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倾君王策》无庸七爷

36、西院两三事

　　第三十六章
　　清晨天光刚隐约可见，唐七夜里没睡了一两个时辰，这却是再也在床上呆不住了，毕竟连睡了两天，整个人再消耗的精神头也算补回来了七七八八。
　　此刻再要他多睡一会，这人怕是脑子都要睡疼了，补过了精神头也不见得会好。难免会适得其反，让人身感疲颓了。
　　这边轻手轻脚地掀被起身，稀稀落落穿起了昨日拿来的外衫，轻手轻脚地就出去了内寝，叫醒还趴在桌案上打盹的丫鬟吩咐去备饭。
　　身后躺在床身外侧的男人，疲疲地挑眼看了眼蹑手蹑脚、行动不甚利索出去的小皇帝，又阖目睡了。
　　俩刚被叫起的丫鬟，同昨天一样一个出去备饭，另一个就去烧了热水来给唐七洗漱。
　　昏睡两日，这一清洗，虽然简单，但也让人清爽不少。
　　坐在桌边没等一会，那备饭丫鬟就提着个食盒回来了。
　　一一摆上桌案的景致小点早饭，唐七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就把人挥退了，自己坐在装精美的外堂用了早饭。
　　连连几日未吃到什么可口的，昨日又是淡粥寡肚，现下终于吃到了些像样的东西，不愧是侯爷府，招待还算如人意。
　　用完了早饭，拖着个酸痛半沉的身子，就要出去。
　　脚踏出门槛，就见着门外守着两个侍卫，那两个丫鬟也不见了人影，两个较为年长些的丫鬟正在和侍卫闲聊。
　　见着唐七出来，掩帕轻笑着施施一礼，唐七挥挥手阻止正要跟上来的侍卫。
　　一个人拖着不利落的身子，半拖半踏地走出了清雅的院子，出来了迎面便是廊庭长榭，虽不比柒州天赐之府来得精妙大气，倒也有些仿似的意味，算是民间私邸中的翘楚，也算不失是一方侯爷的财势底蕴之身份。
　　踏上鹅卵小石铺就的园中，衬着初阳缓缓吸入难得的清新空气，身上酸痛难当，却也抵挡不住此刻的舒散心情。
　　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眼前小径逾致散落不加修饰，随手挥掉眼前遮住视线的树枝。双眼目不斜视，径直找到一处僻静的竹林，紧邻着凉亭不去歇息，找来了这么片隐蔽的位置，靠着棵有些年头的树干，挥袖扫散了落叶枯枝，一低身便坐了下来。
　　无视自从出了院门便一直暗暗相随的气息，好不悠闲地闭目养神了起来。
　　正闭上眼没过一会的功夫，远远就听到有几声较尖细的声音笑闹着临近，脚步轻散步伐轻快，好一会功夫才近到跟前，几个声音来源估摸地瞅着四下无人，便坐到凉亭里聊起闲话来。
　　唐七倚着树干，一动不动，似未察觉凉亭中人的存在，依旧静若磐石，稳闭双眼。
　　叽叽喳喳两三个丫头凑到一堆，吃着些平日各处主子赏下来的散碎零嘴，围着个石桌就小嘴长舌地一派闲言碎语了起来。这几个年岁甚小的丫鬟，说到兴起激动时，有那么些个不甚靠谱的碎嘴之辞，也就都一股脑全咕噜了出来。
　　“哎哎，我跟你们说，住在那西院的那可是侯爷的贵客，那待遇打我来这府里三年了，那可是从来没见过嘿。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侯爷这般重视。唉，青苹，你这几日不是轮得西院的守夜，可知道些什么，快说来给咱姐妹们听听。”
　　被围着”逼问“的丫鬟，满脸为难，吞吞吐吐推三阻四了小一会，磨得众人心痒难耐得不得了的时候，这才状似推脱不过地透漏出来——
　　“唉，能有什么说的，我当了两夜的值，统共就见着里面的人不出三面，什么事啊都不让我和静平姐侍候，昨夜还不知怎么地，突然叫我们进去伺候了。原来是里面的小公子醒来了，你说侯爷见着那受了腿伤的公子礼遇有加，府里府外地保护着伺候着，这每日都去拜访他，他也没什么表示，就跟着那小公子每日在房中敬养，也不让我们伺候左右，你说怪不怪。”一口气说了这么一段也不带喘气的，听那声音，可不就是那稍年小的守夜丫头。
