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怪谈》宋昙

11、初入横塘

　　第二个怪谈长干行

　　（一）初入横塘

　　红杏开时，杨柳风轻。

　　花朵清艳，芳香疏淡，最是娇媚温柔的时节。

　　一座遍山姹紫嫣红的山上，立着四个少年。

　　他们站在这山上，俯视着山的那一边，面带阴郁之色。

　　山的那一侧，街市热闹，行人熙攘，繁华无比，而山的这一侧，却是普通山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对比十分之明显。

　　一位相貌清俊，气质文雅的少年面色阴沉，道：“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一定要从这个阴森森的村子里逃出去。”

　　另一位少年冷笑道：“你说的倒容易。咱们村子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四处巡逻，两个出村口更是有专人把守，怎么逃出去？你吴大少爷文采盖世，倒是想个好主意出来听听。”

　　那相貌清俊，名唤吴山翠的少年不满的看了说话的少年一眼。

　　这个韩寿阳，他早看他不顺眼了。韩寿阳他有什么？不过是个郎中的儿子，除了长相还算凑活，文学还算凑合，武术还算凑合之外，他还有什么？竟然敢天天跟他作对！

　　一旁，一位看上去有些懦弱的少年连忙道：“山翠，你先别如此不悦，我们还是赶快想些主意的好。再过几日，便是科举考试了。我……我真的很想参加。”

　　吴山翠不耐烦的看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会想出主意的。”

　　另一个身形壮实的少年大声道：“大不了我们就打出去！哈哈，我罗大令已经好久没有打架了，手实在是痒痒。”

　　吴山翠略带不屑的一笑，“大令，就凭我们四个人，怎么打出去？守村的史大叔，李二叔他们，武功可都是远胜于你。”

　　罗大令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吴山翠摇摇头，无语而叹。

　　四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山风吹过，清凉如水。

　　“哎，你们看！有外人进村子里了！”罗大令忽地叫道，手指指向山下。

　　众人立刻精神起来，全部朝入村口看去，果然，那里一共有五个相貌陌生的人，正由村长领着他们走进来。

　　吴山翠勾唇一笑，道：“或许，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打打主意。”

　　一旁，韩寿阳照样冷嘲热讽，“你的语气总是这般轻快，总以为什么事情都如此容易。你想从他们身上打主意，人家会让你打主意吗？”

　　那性格懦弱的名唤柳芜的少年小声道：“我想，只要我们跟他们说一说我们的难处，他们一定会理解的。”

　　罗大令目光迷茫，“可是……横塘村这‘村人不得出村’的规矩已经立了五十余年了，无人能破例为之。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吴山翠阴冷一笑，“只有这一个机会了，我们必须成功。不然的话，有可能一生都会被困在这个村子里，直到死，都没有见识过这个村子以外的盛世之景。”

　　清树之上，黄莺儿细语，流啭珠圆。树下，有百紫千红盛放，美不胜收。

　　村长引着这五个人进了村子，边走边道：“我们这横塘村已经五十余年没有外人来过了，村人已经不大熟悉外边的礼仪，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几位长安来的客人多多担待。”

　　白珑月连忙道：“我小姑姑嫁到了这村子里，我便也与这村子沾亲带故了，什么虚礼的，无需在意。”

　　村长哈哈一笑，“是啊。你也算是半个横塘村的人，老夫我却还称你作客人，实在是失语了。”

　　白珑月微微抿唇，不在意的一笑。

　　她的丫鬟翎姑细细听了村长的话，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五十余年没有外人来过了？我看这地方虽然山多，可是也还算是热闹，怎么会没有人来过？”

　　村长听了，目色骤然一沉，然而却依然浅笑着道：“一些旧事，不提也罢。总之，凡是横塘村的人，有生之年都不能走出这村子一步。所以……”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威胁的意味，“诸位贵客在这横塘村里住着，定会有人来向你们询问些外面的事情，还请几位谨慎言行。”

　　白珑月连忙道：“一定一定。”

