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憶的妳》披著人皮的企鵝

2、 【1-2】

　　晚上七點，手術時間過了一個小時，在這期間我只是坐在手術房外面的椅子上，閉著眼睛低頭祈叮眯娜テ砬罄咸鞝敳灰@麼狠心，回神過後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已出了好多手汗。小凱坐在我和靜妍的中間，踩不到地的雙腳只是不經意晃動著，看著他天真無邪的模樣，我心裡實在不捨，才七歲的他就要承受這種事情……

　　我輕輕撫摸著小凱的頭，盡可能讓他別恐慌，然後再一次告訴他：「媽媽不會有事的。」

　　沒多久，走廊另一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抬頭一看是柔依的爸媽。小凱注意到後，迅速跳離椅子上，快步跑向他們，高興環抱岳母的雙腿。可愛的小凱稍稍解除他們臉上沉重的表情，待岳父抱起小凱後，我便告訴他們目前的情況：「柔依還在手術室裡。」

　　「你們張叔叔動刀的嗎？」我輕輕點頭，回應岳母的問題。

　　「嗯……現在只能等結果了……」岳母很溫柔的摸著小凱的頭，雖揚著湝的微笑，但眼淚仍在眼框裡打轉。

　　此時氛圍變的感傷許多，但靜妍似乎很懂的要如何轉移情緒，她笑著說：「我去買點喝的給大家！」

　　「小凱，你陪阿姨去。」

　　「那我可以喝蘋果牛奶嗎？」我想了一下平常柔依限制他的菜單裡有沒有這項，確定沒有之後笑著說：「當然可以。」

　　小凱帶著笑容，跟著靜妍去了。

　　岳父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皺著很深的眉頭，其實我早就作好要被他臭罵一頓的打算，只要柔依發生任何事情，他第一個先罵的都是我，那是因為他太愛柔依了。但情況卻沒有照預想那樣發生，這並不會讓我鬆口氣，反而心裡多了些內疚。

　　領著岳母坐下後，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想找些話題時，岳父開口說：「阿守，陪我去陽台抽煙。」

　　岳父是個很嚴肅的人，我不知道他現在對我的感覺如何，但一開始他非常討厭我，甚至連正眼都不瞧我一眼。

　　有好幾次，我曾經想過也許正如岳父所說的一樣，自己沒有資格愛上柔依。他希望出生在富裕家庭的柔依，最終歸宿能夠是更好的名門世家，而不是像我這樣沒錢的平凡人。

　　因為獨生女的關係，所以岳父十分疼愛柔依，她就像是溫室裡長大的美麗花朵，在他眼裡是柔弱不堪的公主。當柔依告訴他，不管怎麼樣都要嫁給我時，他還差點氣到差點中風，當時要不是岳母叫我們快離開他的視線，可能真的就出事了。

　　我不可能做對柔依不好的事情，如果要她過的幸福，那麼就該離開她會比較好，事實上……我的確曾經做過。自己仔細想過很多，關於我們的將來，柔依跟著我絕對不會比父母為她鋪好的道路還要美好。

　　但是……柔依卻露出很有信心的笑容，用堅定的眼神告訴我：「我已經抓緊了，不管是你還是幸福，抱著你的時候，我都是這麼想的。」

　　因為柔依傳達給我的愛，還有那份無限大的信心及勇氣，使我放棄離開她的念頭。那時候只想著，要是我離開的話，對柔依……將是痛苦不已的事情。她的幸福會被我奪走，對我的信任隨之瓦解，那種心如刀割的折磨，就如同親手殺了她一樣，而我就是罪該萬死的兇手……

　　我牽著柔依的手，傳達給她內心的訊息，告訴她不用擔心，在人生這條漫長的道路上，就算走到盡頭，那也不會是結束，而是我們延續下一段愛情的開始。

　　這一生中……柔依一直都會是我愛的人，世上唯一的愛。

　　即便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也沒有想過要放棄柔依，相信她一定會醒來，就像她抓緊我時的那股無畏勇氣，現在我也擁有同樣的心情。

　　推開厚重的大門，我和岳父走出陽台，隨即活動們被彈黃給拉上。外面有點涼意，可能因為有風的關係，雖然剛入秋，卻像是嚴冬的感覺。

　　岳父從西裝外套裡拿出一包菸，還在找打火機時我便從旁幫他點火，他看了我一眼，輕輕點頭並叼著菸湊近深紅透光的火苗。點著菸，待他深深吸了好大一口，邊吐著煙圈問：「什麼時候開始抽的？」

　　知道他在問我為何有打火機在身上，回：「前一陣子……柔依差點一睡不起那次開始。」

　　「煩惱很多吧？」岳父又吸了好幾口，接著靠在矮牆上。我輕輕的點了下頭，回：「不過大多都是自己心情上的煩悶而已，並不是煩惱日子該怎麼過之類的。」

　　接著我們兩個，開始沒話可講，這種情況很常發生，只要單獨和岳父在一塊兒，就有好多這樣的機會，所以那種無形的尷尬，自己也習以為常了。

　　這樣的感覺，常常會讓我想起在認識柔依之前，彼此不說話的情形，簡直像極了此時的氣氛。或許這也是為何能夠這麼快就習慣和岳父待在一塊兒的原因之一吧，父女倆給我一模一樣的熟悉。