　　另两个丫鬟左一句右一句地搭着话茬，青苹待两个小丫头唧唧喳喳了好一会，才又神秘地靠近两人说，“别说，侯爷待这西院的公子确实是不错，可你们毕竟在这府里待得时间还是短呐，侯爷的这般礼遇，这要是跟四年多前来的一位公子相比啊，那可是还差点意思。”说着，还装似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这下，两个小丫头更是好奇了，纷纷缠着青苹左一口右一口好姐姐地叫着，糕点甜话地伺候着，青苹这才满意地抖搂出来，“说来我那时候也刚进府不久，那日只听说府里来了贵客要设宴恭候，因为那贵客似是未有通知拜帖，只是临时着人来口信说要那日登府拜访，侯爷却交代下来一定要最高的礼遇来款待贵客。府中一时间着实仓促人手不够，我才有幸能补上缺进前院伺候。”说着，放下手里的点心也不吃了，双眼远望似是陷入回忆，专心讲起了故事。
　　“当时从中午准备到天转黑了，侯爷派去城门口探那人到未到达的手下次次独身而归，侯爷却不停遣人去迎，直到所有人等到疲乏，宴席的菜肴新做了好几批的时候，终于有好消息来说那人将至，一直等候的侯爷立刻就从席间站起，领着所有下人快速地到府们相迎去了。所有人恭候在门前，又等了一会有马车声越来越近，当时我就想这位贵客可算是到了，这一下午可累坏了我们这群做下人的，心里没少埋冤。“
　　“那马车停在府们口，一只银纹白靴露出来的时候，我站在侯爷身后就感觉到侯爷身体激烈抖动了一下，待那鞋子的主人撩起车帘，踏步出来跨下马车的时候，所有人不自觉眼光上移，终于见到了让所有人等待到了日落的人，当时我偷偷抬头准备偷瞧一眼。”青苹说到这里，停了停，双眼微朦，还算是平缓的语调转了个弯，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
　　“一个身着蓝底白纹的人，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温和地让人不设防备，身姿挺拔可是却面容苍白，就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物，让向来自傲的侯爷生生等了一个下午。当时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侯爷双膝跪地，嘴里激动地说着‘末将恭迎王爷’。那时，我们所有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就是我们赫连国鼎鼎有名却早已远离皇室沉寂多年的唐襄王殿下。”
　　一直无声无息似不曾关心这边杂舌之谈的人，无波的双眉一紧，闭阖的双眼微微睁开，面上却难见波动。
　　青苹说到这里，两个安静听着的小丫鬟顿时瞪大眼珠，惊奇激动地互相拍了拍手臂，“姐姐竟然亲眼见到了唐襄王，真是好运气。姐姐，王爷长得是不是真如世人传的那般俊美厉害啊。”
　　青苹听了笑了笑，满面春光，“赫连国才智之翘首，当初蛮夷小公主见了非他不嫁，其中风采，即使年过了四十，依旧让人惊叹。“
　　“哎哟，青苹姐思春了哎。“两个丫头见她面色红润，又开始打趣插混了起来。三个人笑作一团，嬉笑玩闹了好一会，少女的春情才总算平复了下来。
　　“那后来呢，王爷有没有和咱们侯爷好好喝上几杯。”
