肚子吧。过会儿伯父叫厨子给你弄点好吃的来。”

　　微生应过一声，飞快窜到餐桌前，挑了套碟叉挖一大块八珍稿正欲开动，一阵响亮的咯咯声穿破重重喧嚣直抵耳畔，——婴儿张开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正朝她咿咿叫嚷得欢快又兴奋。

　　尉迟一脸不甘，“真不公平，弟弟居然对那个冷漠死板古怪又暴力的女人感兴趣……”

　　叉上糕点送往口中的动作只僵持了三秒，微生过滤掉一切不愉快的声音，一口咬下大块八珍糕。

　　“呜哇……”婴儿的小粉拳挥得更激烈，在尉迟叔母怀里手舞足蹈地挣起来。叔母哄了几遍都没见效果，只得转而向微生求援，“微微小姐，这孩子很喜欢你呢。”

　　这种情况下再想装聋作哑也没法了。微生认命地放下吃了小半的食物，轻车熟路地抱过婴儿。

　　“姿势居然这样专业……”尉迟眼都直了。

　　婴儿到了微生手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伸出小胖手去触她纤细的指头，又忽然缩回小手往薄被里缩，“咯咯”笑起来。

　　尉迟的手开始发痒，窜过来十指掐、揉、捏、挤、扯，上下其手为所欲为，无所不用其极。婴儿不满地扭动着将脸往微生怀里埋，尉迟这才悻悻罢手，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圆脸嫩脚细胳膊上掐出的点点红斑。

　　叔母有些不忍，略带责备地提醒道：“小孩子的脸不能乱捏的。”

　　婴儿似乎也听懂了似的探出脸来，张着没牙的嘴，举着拳头向他挥舞抗议，努力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客人们顿时乐作一团，直夸这孩子聪明灵动。

　　“尉迟伯伯，是时候展出您收藏的玉石古玩，让奈何及座上的各位长辈长长见识了吧？”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姐悠悠开口。她穿一件圆领长袖的针织毛衣，肩上搭有同色的纯棉围巾，腰间斜扣棕灰饰带，修长的腿包裹在怀旧蓝牛仔裤里，更显得婷婷玉立娇俏动人。

　　微生因她厚重的秋装打扮而略感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发现这个自称奈何的女人同时在以带有杀气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微生不解其中的不屑、嘲讽与厌恶如何得来，皱眉想过数回，也没能想起她们见过面。

　　正恍惚地想着，忽然脖子上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