　　村长扫了这五人一遍，面上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珑月小姐啊，不如给老夫我介绍介绍你的友人们吧。”

　　白珑月闻言，不知为何有些不悦，于是一旁的翎姑连忙道：“还是我来介绍吧。”

　　她活泼的笑笑，指着一位衣着大方，举止脱俗的女子道，“这一位是大明宫里的女官，名唤作俞凤箫，是去南方探亲的。我们是路上认识的，因她孤身一人，且与我们顺路，所以便与我们同行了。”

　　凤箫连忙微微点头，向着村长微笑，果然是姱容修态，举止大方。

　　村长捋须而笑，目带赞赏，道：“老夫早就看你矜持有礼，知是身份不同，原来竟是皇宫里的女官。”

　　凤箫道：“原本是我家里要来人接我的，可是因为一些缘由耽搁在了半路，所以我只好孤身前去了。幸好有白姑娘的照顾，不然旅途之艰辛实在是无法想象。”

　　村长点点头，“你是哪里人氏？”

　　凤箫答道：“金缕人氏。”

　　村长道：“哦，那不远了。过了淮河，便是金缕城了。”

　　翎姑又指着一位衣着华美，只是有些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道：“这位……这位是……”她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色，有些犹疑，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那公子哥儿抿抿唇，有些流里流气的道：“在下狄燧，长安人士，此次与白姑娘一同回乡，是为了与白姑娘解除婚约。”顿了顿，他指着自己旁边的小个子，道，“这是在下的小厮，狄衮衮。”

　　白珑月的神色一变，瞪了狄燧一眼，急道：“是我要解除的。”她语气着重强调了“是我”。

　　村长有些讶异，“这婚事怎么可以如此随便的就解除呢？白姑娘还是多多思虑的好。”

　　白珑月不屑的一笑，道：“不用多考虑了。这个混球狄燧，我实在是再也忍不了了他了。我在长安城不过住了三日，他有两日半都泡在青楼里，哪里有把我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

　　村长叹气，知道这种事情自己也不好多言，便微笑道：“好了好了，老夫先给几位贵客安排人家住下，然后，老夫便带着白姑娘去你小姑姑那里去。不知道几位打算住几日啊？”

　　白珑月尽量收敛怒气，生硬的挤出微笑来，柔声道：“赶路要紧，看过小姑姑后我们便走了，不用再给我们安排住处了。”

　　村长也不挽留，道：“也好也好。”

　　几人边走着，那一股子流气的狄燧便悄悄凑到了凤箫的旁边，一脸得意的笑意，道：“我可是看出来了。这个村长老儿，分明是巴不得我们赶快离开，生怕我们对村人泄露了一星半点儿外边儿的事儿。”

　　凤箫心知要和这个纨绔子弟保持距离，便不着声色的退了几步，表情平和的道：“也许村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这毕竟人家的家事，你我身为外人，不好妄加揣测。”

　　狄燧撇撇嘴，“你果然是宫里出来的，说话都打着官腔儿。哎哎哎，我跟你说，我可是最善于揣摩人心的。谁让我是狄仁杰的侄子呢！”

　　“狄大人威名赫赫，凤箫也是钦佩之至。”凤箫状似恭谨地敷衍道。微微低下头，她暗暗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狄燧有几分面善，也许是从前在宫中见过罢。

　　“你可真是无趣的很。”狄燧说罢，便不再与凤箫说话，转而与自己的小厮狄衮衮胡闹起来。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村长便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向着白姑娘道：“这里便是你小姑姑的住处了。她嫁了我们村的教书先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好。”说罢，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一位女子的声音自门内传出。这声音清丽而柔婉，绝不似普通乡下妇人。

　　果然，门一开，便见到一位年约四十余岁的妇人站在门口，虽已略显老态，但姿色尤属中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之时必是个美貌佳人。她美眸之中带着些许疑惑，犹豫着问道：“村长，这些人是……”

　　白珑月连忙向前走了一步，道：“小女名为白珑月，家父乃是白几何。”

