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恋歌》sennatsu

2、1-海岸线

　　1-海岸线

　　土屋安娜最后一次看到藤真夏依，是在神奈川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她金色柔顺的长发在碧蓝无边的海水中舒展开来，象是铺了一层被揉碎了的金盏花一般，随着翻卷起伏的波浪，延展成一片流动的金箔。
　　安娜呆呆的看着脚下被波浪拥围着的礁石，这里是神奈川少有的没有沙滩的海岸线，是曾经夏依最爱看海的地方。她抬起头来放远了视线，阳光下的海面因为夏依的尸体而杂乱成混沌的一片，海警和救护队的身影象是利刃一样在海面上剖开层层伤痕般的波涛，突兀而生硬。可是她却突然间觉得心里好多东西，都在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提及的必要了。
　　象是小孩子小心翼翼捧着的水晶烛台突然间落地，晶莹剔透的宝物被摔得七零八落，就连微弱的烛光也消失不见，视线里一下子黑了下来。
　　遥远的从海平面传来的波浪声，渺远的象是不可触摸的薄纱一般。安娜眯起眼睛，耳畔仿佛象是有人在唱歌。
　　歌声悠远又平静，象是带着无法言语的伤痛一样，那是夏依所写的最后一首歌，百恋歌。
　　“藤真医生，您现在不能下去！”
　　“藤真先生，请您不要擅自闯入案发现场，否则我们的取证调查工作会受到极大的干扰和影响，请您谅解。”
　　“藤真君……”
　　……
　　安娜被一阵阵惊呼的声音所吸引，她看着救护船上身穿医生服的男子从船头沉稳的跳了下去。他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把海水中的女子抱在怀里。而后再次沉默着被拉上救护船。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夏依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栗色的发脚不断的滴着海水，他低下自己那双如同深海般沉默而深邃的蓝色眼眸，看着象是熟睡了的夏依。他握紧夏依的手仿佛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转移到怀中的人身上，然后期望着那颗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冰凉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就象是自己的心脏那样，平稳而温暖的存在着。
　　“放弃吧健司，作为心脏科的医生，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夏依已经死了。”藤真知道身边坐着的是十几年的旧友牧绅一，曾经年少时两人既是知己也是对手，彼此见证了对方最辉煌的时代，也懂得彼此心底最难以言喻的遗憾和伤痛。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现在，十五六年的时间里，被称作神奈川双璧控卫的两人都已经再也无法被冠上“青春”的殊荣肆意张扬的驰骋在篮球场上。而今的牧绅一是神奈川警署的最年轻的副署长，而藤真健司也成爲了全日本最优秀的心脏科医生。
　　“放心，警署那里如果有了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不过如果夏依的葬礼需要帮忙的话，你尽管提。”等到救护船靠岸，牧起身拍了拍仍旧不闻不问的藤真的肩膀。利落的走下船去，接着横滨警署的大小官员都跑了过来，做着交接的工作。
　　安娜象是局外人一样，看着不远处戒严区的人们忙来忙去。整个沙滩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记者和警员，今天原本是藤真夏依第二部获奖电影《伤城絮语》全球首映的日子。那些期待着的人，骚动着的心，最终因为夏依的自杀而掀起了铺天盖地的波澜，象是海啸入侵一般，沸沸扬扬，声势浩大却又束手无策。
　　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片迷茫和混沌中手足无措。
　　救护队在确认了夏依已经死亡之后也消失在公众视线中，警员经过取证工作之后也离开了现场，记者和围观群众都纷纷被劝回而数目庞大的粉丝们也在夜幕降临时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安娜在海边的一家咖啡厅侧头看着不远处的一切，她对电视上报导的夏依的死并没有多大的吃惊。她一直看着那片海，从中午混乱的蓝色渐渐过渡成惜别的红色，最终镀上一层不可见物的灰紫色，在稀疏的灯火中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影子。

　　“神，回去吧。”
　　等到所有的人群都散去，牧转过身看着渐渐重归平静的海岸线上唯一存留着的那个高瘦的影子，夕阳的最后的红光从海面上延伸到他的侧脸。他象是塑像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但是表情却如同孩子一般，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神宗一郎直到最后的最后，面对着这一片重归平静的海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心最本质的初衷是为何物。
　　“都结束了，宗一郎你也早点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牧绅一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昔日的学弟如同礁石般伫立在凛冽的海风中。牧走了过去，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子脸上满溢的泪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或者说他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是个适合安慰别人的人。
　　更多时候他宁可把一切藏在心里，虽然对一切了如指掌，明察秋毫却始终不愿意开口。为人处世总不如在球场上那么洒脱自如。他不能以控球后卫的身份来指挥和策划着每一个人的行动和未来。世上的一切不是他开口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有太多的事，他觉得说出来，意义就变了。

