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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三十九(下) ...

  •   史书云:「顺天二十年二月初三,澄萧岭上行储君大典,牧长天赐封为燕朝储君,同日,洛清流贪污事发,全府被抄,帝君下令满门抄斩。」

      京城,阴天,大牢。

      「滴……滴……」雨水从铁窗的栏杆上落下,洛依璃躺在墙边,双目空洞地望着上方,苍白的嘴唇微掀,任由雨水落在乾裂的唇上。
      雨愈下愈大,风也很大,吹得斜雨也打进了高高的铁窗里,一下下毫不留情地洒在阴暗的牢房里,牢房里带着便溺的异味,还有馊水的臭气,数月不洗衣服的怪味。
      一滴滴冰凉的雨水打在自己身上,身上的痛苦竟像是得到缓解,洛依璃已经动不了,全身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没有一处是不疼痛的,灰色的囚衣已经被鞭打得支离破碎,只剩下几块破布还挂在身上,露出的肌肤都是一大片的青紫红肿,肿得就像洛依璃整个人胖了一倍,但事实上洛依璃已经半个月没有吃饱过,每天吃的也是剩菜冷饭,还带着馊水的味道,可是她已经由吃不下变得对这些粗砺狼吞虎咽了。
      连昔日那张娇美的脸孔也完全肿起来,几乎看不见原形,眼睛几乎睁不开,本来大大的眼睛现在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线,光是睁开这般一点点已经令洛依璃疼痛无比,她的脸颊上是一道道鞭痕,鲜红色的新鞭痕交错在暗红色的旧鞭痕上,加上脸上的惨状,形成一副惨不忍睹的图画。
      双脚已经被打断,左手的腕骨也在刚才被折断,令左腕的伤处也肿成一圈,只剩下一只右手撑在地上让她能够爬行,也让她能够捡饭来吃。
      往日美丽无双的洛家千金小姐,现在已经是一个被毁容的废人
      洛依璃觉得自己就像在恶梦里,她被狠狠扔进一个无底深渊里,彷佛永远也不会有尽头,从今以後再也不会醒来。
      人在□□受到极度折磨时,思想往往就格外清醒,洛依璃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昏死过去,好让自己离开这个充满屈辱的世界,偏生身上传来的痛楚不断刺激着她的大脑,使她能长期保持清
      醒,比她这十六年过的每一日更要清醒。
      半个月前的情景历历在目,洛依璃甚至清楚记得自己那天穿的是一件翠绿色的裙子,自己正靠在湖边赏荷,托着头在想璎绯到底跑到哪儿去,正在此时,官兵冲进来了--
      挣扎丶被掌掴丶拉走丶自己不听话丶被鞭打丶惨叫丶痛哭……
      官兵嘲笑的声音丶自己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声音丶头发被扯断的声音……依然在脑海中回旋不去,如附骨之蛆般令洛依璃无处可逃,每当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官兵狞笑的面目,
      他们把洛依璃拖到牢房行刑的地方,在官员的默许向她行使私刑逼她招供,烙铁夹指毁容……洛依璃在半个月内已经把这些酷刑全试了一遍,她的大腿还有烙铁留下的痕迹,这些酷刑带来的不止是痛楚,还有无限的屈辱,如非身上已经无力,洛依璃宁愿自尽也不要再受这些非人道的侮辱。
      不欲再去回想被锁入大牢的一刻,只能记起自己的反应是多麽悲惨无辜,但得到的却只是狠狠的一踹和一碗馊饭。
      □□的折磨,被践踏自尊的伤痛,令洛依璃几乎崩溃,连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还没有疯掉,竟然还可以躺在这里感受雨水。
      听觉已经锻炼得无比灵敏,只要听见铁炼拖到地上的难听声音,就知道是有狱卒又要来向自己逼供,此刻四周一片寂静,可是洛依璃彷佛还是听见铁鞭打在身上的声音,後背的伤口纵横交错,就算贴在冰冷的地上却还在火辣辣地作痛,痛在伤处,更痛的在心底深处。
      身上很痛,但洛依璃不敢再动,因为一动会使伤处更痛,一向娇生惯养的身躯何时受过这些要命的折磨,以前只要指头割破一点点就有无数婢仆冲过来为自己包扎,为自己上最上佳的膏
      药,可是现在别说是包扎,她连一件衣服都没有,伤处长期暴露在外,加上没有经过适当包扎医治,这使她多处伤口流脓发炎,加上新受的伤口,她身上的情况因此而更恶化。
      脓血的恶臭是中人欲呕的,但洛依璃知道如果自己呕出来的话,只要令这牢房更是臭气薰天,因为她知道是不会有人清理她的东西。
      每次痛得晕倒过去,洛依璃都希望醒来的时候还是躺在闰房里,睡着高床软枕丶披着薰香的被子丶她还是那位一呼百应的洛家千金--
      但醒来的时候却一次次地使洛依璃失望。
      凄风冷雨在自己身上竟然是出奇的舒服,也许冰凉的雨水的确可以为自己洗去伤口的污垢,为火辣辣的伤口降一降温。
      到了现在,洛依璃依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一回事,她只知道狱卒一直反覆在问自己对洛清流贪污的事知不知情,然後问自己有没有什麽证据可以指证洛清流,她说没有後就是一顿毒打,事实上她真的不知道,直到此时此刻洛依璃还是不相合自己的父亲会贪污,父亲这般有才华这般富裕,拥有这般崇高的地位,怎麽可能会贪污呢?
      一定是被奸人所害,父亲位高权重,背後想必有不少人在妒嫉他,恨不得他早日失势,这伙坏人联合在一起冤枉父亲,一定是的。
      洛依璃从来不知道,洛清流的金钱权力,全都是靠一层层的贪污得来,否则她怎能一直安然在家里当着她的小公主呢?
      一直在象牙塔里生活,洛依璃每天穿的是最漂亮的衣服,吃的是最高级的食物,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只知道在象牙塔里快乐地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象牙塔被完完全全地敲
      碎,小公主却依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人,她始终深信自己的父亲是被冤枉的。
      洛依璃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在哪儿,是生是死,是否跟自己一样悲惨,她有问过,但换来的只是重重的几下掌掴,她学会了沉默不说话,因为起初自己还在耍小姐脾气,结果只是受更大的痛苦--
      此刻能保护自己的,只有沉默。
      洛依璃感到有点困,腕骨的碎裂使她彻夜难眠,现在倦意袭来,她快控制不了自己的神智。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阵厚底官靴踏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声音打破了牢房里的死寂,洛依璃的身子已经不由自在发抖,每次听到这些声音,她就知道是狱卒准备拖自己出去逼供,无数次在受刑时尖叫痛哭,无数次在受刑时大叫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换来的只是更残酷的刑罚。
      洛依璃甚至感受到冷汗划过伤口滑下脸颊,苍白的嘴唇在颤抖,牙关在打震,不敢想像稍後要受的刑罚,她只想让自己化为轻烟消失在空气中,那就再也不用受此等酷刑。
      终於,脚步声愈来愈接近。
      洛依璃可以清楚听见上下两排牙齿碰在一起的声音。
      勉强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景物已经被一个阴影笼罩着。
      狱卒在牢房外冷冷地喝道:「起来呀!」
      洛依璃已经学会不要反抗,因为愈是反抗,所受的痛苦就愈大,这些是用鲜血和尊严换来的教训。
      她乖巧地用右手撑着地面,缓缓地爬到靠牢门的位置,光是这样去爬已经几乎掏尽她身子里的全部力气。
      金铁相撞的难听声音响起来,狱卒用锁匙开了牢门,蹲下来为洛依璃上了手铐,「卡」的一声锁上手铐,然後一手拖起洛依璃就这样把她拖出牢房。
      地面冰凉,偶尔有突起或凹下的地方,被拖行时伤口碰到这些地方就会有撕裂皮肉般的痛楚,以前洛依璃会大叫痛哭,现在她只会咬着嘴唇任由混着血的眼泪流出眼眶,这里不是洛府,
      不会有人疼爱着她,不会有人宠溺着她,只会有冷漠的嘲笑和无情的呼喝。
      被拖行的声音逐渐远离牢房,只留下牢房那一片带着异味的死寂。

