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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残月中酒 ...

  •   第三个怪谈安公子

      (一)残月中酒

      金缕城内,华灯初上。

      这是座很繁华的城池,即使已入夜了,街上也是灯红柳绿,行人熙攘,叫卖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然而在众人之间,有两个人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般的尘世华景。

      “少爷,凤箫既然说她倒时候会回客栈的,你又何必如此担心?”狄衮衮坐在石阶上,倚着下巴道,“她对这城可比我们要熟悉的多,你无需担心了……”

      狄燧一脸阴郁,低着头沮丧道:“唉,经过上次我死而复生的事情后,我和她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更进一步……结果……一到这金缕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立马又变成初次相逢时的那个俞凤箫了。”

      狄衮衮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是啊。她总是在微笑,可是分明又不是因为开心;她说的话总是很温和,可是就是让人难以亲近。少爷……”他伸出手指,指向天上的月亮,“凤箫姑娘对你来说啊,就好像是天上的月亮,若即若离,好像伸手就能抓到,可是除非你驾个登云梯,不然你这辈子是别想摸一下月亮了。”

      狄燧忧郁的缓缓抬头,俊美的面容对着天上那轮明澈的桂魄,幽幽的道:“唉。我本来还想,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女官能出宫探亲啊,都是得要家人到望仙门后等着才能见上一面。现在才知道啊,她二舅竟然是岑暧——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啊!”

      狄衮衮以为他担心门不当户不对,提亲不方便,急忙道:“少爷你也尊贵的很哪!您可是狄仁杰的侄子……”

      狄燧更加忧郁,“算了罢。谁不知道当今皇上最恨武朝时候的人?”他目光之中蕴满愁绪,“唉。看来我得表现好点儿啊……”

      狄衮衮抿抿嘴,犹豫了一下,道:“少爷,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儿白天凤箫还在岑府里住的好好的,晚上就死活要走了?”

      狄燧略略有些诧异,“为什么?我以为她这就要回长安了呢……我还想她跋山涉水回了家,怎么也得呆个六七天啊……”

      狄衮衮面露难色,“唉,少爷……是因为她二舅跟她说,这次让她回来就不想让她回去做女官了,因为……他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当时凤箫冷着脸问:‘安排的谁?’她舅舅道:‘齐御逍,儿时曾与你一起玩儿过的,也是一表人才的人物。’凤箫立时道:‘我不愿意。’然后两个人就吵了一架,我也没敢细听,只是觉得凤箫若是伶牙俐齿起来,倒真是够厉害的。”

      听到这儿,一直紧张兮兮的狄燧立时拍掌,高兴不已,“好!拒绝的好!”

      “少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狄衮衮眼眸中满是疑惑。

      “奇怪什么?”狄燧两颊绯红,目光迷离,“凤箫她这是心里有我了,所以才这般果断的拒绝……凤箫……我的女官大人……”

      狄衮衮不屑的看了一眼自己少爷的花痴样,继续疑惑道:“我一直在想,她回乡探亲,为何回的是外公家?为何回了外公家却不见她的母亲?为何她的婚姻大事竟要由她的二舅做主?”

      狄燧撇撇嘴,“这些我当然也奇怪。不过……”他微微一笑,如水一般的目光投向繁华的街市,“我在等着她主动向我倾诉心事呢。”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沉声道:“唉。衮衮啊,这一次我又有不大好的预感,甚至比上一次在花家客栈还要强烈。”

      狄衮衮闻言,打了一个寒战,“那完了。咱们还是快点回长安吧。少爷你可是乌鸦嘴,说好的不准,说坏的比神仙还灵。”

      “唉。”狄燧撇撇嘴,“从在九江上船起我就一直有这种感觉,而自打进了这金缕城,那只骚狐狸又离奇不见了之后,这种可怕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了。但愿……但愿我们能快一点回到长安吧。”

      夜空之中,月明昭昭。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一家店面不是很大的酒楼里,女官大人正在独自酣饮。

      鲜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很爱喝酒,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但凤箫是个很善于忍耐的一个人,所以,即使对某种事物有着再强烈的喜爱,她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只是此时,她的心情真的很差。

      母亲已经昏迷不醒十一年,如今二舅又逼迫自己嫁人,而且嫁的那人是世代煊赫,荣盛不衰的齐家人——岑暧明显是把她当成是棋子了!真真是让人恼怒。

      自己为什么要回这个地方呢?这里根本就不是她的家啊。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南山脚下,篱笆将小小的院子围起来,春来,鸟雀呼鸣,万紫千红。

      她可以在那个美丽的地方肆意的玩耍,没有人会逼迫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多好。

      可是……

      可是那个家已经不在了。

      在十年以前,随着那件事,消亡在记忆里了。

      自己如今是孤身一人,在宫中时需处处小心,提防人家的明枪暗箭;在所谓的家中仍不能按心愿做事,甚至要被舅舅当做交换权势的物品给送出去!

