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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下了高速公路,上了国道,下了国道,又上了省道……
      当黑眼镜这辆越走越显得庞然的座驾和一辆农用小三轮一同拐上一条乡镇公路时,黑眼镜终于不淡定了——
      “我说,花儿,您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找到这么一地儿的?”看解雨臣还在打游戏不理他,又追问了一句,“待会咱们进去了,不会出来一群明清遗老吧?”
      解雨臣瞥了他一眼:“待会进去了,你把你的痞气收一收,别吓坏了孩子。”
      “还有孩子?谁的……”黑眼镜不耐烦地跟在小三轮的后面左拐右拐超不过去,心急地按了下喇叭,“你没说还要对付孩子……这个我最不在行了……”
      解雨臣终于不耐烦,合上手机,本来还想损几句,可看黑眼镜好像真紧张了,笑了笑,放缓了语气,道:“我师父一个人,晚年寂寞,回乡后在家开了个小讲堂,镇上的孩子周末或平时放学回来都很喜欢到他那里去。”
      “教孩子唱戏?”
      “不光唱戏,我师父博学,琴棋书画、天文历算、古今中外,涉猎很广。”提起师父,解雨臣言语之间敬意渐浓,“我没有父亲,和母亲一起生活在这里,小时候身体很弱,总被大孩子欺负,母亲把我送到师父那里学戏,希望我能强健筋骨,起码再被欺负的时候能跑得快一些。可到了师父那里,他却没有教我唱戏,他说我有音乐的天赋,让我在他的琴房里挑一样乐器,我选择了钢琴。从那以后的五年间,他就一心一意地教我弹琴,练琴的空当挑些防身的功夫比划比划,还说不然对不起我母亲,还说不让孩子欺负别人,但怎么也得能保护好自己。十岁之前,除了在学校的时间,我几乎都是在师父那儿渡过的。九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师父就把我接到他家去了。后来,二叔从城里来接我,走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二叔一封推荐信,让他送我到北京找师父的一个旧友,这样,我就到了北音附小……”
      解雨臣的嗓音七分清亮三分魅惑,再加上飞扬的性子,只要开口必定追魂夺魄。而此时,就只是淡淡地、低低地,娓娓道来,既无苦涩也无欢喜——就像一把古琴,弦音平和,余韵深远。
      黑眼镜心痛了,每一个字背后的故事都像千万根针密密层层地扎在他的心脏上,尖锐的痛。
      “你想笑就笑好了,你现在这样子更能吓坏孩子。”解雨臣笑了笑,将手机放入口袋,指了指前面一座小桥道,“过了桥就是,你把车停在村口,进去之后这车也开不了了。”说完,疑惑于黑眼镜竟一声不吭,解雨臣扭头瞅了他一眼,“你没事吧?别到地方了你给我整这一出,干不了趁早给我滚蛋!”
      “花儿……”黑眼镜撇了撇嘴,“我比你强一点儿,虽然也没有爸,但好歹妈还走得晚……”
      解雨臣一愣,继而额上青筋暴跳:“你他妈有病吧?这有什么好比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桥头,解雨臣连忙指挥黑眼镜拐小弯上桥,别撞到桥上一群闲逛的大白鹅。
      黑眼镜小心翼翼地开上了桥,从车窗探出头冲视悍马这大物而不见、越逛越往桥中间跑的鹅高喊,可人家的地盘人家做主,压根不理会黑眼镜这贸然闯进的外乡人。
      “花儿,它们不屌我……”黑眼镜把头缩回来,对解雨臣道,“要不,你下车赶一赶?”
      解雨臣欠身从前档玻璃往外看了看,急急地推开车门跳下去,绕到车前面张开双臂上下挥舞着吓唬一群高傲得就连躲避都跑得四平八稳的憨态可掬的小家伙们。
      而这,显然也激起了解雨臣不知隐藏在哪里的童心:将一只鹅逼到桥栏边,看它“鹅”急跳墙,扑棱着翅膀;冷不丁地冲到一只鹅面前,作势要掐它脖子,逗得那鹅一边引吭高歌一边飞快地跑掉;追着三五只鹅跑,一路将它们赶下桥才兴冲冲跑回桥上向黑眼镜摇摆着双臂,大笑不已。
      夕阳的余晖将解雨臣修长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柔的金色,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忍不住追随。他就那样纯纯地笑着,干净明亮,如初秋盛放在山谷中的野百合,于天地间尽情绽现生命的魅力和活力。
      黑眼镜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上,在烟雾中笑得很傻很痴——
      如果爱,是种奢求,
      那么,我只要你笑靥如花!
