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荒庙 ...
-
被那些苍蝇似的正道人士追杀,直接导致她再次回到玉兰山的时候,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她其实还没想好要怎么向人道歉,毕竟这是她头一次莫名其妙就杀了人,说心里没有忐忑那是假的。这个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了傅离,要是他在便好了,他一向都比她聪明,她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便成了。可现在她终究得靠自己了。
老实说,她不爱思考,更不爱动嘴皮子——她擅长直接动手。
她兀自在山道上踌躇着,山间却陡然落起了大雨。这个时节雨势来得又急又快。她不及避雨,只得在山间乱窜。
雨点打在枝叶上,噼噼啪啪,又似水帘倒挂下来。天色渐渐暗了,终于,远远的山林间露出了屋檐的一角,她不及多想,纵身便掠了过去。
到得近前,才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她一脚踩在地上,顿时一股烟尘扬起。她咳了两声,无法,只能费力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运气驱寒。不知过了多久,大雨还是没有丁点收势,她呆呆地望着挂在屋檐上的雨帘,百无聊赖地生起了火。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全然暗了下来,她想,恐怕要在这小庙里叨扰一宿了,只能无奈地直起身,抬眼看了看土地公的泥像,从布囊里扯了块布出来,走了过去,清理起那泥像上积起的厚厚一层灰来,“土地阿公,谢谢你让我避雨,这也算是缘分,奈何我没带香烛,供不了你香火,不过我带了干粮,待会请你吃,也算作报答……”
她自言自语,只是这泥像大约也有一人多高,清理起来颇也费了一番功夫。到这神坛清理干净,她终于吐出一口气,把自己的干粮取出来,端端正正,放在神坛之上,拜道,“阿公阿公,你别嫌弃,我瞧你孤零零一个在这山里,必然也没人陪伴,这些虽不及旁人的山珍海味,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现在我与你一样,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今天咱们正好作伴,谁也别嫌弃谁……”
她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越说越伤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公阿公,一个人也挺好的,我不难过,你也可别难过,当初把你放在这的人,兴许是早不在世上了,你可别怪他没来看顾供奉,人呢,总是这样,无奈的事太多,时常身不由己……”
她絮絮叨叨,一边掰了自己的干粮吃将起来。
当初她解散教众的时候自己没留什么银钱,所以这段时日是越来越拮据了。她的干粮是两个窝头与半袋子水。她吃完抹了抹嘴,不禁又有些想念起那一日吃到的叫化鸡了。
她大哥以前说得对,是不应对她太好的,对她好了,她便要时常惦记。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但比贼惦记更可怕的,是被万红绫惦记。
她想到大哥,突然便有些悲伤,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来了玉兰山,她竟然变得多愁善感了。她想,这大约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
——对,她是想过自己要死的。既然她无缘无故杀了玉兰山庄的二公子,那玉兰山庄的人会轻易放了她么?他们只要对她说一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便反驳不得了。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孑然一身,这条命确实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如果真的要偿命,她,她大约,也是可以的罢……
这么一想,她惦记的叫化鸡,突然也没了味道。周围充满了尘土的气味。她挪了挪火,把那破败的庙门掩上。
刚掩上,突然便听土地公公的方向传出了一声轻咳。
她心下一惊,半晌,才僵硬地扭过头看了看,可眼前依旧一片空荡荡的,土地公稳稳地端坐在那,仿佛方才根本没有半点动静。
“阿公?”她忍不住悄悄走上前,“你……你在与我说话么?”
她拜了两拜,土地公却依旧用那不喜也不忧的眼睛看着她。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惆怅。然而这宁静才不过片刻,便又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仿似是什么人正强忍着痛楚。
这一回,她确然没有听错!
她不及多想,当下就往那神龛探去。
神龛之后,果然有人!
她身形才不过一顿,便有一股劲风往她面门而来。
她看不清这人的动作,只因这人的身手,竟是她平生仅见的快!她还来不及感到害怕,那人的一柄利刃,已然搁在了她的颈侧!
那柄利刃,很薄很狭——世间的名兵神器,多是凌厉刚强,但这一柄,却似下一刻便要折断似的脆弱。不知为什么,她才瞧见了这一点寒光,竟突然觉得,仿似即便被这样一柄刀刃割破了喉咙,恐怕也不会有多疼。
她已命悬一线,可最先涌入心里的念头,却是这个!这当真好没来由,她竟在料想自己被人割破了喉咙?!这真是该死了!
幸而她的念头通常转得慢,而她的双手,往往早已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
她的双手,此刻已然贴着那柄薄刃,随意地拂了上去,她下手及轻及柔,仿佛对待的是世间最名贵的瓷器,最无价的宝纱。但她那么温柔和煦地拂了上去,却堪堪将那柄凶险的利刃,自颈侧给拂了开去!