      身处如此境地,倒真是生无可念了。

      凤箫越想越是悲恸,两串珠泪滑过那因醉酒而变得红润的双颊,看上去煞是惹人怜爱。她手里紧紧握着小巧的酒壶,头倚在木桌上,目光悠悠的投向花窗之外。

      再过几日便是金缕一带独有的花灯节了,所以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街道上四处逛着,挑选着自己中意的花灯,留着等节日那天放到河里去。这华美的花灯不仅能用来向早逝的亲人寄托哀思,更可以将自己难以向外人道的心事或是心愿写在上面,期望神明来将它实现。

      凤箫已经三四年没有过过花灯节了,此时见了,却全然没有兴奋的心情,只有触景伤情的痛楚。

      自己终于又有了机会过花灯节,可是,谁能来陪她过呢?

      没有人啊。

      他人有他人的快乐,无暇来顾及她是否快乐。

      凤箫头倚着窗子,无声的哭泣起来,鬓角的长发被泪水粘在脸上,显得有些潦倒。

      呵,大约是喝醉了。所有的一切都宛如梦境一般,虚无缥缈,看不真切。

      凤箫不知默默悲泣了多久后,再抬起头来,眼前的位子已多了一个人。

      只能看出那是位男子,模模糊糊的看出他大概的轮廓,似是个容貌俊秀举世无双的人物。凤箫忽地一笑,自己果然是喝醉了。

      她微微斜着身子,神情因酒的缘故而变得有些妩媚,修长而白皙的脖子微微仰着,迷人之至。她半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男子。

      很长时间过去,楼下的长街上,灯一盏一盏的灭了,可是那如梦似幻的公子依然没有离去,一身如雪的白衣,静静的坐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精美的酒杯。

      凤箫傻傻的笑了。管他是真是幻?反正自己已经醉了,何必还在意如许之多呢?

      她轻轻的开口:“你可是金缕人氏?”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同你一样。”

      “你在这里坐了很久。”凤箫微笑着斟酒,“是在等人吗?”

      “是。”公子淡淡的道,“在等一个人。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来,又或许立时就会出现。”

      “你每天都在等吗?”凤箫妩媚的抬眼看他。

      公子但笑不答,随即轻轻问道:“敢问姑娘芳名?”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无形的水,轻轻的流过你的心上,没有一丝痕迹,可你分明感受一丝冰凉,一点轻痒。

      凤箫有些迷惘的看着他,“我姓俞,名凤箫。”

      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一向对人颇为设防的她,怎会如此轻易的告诉一个陌生人姓名?

      “俞跗之俞,凤吹之凤,箫韶之箫,对吗?”他诡秘的一笑,笑中似是意味深长。

      凤箫一惊,蓦然抓住他的衣袖,“你说什么?”幼时家中曾有路过的道人寄宿,那人望她良久之后,说的便是这十二字。她虽不知其解,却莫名地记住了这十二个字。

      他全然无视她的慌张,轻描淡写的勾唇一笑,“这名字不祥啊。俞跗虽为古时名医,可最终却死于绝症,是为无果而终;凤吹箫韶皆为罕见之乐器,可今人早已不弹,是为生不逢时……”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抚上凤箫抓着他衣袖的手,动作轻柔如这今夜的月光。

      “你是谁?”凤箫近乎迷茫的看着他深邃幽黑的双眸,只觉得自己仿佛时刻都有可能跌进去,沉沦一生。

      “我是安公子。”安公子温和的笑着,轻轻将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手心,“我是你必将遇见的人。”

      “必将遇见的人……”凤箫痴痴的看着他微微有些模糊的俊美容颜,轻声低喃,“安公子……”

      安公子忽地放开了她手,轻轻起身,腰间的玉佩珊瑚闪着莹澈的光泽,其上隐隐可见得一个盏字。

      凤箫轻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神秘而魅惑的男子,一时竟是无语。

      “我要走了。”他似是有些恋恋不舍的道。

      “你要去哪里?”凤箫不由自主的追问。

      安公子低着头,看着她惹人怜惜的脸庞,唇角边绽出些许温柔的笑意,“我就住在你的心中,如今,我要回去了。”

      凤箫一时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幻想出的呢?如果是,为何自己会实实在在的触到他?如果不是,他为何又会说出那般虚化的话来?