      “瞎子,快走……”解雨臣绕过车头,急得没有打开车门,抓着车框,直接从车窗鱼跃进来,“一会儿它们还会跑上来……”看黑眼镜又是一副呆样,解雨臣实在忍无可忍,“你他妈的又怎么了?”
      黑眼镜回过神来,被解雨臣吼得长长一截烟灰抖落在身上,急急地去掸:“我他妈的这不是受刺激了么?”
      “你他妈的受什么刺激了?”
      “我他妈的小时候在乡下被鹅拧过……”黑眼镜完全恢复了正常,伸出右手让解雨臣看他的虎口,“你看,现在还有疤呢!”
      解雨臣瞄了一眼黑眼镜手上明显的刀疤,也不去戳穿他,本来心情就极好,刚刚又被黑眼镜刻意配合的几个“他妈的”逗笑了,边笑边交代:“待会儿进了村,见到人,我叫啥,你就跟我叫啥……我不说话,你也别说话,记住,你是我媳妇。”
      “这……”黑眼镜有点憋屈,“我就是你媳妇……你们这儿也不是封建社会吧?”
      “少废话!”解雨臣不再搭理他,在车子还没停稳就跳下来冲着村口一位妇女喊了一声,“刘婶!”
      黑眼镜一看,这他妈的就入戏啦,赶快将车停好,边锁车边快走几步站在解雨臣身边,大大地咧了咧嘴,叫了一声:“刘婶。”
      被叫做“刘婶”的妇女看见黑眼镜吓了一跳,连忙问解雨臣:“是小花啊,这位是……”
      “啊,我朋友。”
      “哦哦哦……”刘婶依然面露惊疑,连忙往身后一指,“赶快去吧,你师父见到你,不定多高兴呢!”
      “好好,刘婶,这就去……”
      “你几年没回来了?”黑眼镜插到解雨臣跟人打招呼的空儿,见缝插针地问。
      “四年……你好……张大爷……”
      “四年?你好……张大爷……四年不见,还都认识你?”黑眼镜脸都有点笑木了,看解雨臣跟坐在家门口一老头打招呼,也连忙喊了一句,“李叔叔……你好……你也够狠心的了,四年才回来一次……”
      “这个你别管,待会儿要是师父问起,你别说话,都我来说。”
      黑眼镜乐了,道:“行,看你怎么把谎掰圆了。”

      T镇,典型的江南水乡。
      水路纵横,几步一桥,户户临水。
      民居楼板底下就是水,石阶的埠头从楼板下一级级伸出来,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在河水里洗着不知道什么宝贝,而离他们只有几尺远的乌蓬船悠悠荡出一圈一圈细密的涟漪,涟漪穿过桥洞荡到对岸,消散在对岸河边又低又宽的石栏边,几位老人坐在那里看着过往船只,宁静安稳。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河边的青石板路经风历雨,延伸过千年岁月,
      送走兼济天下的状元才子豪杰志士,迎回独善其身的失意无奈落魄苦闷。
      走过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走过新柳一般饱含深情的少年,走过玉兰这般散着幽香的妇人,也走过看尽人间悲欢的豁达老者。
      这里没有险滩,没有荒漠,因此虽然幽僻却谈不上什么气势;
      这里没有废墟,没有遗迹,因此也听不出多少历史的浩叹;
      也许有过升沉荣辱,却只消一场雨,便在几缕平常炊烟、几声孩提嬉笑、几段牡丹西厢、几个冬回春早间荡涤得无影无踪了。
      这里的一切是解雨臣十岁之前全部的记忆。
      “小时候,一个冬天,就在这儿,我被一个比我还小的女孩推到了河里。”解雨臣走过一处栏杆前停步,又指了指河对面一家面馆,“我爬上来之后,不敢回家,是面馆的王叔给我盛了碗面汤,让我把衣服烤干了才回的家。”
      “难道那么小的女孩就知道了嫉妒?”黑眼镜道。
      “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只记得爬上来的时候很冷,面汤很暖。”解雨臣笑道。
      “那咱去找那姑娘,揍她丫的!”
