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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天花一直是金族人的噩梦。两朝几十年时间,十余位皇子女都因出痘夭折。一时之间,天道好还之说尘嚣甚上。今上继位后,太医院设痘诊科,几年前,一位罗姓医士发明了旱苗法,终于使人们不再谈天花色变。
      然而即便是旱苗种痘也不可全然保人平安,因此在这个年代,若是从旁人身上过来天花,又或是运道不佳突然自己发病,这又是九死一生的事了。

      芳草说,小楼是五日前起的烧,起先以为是天寒地冻染了风寒,便请了相熟的大夫开了几剂辛温解表的汤药。不想只过了一个晌午,顾看小楼的奶妈子便看到他脖颈上密密地爬上了红疹子。奶妈子头个孩子便是害天花没的,这一瞧直吓得腿软,连声喊来房里的大丫头,一层层报到了白夫人那里。
      而不巧,白胜与白景皆出门结年尾的账,家人寻出去,也不知何时能将人带回。家中妇孺又没有主意,倒是白景先前生的那个孩子冷冷静静安排下一桩桩事,将小楼移至别院,找来已出过痘的家人伺候,又安定好六神无主的白夫人与又有了身孕的廷渊姐,这才一顶青布小轿抬着花白胡子的老郎中往城外过来。
      芳草来寻我时,小楼已在别院住了几晚,听闻气息已弱,情况很不好。她一路匆匆与我道:“照理此事不该惊扰三爷,只是芳草听小姐说,当年三爷脱险,是与再世华佗结缘。芳草实在没有法子了,三爷可否为小少爷再寻他一番?”
      我正与她往小楼所住的听泉村走过去,此时正拐过五叶院旁的夹道,不想迎面遇上一个裹着素白斗篷的少年。
      那少年身量尚不及忝齐,面上却不见半分稚气,他自昏暗的夹道中走来,不见丝毫多余的动作,却恍然间让人觉是伽蓝侍者分花拂叶,在寂寂天地间看尽山水。
      他见了我,只是一愣,旋即从容举手至口,长揖过膝。
      “阿蒙舅舅见礼了。”他道。
      我伸手扶起他,问:“你见过我?”
      “不曾”他回道,“只是听芳草姑姑唤三爷,知当是阿蒙舅舅。”
      我看着眼前面容冷静的少年,清清凌凌一张小脸,端着冰雪的神色,我不知他是平素就是如此还是在恼芳草寻了我这么个外人来,只得略做解释。
      我道:“早先我曾得痘,幸得一位许杏林照看方脱险。杏林居处距此不远,打马一日半当能来回,阿坊可着人携我信物前往。”
      我递过一方小钤。
      白城接过,又稳稳地看我一眼,方避到一边道谢,“多谢阿蒙舅舅,阿坊少陪了。”
      芳草一行又屈膝行礼,方引着我往前走了。

      我在白家别院陪了一晚,次日午时刚过,福桓便寻过来,道是南野过来了。我让芳草同白城交代一声,便往张家的院子走回来。
      南野带来的消息却是让我有些糊涂。
      邸报下端一块不过豆腐干大小的地方写着,近日川西道凉山州盐潭附近屡有藏人劫掠,三世□□索南嘉措遂上书朝廷道明清白,而后四川布政使祁邛呈言道此是古格王朝旧人所为。
      古格国灭于熙光元年,此后朝廷承认喇嘛教,册封□□、□□活佛,并派入驻藏大臣,几十年间,尽管有王朝旧人屡屡起事,青海蒙古虎视眈眈,固始汗家族阳奉阴违,但风云变幻里,黄教僧人与驻藏大臣赫寿在风云变幻中始终握住了藏地的军政大旗。
      照理,古格旧人滋扰边境不是什么太过新鲜的事情,看邸报中所写也并非近年来规模最大,故父亲在家信中特特与我叮嘱一番,并言:如有异象,吾儿告与退庵,及时计较。此番我更是不明了,杨素蕴领安徽巡抚,下辖官员无数,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先发现而他却不知的。但父亲在信中只是切切地嘱咐我,却绝无解释。
      我便问南野,送信的家人可有其他话带来。
      南野摇头道:“不曾。红果送信到,只略略休息了一刻便回京了。”
      我有些诧异,问他:“往日送信,从不如此匆忙,这又是为何?”
      南野道:“南野不知,红果只道是福源叔交代的。”
      我点点头,心里计较开,这便是有大事了。然而父亲这般掐头去尾,我不知这大事是什么,亦不知这大事何时会来。
      然不待我思索出一番结果,芳草又寻来了。