      她痴迷的看着那天下无双的男子,一时难以明了自己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她一向是最清楚自己的想法的,可是此时,她不知道她对他的想法。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却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这世间的凡人,倒像是一团最最洁净的云聚了过来,聚成了这样一个脱俗的人儿。

      “凤箫凤箫凤箫!”

      随着这一声略带心疼的喊声,凤箫骤然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已是实实在在清晰可见的了,尤其是狄燧的那张脸,浓眉大眼,薄唇微抿,看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你总算是活过来了。”狄燧松开她,表情无奈的擦着满头的汗水,“店家就要打烊了,你怎么还赖着不走?我真是没想到,你竟和我一样,这么爱喝酒!”

      凤箫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脑子里不停回想着那张朦胧的面容,如梦似幻,如烟似霭。

      “我叫安公子……”

      安公子。

      狄燧以为她醉的太过厉害,所以反应迟钝,便叹了口气,弯下腰把她背在身后,然后体态轻盈的走到了店家面前,道:“老板,结账。”

      老板笑着摇手,“刚才那位公子已经替她结了帐了。”

      狄燧正诧异时,却听得凤箫激动的问道:“刚才哪位公子?他长什么样子?”

      老板有些迷茫的回忆着,“诶,你这么一问……倒还真是奇怪啊。明明他刚走没多久,可我怎么一点儿也忆不起他的模样呢?哦,我只记得……他长得很是清雅脱俗,就像仙人似的,可是具体长什么样,不好意思,实在是记不得了。”

      狄燧一听“公子”俩字,立刻便不悦起来,心里猜测着是不是那只狐狸化成了人形,同时嘴上嘟囔道:“好了好了,都这么晚了,该回客栈了。”他背着凤箫,跨出门,一边走着一边道,“你是不知道少爷我有多担心你!都这个点儿了你还不回来……我和狄衮衮兵分两路,一个走东,一个走西,把整个城里几乎所有的酒楼茶肆逛了一遍,真是累死少爷我了。诶诶,还不给我擦擦汗?”

      凤箫已略略回过神来,这才看见他汗水淋漓,很是难堪的样子,心下顿时感动不已,连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汗。

      “你这么累,就不必背我了,我自己能走。”她一边给他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有些歉疚的道。

      狄燧闻言,手臂略略收紧,道:“算了罢。你喝了这么多,哪里还能辨出东南西北?”

      凤箫知道,他不愿放心她既是因为担心她,且是因为想要和她多亲近,一时间心上便生出许多情感来。她安心的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别对我这么好,狄燧大少爷。”

      狄燧一听她用这种轻柔的语气跟他说话,身子立时有些发软,但嘴上仍硬道:“少爷我想对谁好那是少爷我的事。”

      凤箫闻言,微微一笑。

      狄燧是个好人。她对他并不讨厌。她已经快十九岁了,马上就要是老姑娘了。

      “如果没有人愿意娶我的话……”她故意起了个话头,等着他接话。

      狄燧果然欣喜起来,略略有些大声道:“若是你真这样悲惨,那少爷便……便娶了你罢。”

      凤箫只觉得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心里便立时温暖起来。

      在这个月光柔和的春夜里,她在他结实的背上,略带着醉意,想,也许他真的是可以依赖一生的人。

      这种想法是从何时开始产生的呢?

      不是他死的时候,对她说“你要是能嫁给我该多好”的时候,也不是当他重生,对她说“女官大人,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了”的时候,而是……

      而是当他对那个花老头说“她如今是江花中的一朵,记得去寻她”的时候。

      她当时瞬间觉得,这个富家少爷在嬉皮笑脸的表面下,其实有一颗柔软温和的心。

      可是,她同时也有些害怕。

      狄燧会否和迟四一样,予她以欺瞒与背叛呢?

      每每思及此,凤箫总是不由自主的疏远起狄燧来。

      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一察觉到有受到伤害的可能,便会立刻避的远远的。她不希望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由此看来,狄大少爷的路……似乎还有些远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残月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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