      奇怪的是,洛依璃这次不是被拖行到秘牢里进行私刑逼供,而是被拖行到牢房走廊的尽头,那里放着一个铁笼,其大小刚好可以放下一个人。
      洛依璃看见这铁笼後神色一变,果然,那些狱卒用鞭子把她赶进了铁笼,纵使□□上的折磨是会因为时日的流逝而渐渐麻木,但尊严上的践踏却会是一辈子也磨灭不去的伤疤,这次她不是被拳打脚踢,被人用粗言秽语辱骂,而是被关进了铁笼,这根本跟一头畜牲无异,她以前看过波斯杂技团表演,还记得那些老虎黑熊被关在铁笼里那绝望的模样,现在她觉得自己跟那些畜牲无异,甚至比它们更卑贱。
      她也很想保持尊严,宁死不进这铁笼里,因为关进这铁笼就等於放弃最後的一点点尊严,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此刻她跟一个废人无异,连一个三岁小孩也可以肆意侮辱她,更别说是这些手执武器的冷酷狱卒。
      闭上眼睛,洛依璃爬进了铁笼里,滚烫的热泪从紧闭的眼眶里落下,跟伤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痛,因为她不止是痛在□□上,更多的,是痛在心灵上。
      一双手从後面伸来,为洛依璃带上了蒙眼的黑巾,她不禁一怔,平日去私牢时也没有做这些工作,那现在她又要去哪儿呢?
      铁笼被抬起移动,左右摇晃着,洛依璃一个不慎没有坐稳,就整个人倒在铁笼的一边,这种冲击又使她结脓的伤口破损,一阵阵带着异味的脓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抬着铁笼的狱门见状不禁向洛依璃皱了皱鼻子。
      很痛……真的很痛……
      洛依璃紧抿着嘴唇,汗水涔涔而下,一双已经被血污染脏的眉毛皱在一起。
      此时,一阵强光从甫道的尽头射来,强光隐隐透过了黑巾,这使洛依璃感受到前方是有光源的,也令她更肯定前方的不是私牢,因为半个月来她一直在牢房和私牢里来回,整个大牢都是半阴暗的状态,甚少出现光亮,可是此刻她不但感受到强光,还感受到这阵强光带来温暖,轻风吹拂在脸上,带着青草的湿气--
      洛依璃知道自己是被抬出了大牢,但到底要前进何方呢?
      她却完全不知道。
      半个月前,她还是手拈柳枝在湖边轻笑的千金小姐,半个月後,她却已经沦为阶下囚,被一些以前她绝对看不起的狱卒任意侮辱。
      被抓那天的天气,好像跟今天差不多,一切就像上一刻才发生一样。
      但洛依璃却知道恶梦还在继续,而且,好像,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刻。