      小楼十分的不好。
      他脸上的疱疹已经化脓,看着有些可怖。而盖着厚棉被,他小小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
      老郎中在东耳房开药方,我进去时却见他又搁下了久悬的笔,叹了口气,纸上未有一字。
      我见了一礼,“大夫。”
      他回头见了我,下意识去抓已搁在笔架上的小狼毫,拿起后又似惊醒,复搁下。他朝我拱了拱手,“三爷。”
      我问他:“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
      他摇摇头,半晌道:“看能不能撑过这两日。”
      “这两日啊”我轻声叹,转头看向为通风而支起的窗页。晚暮时分,天被云蒙地很低,云间簌簌下下雪粒子,又将是一日白雪纷飞。

      白城也带来坏消息,许杏林并不在家,有家人被留下,一直候着他,而其余的都先回来了。白城来问我,该怎么办。
      我其实不知道。
      这个年头,得了天花,能有多少办法呢,不过是看谁命硬。我只能让人好好照看化了脓的褥疮,其余的,就像我对白城说的,“看命吧。”

      寅时,我惊醒。
      九香端了烛台问我怎么了。
      心绪不宁间,我听到踏雪而行的吱咯声,随之是拍门声。
      “三爷,三爷。”芳草急切地喊着。
      “九香,拿大衣裳”我匆匆起来,只裹上那一层银狐裘衬里的一口钟。九香跟着我出门,我止住她,“去告诉白城,不许他进听泉村,你也不许再进来。”
      随后我便跟着芳草走了。
      小楼的房里挂满了大红色的帷幕,昏暗的灯光下,这样铺天盖地的喜色却显迟滞。床帏被拉开,小小的人被拉开寝衣,一根根明晃晃的银针扎在胸口大穴上,而我见那胸脯,已没了起伏。
      老郎中停下手中的针,转头看向我。
      我看他针包里细簪粗细的银针,又看向他,“用签子吧”我说,“芳草,热酒。”
      热酒上烧起明火,老郎中用钳子钳起一根银签放到火上炙烤。芳草挽起小楼的衣袖,捋开他虚握着的手。
      那酒上的明火烧在我们三人的眼里。老郎中看向我,芳草也望过来。
      我点点头。

      院外突然传来喧嚣。“阿蒙舅舅”这是白城的声音,继而是院门被撞开的声音。
      我对老郎中说:“下签子。”随后转身出了门。

      一行气死风灯照开一院白雪,一个茜色身影疾步而来。
      我大怒,“裕丰,拦住她。”
      被阻拦的人也动了怒,“张阿蒙,我是他姑姑。”
      “白城”我对那个少年道,“看好她”随后看了那个风尘仆仆的人一眼,便甩手进了屋。
      签子已经钉进了一根,血沿着银签子滴下来,涓涓成流。老郎中与芳草皆满头是汗,两人的手皆有些颤。
      我道:“再钉。”
      老郎中再捻起一根银签。
      四周寂静,偶有灯烛爆出火花的声音。恍惚间,我似乎听见银签与骨骼相磨产生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呼吸变得很慢,时间变得很长。
      我一直不知道,那是过了多久,我觉得是很久很久了,然而几只烛火都不见燃下多少,可见只是寻常的一刻。可我仍然觉得那比跋山涉水还要漫长。
      那银签子一共钉了四根,签子的尾端尽被指中流出的血染红,被褥也洇湿一块。芳草额前碎发尽湿,我双手握得酸疼。
      哇的一声,白小楼哭开。
      我混乱中摸索到身边的桌子,倚着桌子坐了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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