      “你有病啊,那女孩后来嫁给了面馆王叔的儿子,现在恐怕已经当妈妈了。”
      “呃……”黑眼镜夸张地将嘴巴张成“O”型,“那咱们去吃面,然后不给钱。”
      “你幼稚不幼稚啊!”解雨臣笑得眉目舒展。
      黑眼镜又看痴了,这方水土好像有种特别的魔力,让他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花儿。
      “我这不是配合你呢么!”黑眼镜道。
      解雨臣凝神在水面上,目光悠远迷离,好一会儿才道:“走吧,这就去见我师父。之前让你做的功课,做了吗?”
      “必须的啊!”黑眼镜回手拍了拍背后背的大背包,神神秘秘地道,“我还偷了好东西出来。”
      解雨臣也不理会黑眼镜的故弄玄虚,简单整了整自己衣领衣襟,又以指当梳理了理刘海鬓角,道:“我师父为人做事一丝不苟,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整理完自己,又看了看黑眼镜的一身黑衣黑裤,“最看不得人邋遢……”说着,将黑眼镜略微凌乱的刘海齐着墨镜边缘撩了撩,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掸了掸黑丝衬衫上的细褶,嘴角翘了翘,“从现在开始,可要进入状态了……”
      黑眼镜随着解雨臣的视线往下检查自己有没有“邋遢”的地方,随手掸了掸裤子,说道:“这我知道,不是呆四天么,走的时候带了四套衣服。”
      解雨臣笑道:“这你怎么知道的?”
      “我爷爷也这样啊!”猛然想起了什么,黑眼镜拉开背包翻了两下,道:“糟了,我忘了带睡衣了。”
      “你干嘛不带?”
      “我平时都裸睡,忘了买。”
      “那你就光着。”
      “咱俩不睡一起?”黑眼镜有点惊讶,“咱来不就干这个的么?”
      “干什么的?就是做个样子……”看黑眼镜一脸的□□,解雨臣头疼,道,“你想什么呢,要玩回去玩……放心,我不会趁机上你的。”
      “别啊!你不是说要进入状态么?”黑眼镜故作委屈的憋了憋嘴。
      “行了,别扯淡了,快走!”解雨臣催促道。
      黑眼镜“嘿嘿”笑了两声,翻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问道:“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再过两座桥。”
      “花儿,你确定带着我来不是对师父他老人家的刺激?”黑眼镜吐了口烟道。
      “你是说你爷爷?”解雨臣道。
      “是啊,我爷爷和您师父,他孙子再和他徒孙……这……这搁谁……对了,花儿,师父他老人家没心脏病吧?”
      解雨臣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我师父一生点拨过的孩子倒是不少,可真正拜过师的也就我们三个,而且,我是跟他学琴,只有我哥是跟他拜过祖师爷的。”
      “三个?还有一个是谁?”黑眼镜十分好奇。
      “我二哥,想知道自己查去。”解雨臣语气沉重,“我回来两年了,哥也没说让我来见见师父……前段时间他刚带张哥去过……”
      黑眼镜也正色道:“什么病?”
      “也没什么病,心脑功能都没太大问题,只是人到了这个年纪……”
      “也是,我爷爷也是什么病都没有,头天晚上还打了一通太极,第二天早上就没醒来。”
      “你爷爷高寿?”解雨臣问。
      “八十。”
      “可真高寿,你爸呢?”解雨臣好奇道。
      “我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股火,没过两年也走了。”黑眼镜扭头看了看解雨臣,“放心,我肯定像我爷爷,长寿。”
      “你长不长寿跟我有什么关系?”解雨臣笑道,“你还真入戏了啊,演完这一出,咱俩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
      “这么薄情?一拍两散之前先把报酬付了……”看解雨臣瞪他,连忙夸张道,“花儿,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看你表现吧!把我师父哄高兴了……看我……”解雨臣凑近黑眼镜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怎么伺候得你……下不了床……”。
      “操!”黑眼镜一把揽过解雨臣的肩,也凑到耳边低语,“花儿,光说不练可是假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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