      路程不太长,但却非常颠簸,这是因为四个狱卒抬着铁笼走路,一路上都是左摇右摆,令洛依璃产生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但她不敢呕出来,只能吞口水把喉咙上那些呕吐物全塞回肚子。
      终於铁笼被放下了,在碰到平地的那一刻,洛依璃几乎想哭,平地带着热度,这是阳光照射在大地的气温,太久没有接触到阳光了,这使洛依璃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蒙面的黑巾被拿走,洛依璃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半个月不曾接触阳光,这使她的眼睛根本习惯不了强光,只是继续闭上眼睛,并伸袖遮挡阳光,直到眼睛渐渐习惯下来,她方才睁开眼睛--当然,因为眼睛被打肿的缘故,所以她就算再用力睁开眼睛,也只能睁开一线。
      但这都足以让她看清自己身处什麽地方,甚至看清楚高高在上坐着前方的人是谁。
      「皇上……」颤抖的嘴唇只能吐出两字,洛依璃呆住了,眼前人一身龙袍,头带华丽的帝冠,气势凛然逼人,不正是当今皇上牧子游吗?
      洛依璃也看清了四周的景物,她应该正在宫里的其中一间房间,四周陈设奢华舒适,房间被间开成两边,她正在偏厅的一边,另一边则被珠帘遮挡着,使她看不清对面的事物,只看到一片片的模糊。
      但不知为何洛依璃却对那边的景物有一种特别的好奇,应该这样说,她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是因为对这里的摆设觉得熟悉,她心底隐隐觉得珠帘後藏着一些让她很熟悉的事物,熟悉
      得使她一进来就有特别的预感,心里有一把声音强烈地在告诉她,里面的事物会是她很熟悉的。
      「洛依璃,妳可知罪?」牧子游猛然一拍旁边的木桌道。
      本来已经跪下来的洛依璃连忙回过神来,伏身道:「民女知罪!」
      是关於爹爹贪污的事吧?虽然洛依璃到此刻还是不太明白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父债女还,这点意识她还是有的。
      牧子游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依璃,他以前是见过洛依璃的,那时候洛依璃天真单纯,活泼可爱,跟面前这个披头散发,满身浴血,身上带着浓烈异味,跟女鬼无异的女子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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