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顾临溪

1、点绛唇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壹°}

　　娘亲说，薄唇之人定然薄情，所以每次娘亲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都会变得分外的恶毒。“浅蓝，你和你爹一样，都是薄情的人。”说着说着，她又变得哀怨起来，弯下了腰抱住自己轻轻地抽泣起来。浅蓝伸出手抱住娘亲，触感之下是咯得令人生疼的骨骼，娘亲好瘦，浅蓝想。

　　关于娘亲和爹爹的故事，浅蓝从来都是一知半解的，只知道，爹爹在一个烟雨迷离的傍晚离开了苏镇，爹爹临走前告诉浅蓝，他只是出门收账去了，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娘亲一身狼狈地回来的时候第一次打了浅蓝，她声嘶力竭着拍打着她瘦小的身躯，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把他留下，你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浅蓝看着娘亲，有那么一刻有些厌恶面前的女人。她想说，你自己的男人你都留不住，为何要来怪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人罢了。那年浅蓝十二岁。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懂得多少？顾家所在的苏镇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安静平和，暗藏在安详之下的其实是虚伪，是荒淫。很多事情不需要别人教，自从十岁的时候不小心撞见爹爹和隔壁豆腐西施偷情的画面之后，浅蓝就明白了，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对于那样的一个爹爹，浅蓝其实并不讨厌。相反，相比娘亲，她更爱的是爹爹。娘亲每日里只知道做着家中的琐事，打扫洗衣，织布绣花，娘亲的一生其实都是这样过着的，唯一的一次意外就是无意间遇见了那个到苏镇躲避仇人的落魄书生，之后就爱上了他，并且如愿成为书生的妻子。
　　当时的苏家是苏镇最大的家族，可是为了和书生顾蔚然成亲，娘亲抛弃了家族，成为了一个账房先生的贫贱妻。而爹爹呢，其实根本不喜欢娘亲的吧，浅蓝想。
　　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会觉得很别扭的吧。

　　{ 贰°}

　　所以浅蓝十分讨厌那个叫做阿微的女子 ，那个笑起来眼睛可以弯成月亮的形状的女子。镇上人都说，阿微是苏镇最漂亮的女子，谁要是把她娶走了就是天大的福分。浅蓝讨厌那种成天被人挂在嘴上称颂的人，谁成天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所以顾浅蓝觉得，阿微太假。

　　认识浅蓝的人都会觉得她很冷，而且很多时候就像一个刺猬，恨不得把靠近她的人都弄的遍体鳞伤，久而久之，与浅蓝亲近的人就没有多少了。浅蓝也习惯了身边越来越多的清净，可是阿微不，她硬是要闯进顾浅蓝的世界。

　　第一次遇见顾浅蓝的时候，她笑着说：“顾浅蓝，我们做朋友吧。”顾浅蓝撇了她一眼就走了。

　　第二次的时候，她仍然满脸带笑的说：“顾浅蓝，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顾浅蓝不屑一顾地笑了。就因为这一个笑，阿微缠她更紧了。

　　她说：“顾浅蓝，你有没有发现，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哎，你的嘴唇翘起来的时候真的特别好看。”

　　浅蓝定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不要和我靠得太近了，我不喜欢你。”说完又转身补了一句：“尤其是你那张笑脸。”

　　五月了，苏镇的烟雨多了起来，傍晚的时候整个小镇都被烟雨笼罩着，浅蓝看看天，想着，四年前，爹爹就是这个时候离开这里的吧。

　　身后传来阿微的声音：“顾浅蓝，你笑着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有只蝴蝶从你嘴巴飞出来……”

　　蝴蝶？浅蓝摸摸嘴角，那种色彩斑斓的虫子？

　　{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浅蓝的身边突然多了一群女孩子，那个酱油铺的苏岚，珠宝店的玲琅，教书先生的女儿沈落微，当然，还有那个成天都在笑的阿微。只不过那个时候，浅蓝已经不再讨厌她了，其实浅蓝还是希望朋友能够多一点的吧，至少，以后就不用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了。

　　十七岁的顾浅蓝在镇子外面的一户人家做绣活，每天都要走很多的路回家。娘亲说，“浅蓝，我不欠你什么，我将你生下来，养育你这么多年，现在我累了，所以现在，换你来养活我。”那年冬天娘亲突然换了久治不愈的风寒，一向瘦弱的她从此只能躺在床上了。

　　其实浅蓝明白，娘亲尽管恨爹爹，还是很爱她的，她知道浅蓝对她一向不亲近，却从不点破，即使患了重病也不用闻言软语来博得浅蓝的好感。第二天浅蓝就去了镇外的王家上工，成为了苏镇王家众多绣娘中的一员。

　　阿微每天晚上都会带上那些女孩子在城门外等她，一看到她出现在小道上，马上就集体欢呼起来，浅蓝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却还是对她们笑笑。谁能够想到这样一群正当芳华的女孩子每天晚上守在门外只为等她顾浅蓝一人呢？认识这样的人，还是挺好的吧，顾浅蓝想想。

　　{肆°}
　　大夫说，娘亲的病熬不过明年的春天了。娘亲望着浅蓝，有些心疼。浅蓝别过头，哽咽着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以为我会难受吗？我告诉你，你死了我就马上离开这里去找我爹。”

　　也许是因为那个关于自己即将死去的事情突然被点破了，也许是因为浅蓝嘴里的那个爹，娘亲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她挣扎着从床上想要爬起来，却摔了下来，浅蓝吓坏了，赶紧去扶住她。娘亲指着柜子，告诉浅蓝，帮她把柜子里那个木匣子拿下来。浅蓝将娘亲扶上床躺好，依言为她找出那个黑色的匣子。

　　娘亲哆嗦着从里面拿出一个雕刻着梅花的木簪，放在手心里抚摸了很久。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良久，娘亲睁开了眼睛，将木簪放在浅蓝的手里，对她说：“浅蓝，拿着这个去找你爹吧。这个簪子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他亲手为我刻的，你拿着这个去找他，找到他，你就又有家了。”

　　浅蓝抚摸着簪子上的刻纹，难道这簪子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是爹爹亲手刻出来的？这上面的还能看到有陈年的血丝，也许爹爹曾经很笨拙地拿着一把小刀费心的雕着，不小心割破了手。娘亲一定很心疼，也一定很欣喜吧。

　　娘亲说，你见到了你爹，记得帮我告诉他 ，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顾浅蓝离开苏镇的时候是在一个烟雨霏霏的三月，娘亲并没有像大夫所说的那样熬不过春天，反而病情有了好转。阿微答应她会替她照顾好娘亲，就像对待自己亲娘一样的。

　　那年二月，阿微嫁给了铁匠铺的忠厚男人。他对阿微很好。

　　她们给她送行的时候，每个人的身上都被细雨沾湿了，浅蓝为她们拭去脸上的泪痕，笑着说，傻丫头，一群傻丫头，等我找到了我爹，我就会回来的。

　　后记：来年三月，顾浅蓝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颀长眉眼如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