　　青苹理了理因着玩闹弄乱的衣角，撇了撇嘴，“哎，别提了，当时大伙都准备卯足劲好好伺候王爷，说不定幸运的，王爷觉着满意，咱们如此重视的侯爷也能给咱些赏赐不是。可没成想，人家王爷免了大伙行的礼，入了府就告诉侯爷他已用了饭，便要同侯爷过书房有事商谈。侯爷可是眼巴巴候了一晚上没吃，却也什么都没说，就吩咐了我们撤宴散了。听说那天他们谈了半个多时辰王爷便出了书房，侯爷亲自送王爷到了西院湖心竹园，那是自建府便未被侯爷下了禁行令的地，这才回去用了晚饭。听说王爷天蒙蒙亮便又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那之后，唐襄王又回归沉寂，世人难以知其行踪。”
　　青苹无不唏嘘，“咱们侯爷如此敬重唐襄王也是情理之中，倒是这次住进西院的两位少公子。。。自四年多前王爷入住一晚，西院便又除了打扫外被侯爷下了禁令，如今二人又得以入住，虽不是湖心竹园，却也不过比邻相建。可见那两位少公子若非身份极重，便于侯爷及其重要的存在。可惜啊。。。”说着面带憾色地摇头叹息，配上青葱的样子有些滑稽。
　　旁边立刻便有应声，像是捧梗的接话茬般，忙问缘由。
　　青苹倒也不卖关子，“可惜，那天他们刚到西院的时候，来给他们诊伤的张大夫对那位腿部有伤的公子说，‘箭头入骨，箭力刚猛，一击直取击透腿骨，怕是一生难以复原。’当时我就在旁侍候，那听的可是真真的，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人物，一辈子怕是都难站起来了啊。“
　　唐七听到这里，摩挲着依旧包扎的指尖，眼帘敛了敛，难辨神色。
　　几人面露惋惜，一时间也没有了话，青苹又拾起多时未碰了的点心吃了两口，”不过，我看那位公子当时只是皱了下眉，面上却是什么都没再露出来了，只是清淡地吩咐张大夫给身边小公子治疗。虽然那小公子刚被接来的时候，紧紧抓住那大公子不放，两人一同被抬进来时他身上破烂不堪，满身血迹灰尘杂乱不堪，看得我也是吓了一跳，张大夫却说他伤势不重，只是过渡疲劳，身肌耗损加上过度紧张才晕睡了过去，静养调理之后便没什么大碍了。”
　　“当时那大公子听完也没说什么，让我们把他们要用的药和食物衣物留下，就把我们所有人遣退了。连过了两日，每日都是让我们放下食物药物便挥退我们，连沐浴也是我们抬了木桶到房里也不让人留下侍候，也不知他腿都动不了是怎么办的。这不，等那小公子终于清醒了，我们才终于松了口气，总算那小公子也能照顾照顾他，不然到时候那大公子病情加重，侯爷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话音刚落，便由不远处一略低沉的女声喊道，“青苹又在碎什么嘴偷懒，休息时间过了，西院那位大公子醒了，还不快来帮衬着。”
　　这边还要继续东拉西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倒出来了的当值丫鬟，这才记起自己未趁早饭休息时间饱餐一顿，光顾着闲聊竟忘记这茬，不由懊恼拍着脑袋，顺手又抓了几块糕点权当饭吃，跟两个小丫鬟打了声招呼，陪着笑脸迎上去，跟着同当值的静平走了。
　　两个小丫头被静平临走之前扫了一眼，被年长有资历的管事人看到碎嘴偷懒，虽然想必没听到什么，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也快速地散了。
　　一直隐而未现的唐七，待园中又恢复了静籁，这才起身拍去身上尘土枝叶，瞥了眼丛中暗处，举步踏来时小径而归。
　　方才几人的话中言，已如耳，其中信息，自是有几分留入心底。
　　那样一个征战边疆，赢得四方儿郎崇敬的英雄人物，如今，因着人心算计，而失去普通人站立行走的能力。
　　唐七黑亮的眼珠依旧明亮，不带半丝杂色，撩开被微风吹乱了的几缕发丝，抚平额鬓，心中不曾承下半分波澜，无悲无喜，缓步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