她的身形,更借着这一“拂”之势,转到那人身侧,拽起他的胳膊,喀嚓两声,利落折断。下一刻,再一提一扔,将那人整个自神龛之后摔了出去。于是顷刻之间,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她做完了这一切才猛然想起,这人最初那一剑的快,似乎和之后这身手差距太大了!仿佛刺出那一剑的是一个人,被她制服的,竟又是另一个人了。
她有些疑惑,不禁走到那人跟前,踢了踢他。那偷袭者此刻俯身萎顿在地,她只认得出那身衣裳是有钱人家才穿得起的。那人受了她两下“大自在手”,双手已然不能动弹,可他竟弱到站也站不起,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你是谁?为什么杀我?”她踢开那柄短剑,将他踢翻过来。
于是她终于瞧清了他的面目,当即便大大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人此刻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额头蹭出血丝,简直狼狈不堪。她既然身为江湖第一女魔头,平素见过的死伤无数,自然不会随便见到点惨状便大惊小怪。
可这人……这人,这人竟然比她美……这人竟然比她美!
这人可是个男人啊!
此刻一个只能用美来形容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万红绫只觉得浑身打起了冷战,“妖怪!”这两个字,不由自主便被她吐了出来。
那人原本已奄奄一息,此刻却陡然被这两字刺得一个激灵,终于缓缓睁开眼,只这一双眼,也比万红绫的柔和美丽得多,但此刻这双眼里,却只有寒意森森。她被他这眼神瞧得有些发毛。半晌,那人终于冷冷地开了口,却也只回敬了她两个字——
“妖女。”
“……”万红绫震惊了——她竟然被个妖怪一样的人骂妖女!
“妖怪妖怪妖怪!”
“……妖女。”
“妖怪!死妖怪!”
“妖女。”
“……”
“……”
“幼稚!”她不能忍了。
“你输了。”妖怪一样的男人冷冷吐出三个字。
“谁输了?”她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胳膊上,方才已被折断的胳膊,此刻再被她那么一踩,登时咔咔作响。她成功瞧见他痛得皱起了眉。
“你输了。”“妖怪”依旧不肯认输。
“你倒挺倔啊!”她加上一只脚,几乎整个人都踩在他的伤处。
“杀了我,你也是输的。”他的额头,不断有大颗汗珠冒出来,语气却依旧冷淡自持。
“哈,我知道了。”万红绫陡然间灵光乍现,“你在激我对不对?”她见他不答话,依旧自言自语,“我虽不太聪明,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激的,你说我输了就输了吧,横竖我是要杀你的。不过……”她话锋一转,“你若是告诉我,为什么要偷袭我,我倒是可以考虑饶你。”
“既是妖女,不该杀么?”那人眉眼未动,依旧清清淡淡回她。
“这回答好。”她复又踩到他另一条胳膊上,“可我先前不过在这里避雨,竟也被你瞧出是个‘妖女’了?况且你若不偷袭我,我也不会对你怎样,我不对你怎样,又怎么称得上是‘妖女’?”
她平日里虽然也被人“魔女”“妖女”叫得多了,几要习以为常,但此刻却不由得气愤异常,只觉心头一股邪火抑制不住地上窜——她最恨了,这些人从来只因为了一个名字便要杀她,仿佛恨她杀她,是天生天定,理所应当的!
那人似乎没有感到她的怒气,依旧倔犟地不吭一声。
“对了。”她怒极反笑,“想必阁下平素里也是到处行侠仗义自命清高的伪君子,自然对我这邪道妖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渐渐使力,咔咔,他的另一只胳膊,果然亦被她踩成不知几段。这几下,那人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依旧一脸嫌恶地看着她。
就是这种眼神!她简直恨极了这种眼神!所以她下一刻,已不再犹豫,俯身便拾起他那柄薄薄的利刃,抬手挥向他的颈项!
只是她一捡起这柄剑,突然便发觉自己大大的错了,只因这柄剑,那么的轻浅,狭薄,仿佛一用力便会折断。它是那么独特,那么地独一无二。它一出现,便已昭示了自己不同凡响的出身,每一个瞧见它的人,也都应该早早便认出它的!
——传闻世间名剑有七,其中愁光至薄易折,巨鱼至钝善仁,风月至美无俦,长霞至刚无匹,希存至奇无相,寻芳至利伤人,克己至柔至臻。
往日里傅离每次说起这几柄剑的时候,口水都要忍不住掉下来,她怎么竟会忘记?愁光至薄易折,易折……不就是眼前这柄么?
……既然这柄是愁光,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岂不是……岂不是……
她想到此处,声音已不觉开始发颤,“你……是谢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