　　抬頭仰望城鎮的星空，看不見任何星星的黑幕，有著使人冷靜的助力。柔依常說，在還沒遇到我之前，戀愛就像一塊黑漆漆的布，那種顏色充滿著孤獨感。而相遇之後，這塊黑布上開始點綴許多令人心跳不已的色彩，即便是任何一句甜言蜜語，都能描繪出繽紛且艷麗的顏色，那是戀愛。有了這些戀愛的顏色，便會忘記黑布給人的孤獨感，因而想要盡情揮灑燦爛色彩。

　　看著夜裡的天空，柔依的話特別有感觸，少了星辰的夜空，那像是要侵蝕掉靈魂的漆黑，緩緩刮著心裡寫著「寂寞」的那面牆，每一道傷痕都刺痛著神經，讓我無法不去在意自己有多孤獨。即使知道還有小凱及家人在身邊，但內心總是會有某部分是空洞的。雖然不該在這時胡亂想著這些，但明明相信柔依會睜開眼睛的我，就是不爭氣地會有不好的想法出現。

　　我承認自己仍然有些懦弱，那都是因為害怕失去她的緣故……

　　面對岳父，心中莫名有股歉意萌生，隨即我低下頭，說：「爸……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岳父嚇了一跳，他吐著煙，問：「幹嘛道歉？」

　　「因為……我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沒有好好照顧柔依……」

　　「柔依的病從以前我就很清楚，跟你無關，頭抬起來。」

　　「我應該要想盡辦法！不管怎麼樣都要治好她的病！可是我……我沒有……」岳父的諒解，讓我克制不了激動的情緒，像個小孩子一樣狂吼，自顧自的將錯怪在自己身上。也許很極端，但我的確這麼自責……

　　說好要照顧柔依，結果卻沒能保護她……約定鞭策著我的心，使我好難受……

　　握緊雙手，我好想用拳頭不斷敲擊著牆，宣洩心中的難受及鬱悶。從柔依的病越來越嚴重開始，我曾怪過自己好幾遍，儘管她說那不關我的事，卻還是會胡亂去想，甚至一個人獨自在夜裡掉淚……

　　好想徹底的吼叫，就算只能發洩一點也好，不管怎麼樣肉體上的痛絕對無法比內心的折磨還難受……

　　岳父沒有說什麼，他轉過身去，那年邁的背影令我有些感慨。一想到被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如今躺在病床上跟死神搏鬥著，內心的感受一定更加複雜。不管是哪一位父親，背影總是會有種很特別的感觸，無論是歷盡滄桑或是負擔，總會讓人有所尊敬。

　　「阿守……謝謝你。」

　　我很驚訝，本來以為自己聽錯，因為壓根都沒想過，能夠從岳父口中聽到道謝的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只是靜靜的愣在原地，回味著那句謝謝的涵義。

　　岳父抽完最後一口，將菸頭丟在地上，很熟練的用鞋尖在菸頭上來回磨兩下，接著說：「我知道你已經盡力做到一個好丈夫、好爸爸的角色，柔依一直都很明白，而你也的確是如此。」

　　「爸，我－」岳父打斷我將要否定的話，繼續說：「柔依常常跟我說你的好，還有為家庭付出的所有一切，起先我仍不當一回事，但是看著你們一家人的照片，那種藏不住的幸福流露而出，我知道那些臉上的笑容，都是最真的。」

　　岳父離開矮牆，湊近我身邊，露著從沒見過的笑容，嘆了口氣後說：「其實我早該張開雙手接納你了，但就是拉不下臉，你岳母那隻母老虎常常罵我，說什麼死要面子。嘖！有時候因為這樣無緣無故吵起來呢！」

　　岳父的一番話，讓我不自覺笑了，笑聲就像是傳染病一樣，他也覺得不好意思頻頻笑著。我們之間一直存在的那片「冷漠」的隔閡，像是玻璃般破碎了。第一次聽到岳父的笑聲，第一次見到岳父的笑容，第一次……感覺到岳父是這麼的慈祥。柔依說的一點都沒錯，岳父只是臉皮薄，他內心並不如外表那樣凶狠。

　　我感到好不可思議，原本一直以為這輩子跟岳父的感情不會再變好，結果今天……突然覺得我們的關係拉的更近了些。如果柔依知道的話，一定會歡天喜地的在一旁拍手叫好吧。

　　「也許非得等到柔依變成這樣以後，我才真正清醒了過來……阿守，你是她這一生中的依靠，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子。這些……我現在才懂，實在有點諷刺……」岳父輕拍著我的肩膀，說：「阿守，不要太過自責，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岳父的話，讓我內心深深感覺得到厚實的溫暖，雖只是字與字交錯而成的句子，卻能徹底溶化人心。原以為岳父那怎麼也打不破的心房，要瓦解卻又是這麼容易。也許阻隔在人與人信賴之間的，只不過是單薄的一層黏膜罷了，等到突破之後，那即是真心吧。

　　我好想……讓柔依看見這些……看見岳父對我的肯定……

　　「我們進去吧，不管結果如何，總之……唉……」岳父的話，澆熄了我心中小小的喜悅，然後又拉回原本沉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