　　那夫人顿时面带喜色，亲切的握住了珑月的手，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哎呦呦，都……都这么大了……哎呀，叫我说什么好……”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村长连忙道：“走走走，进去说去。”

　　虽处偏僻山村之中，可这白氏的家中却并不寒酸，恰恰相反，屋内甚至还有些名贵之物，甚是让人意外。

　　狄燧一边打量着这屋子的装饰，一边小声道：“啧啧啧，汉代的花瓶，秦代的碗碟，果然日子过的不错。”

　　那白氏妇人听到了，面上难掩得意之色，笑道：“哪里哪里，我们这乡野小民的日子过得再好，哪里比得上长安人的日子过得好？”

　　狄燧挑眉道：“夫人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虽身处长安，可是日子过得可比不上您啊。”

　　白珑月一见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都把银子扔到烟花之地了，日子自然过得不好。”

　　村长见气氛有些不对，便微笑着指着凤箫，向白氏道：“这一位身份可尊贵了。是大明宫里的女官哩！”

　　白氏微微一惊，连忙道：“那可真是尊贵了，我就说这位姑娘眉目雅致，气质如仙，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姑娘，你可是珑月的好友？”

　　珑月抢着答道：“是的。我们半路结识，言语相投，有些相见恨晚呢！”

　　气氛总算又回温了些许。又过了一会儿，白氏的夫君回来了。

　　那男子虽相貌一般，可气质却甚是文雅，言谈之间风度翩翩。可他却神色有异，有些不大自然。

　　果然，待村长甫一离开，那名唤吴万善的男子竟倏地跪在了地上！

　　白珑月大惊，“姑父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那吴万善面有难色，泫然泣道：“我吴万善绝不是那种可随意下跪之人，如今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几位贵客帮我一忙。”

　　“帮什么忙？只要我们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白珑月连忙道。

　　一旁白氏泣道：“横塘村有村规，村人一生不得离村。我们已年过半百，在这里度过余生倒也没有什么，可是我们的儿子他胸怀大志，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若是一生困在这偏僻的村子里……我……”她已泣不成声。

　　狄燧眼睛一眯，道：“夫人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帮你儿子离开这个村子？”

　　“正是。”吴万善道，“再过几月便是科举考试，山翠他一直很想参加，借此良机一展抱负。”

　　“那……不知道姑父是否已有好的计策？”白珑月道。

　　“这……”吴万善犹疑着道，“昼夜皆有人四处巡视，村口更有武艺高强之人把守，我们若是有好主意，哪里会还在这个村子里呢？”

　　他说罢，忽见门外进来了四个少年，正是之前在山上发愁的那四位。

　　这四人一进门，亦是齐齐跪下。领头的吴山翠道：“几位是从长安来的，见得世面广，定会有些好主意。”

　　白珑月很是为难，正要出言拒绝，却听得狄燧笑道：“哎哎，我有一计！”

　　白珑月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狄燧道：“我这里有几十人份的迷药。”

　　吴山翠闻言，眼睛一亮，道：“好好好！那便由我们四人想办法让守村的人喝下这迷药！这样便没有人能阻拦的了我们了！”

　　众人皆是大喜，一起谢过狄燧。

　　狄燧自是得意十分，这可让白珑月心里难受起来。她冷笑道：“随身装着几十人份的迷药，真不知你居心何在！”

　　“啧啧啧。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知道江湖险恶呢？不在身上备些防身用的东西怎么行呢？”狄燧反唇相讥。

　　于焉，两人又开始了唇枪舌剑。

　　唯有凤箫，立在一旁，仿佛是个局外之人。

　　这村子定下这般奇怪的村规，绝对是有道理的。她暗暗思索，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祥之感。若是破了这村子的规矩，只怕没什么好事。可是……

　　可是，若是她此时阻止众人，只怕与这些刚刚认识的朋友立时便反目成仇了。

　　凤箫无奈，敛眉而叹。

　　这一次的探亲之行，只怕又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