　　“我这就回去了，牧前辈。”
　　不知过了多久，牧听着神宗一郎的回话，悠悠的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天空，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了，甚至每个季节的每颗星的位置他都记得。从出生到现在的神奈川，多少个因为工作而无法休息的夜晚，他都会抬头看着这样一片天空。仿佛世间流转的只有天上的星河和无法衡量的时间，所有的其他一切都是静止的。
　　这仿佛也是他所希望的，虽然从高中一入校时就被别人误认为是老师，打篮球时也被湘北队的新人樱木花道叫做“中年人”。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是年轻的，是任谁都无法超越的极致。身体里的勇气和斗志都让自己的生命象是点燃的烟花一样，在夜空沉闷而暗淡无光的现世中越升越高，最终把青春烧的绚烂无比。
　　可是不知道何时开始，他觉得自己慢慢的给自己穿了一层壳，一层所有人长大成熟之后都会有的迷茫和彷徨的外壳。
　　“我一直都认为，夏依高中时喜欢篮球也好，委婉的拒绝我也好，拼命也要考到东京大学也好，都是因为她喜欢的是那么优秀的牧前辈。虽然知道我这一生也不可能追的上前辈，但是我觉得只要能看得到夏依高兴的样子，以前辈为目标也没有特别辛苦。”牧听着神沉稳的声音慢慢的传来，宗一郎的声音和气息中还夹杂着少许的急促和破音，他知道神的情绪已经慢慢的平稳了下来，心也渐渐化零为整。
　　“可是我到现在才明白她的爱有多么沉重，她背负了那么深的伤痛和隐忍，却唱温暖人心的歌，画让人觉得有力量的画，写着每个平凡人都有的悲欢离合的电影。就这样，安静又美好的存在着，然后离开。”神的声音伴着潮汐声，象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牧默默的闭上眼睛，头脑中突然间浮现出第一次在海南附属高中的开学典礼上看到夏依的情景。她一直都不是张扬而喧嚣的人，只因法日混血的身份和一头及腰的灿若阳光般的金发，在亚洲人清一色的棕黑发色间，出奇的耀眼夺目。
　　作为高二学生代表的他在准备演讲的时候第一次被灯光下她的长发而灼伤到不能直视。直到演讲结束他得知她叫藤真夏依，是与自己齐名的双璧控卫藤真健司的妹妹。
　　从那时开始，牧绅一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离奇。转来转去，总是能遇到一些出乎意料，象是电影剧本一样的桥段。
　　他记得当日篮球队集合训练的时候，她偷偷的站在门外，认真的看着，沉默不语。
　　后来他得知她跟神宗一郎同班。因为被狂热的篮球部粉丝欺负而受伤。因为先天心肺功能不全而无缘篮球。因为避嫌，有好长一阵子没有来过篮球社。不为人知的弹得一手好钢琴而为海南附中包揽了三年全国钢琴优胜。

　　第一次真正注意她是在哪一天自己也记不得了。某一天队内练习赛中场休息，在所有粉丝都大呼过瘾和疯狂的时候。她看着记分牌默默的说了句。
　　“如果控卫不能快速组织回防的话，下半場就麻烦了呢。”
　　正在喝水的牧绅一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她，第一次认为跟自己如此不相干的人也会彼此存在着共同语言。
　　似乎到自己毕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直接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在东京大学的第一年，有关她的消息也是零零散散的，或者是从神的口中，或者是借由藤真健司的话里。
　　牧绅一又从头到尾的想了好久，似乎自己应该是她生命中并不重要的存在而已。是自己哥哥的对手和好友，也是神的学长和队长。大概就是这样。但是他却又同很多现实又平凡的人一样，想要成为自己在乎的人眼中在乎的对方，但是好多时候，基本上都是一场心甘情愿自作多情的徒劳。

　　牧认为，之所以会被大多数人误认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跟他太过相似。以至于好多时候，就连身为局外人的自己，也做不到旁观者清。
　　有些事真的是努力了就可以心甘情愿了幺？
　　牧转念又想着，爲了篮球和感情付出了那么多的他，事到如今，又真的如愿以偿了么？
　　“其实，我觉得夏依可以不用这样离开的，至少，我真心希望她活着并且得到幸福。”神的声音又哽咽起来，牧知道在宗一郎心里，这些事情可能永远都不会过去。

　　“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受伤的城市，每一段过往都是不可碰触的伤，每次想起来，都像是绵绵不断的絮语一般。”

　　牧绅一突然间想起来两年前夏依在那个名叫《伤城絮语》的电影剧本上写下的第一句话。
　　事到如今，这场故事落幕的时候，他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虽然当时夏依一脸无所谓的微笑着，轻轻地把头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东京盛夏的阳光像是不断蒸腾起的雾气一般，把她金色的身影淹没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中。

作者有话说

　　下面开始正文，是从夏依的死开始的。基本算是倒叙后正叙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