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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五十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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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泪夺眶而出,延陵蔽月情不自禁地往前狂奔,跑到大树下--
果然是她。
「惜攸……」早已泣不成声的延陵蔽月只懂得紧紧抱着宫惜攸,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在她的心间,此刻她顾不上一切,只想把这人抱紧了。
这人,是延陵蔽月一生之中最大的宝物。
她知道,遇见宫惜攸已经用光了一生的运气,可是她心甘情愿。
良久良久,宫惜攸方才把手抚上延陵蔽月柔弱的背部,却看见她正背着一件硬梆梆的东西,那形状看起来竟像是一部琴。
「延陵姑娘……」宫惜攸轻轻地道:「为何落泪?」
理由,早已知道。
只想听那人亲口说出来而已。
「因为想念妳,因为怕妳不再理会我了……」延陵蔽月哽咽着道,抬起小脸看着宫惜攸,小脸上涕泪纵横,眼神就像在漫天风雨找到归宿的小鹿般使人不忍责备。
宫惜攸不自觉伸袖抹去延陵蔽月的泪水,手轻抚着她的秀发道:「为何这样想呢?」
「因为这些日子妳都不跟我说话……」延陵蔽月抱得更紧,像是在跟宫惜攸撒娇。
这些日子,倒像是妳先有事隐瞒着我吧。
宫惜攸没有把真心话说出来,只是轻声道:「是妳太忙了吧。」
「是因为这个。」延陵蔽月突地站直,从背上把那硬梆梆的东西卸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蓝布打开,她刚才在大街上碰碰撞撞,幸亏这蓝布包得够紧实,总算没有把这心血杰作撞破。
却见蓝布里正包着一部木琴。
皎洁明月照耀在这部木琴上,竟然使它多了几分灵气。
「这是……」
「我知道妳因为笙语的事而不开心,虽然我想逗妳开心,但我知道妳无论如何还是不开心,所以想做一些事情使妳的心情会好过,而我知道妳最喜欢弹琴,因此特地造了一部琴出来。」延陵蔽月怯怯地道,难得她会这般害羞,因为她知道宫惜攸於琴技方面的造诣极高,生怕自己这新手的作品会被她批评。
宫惜攸不禁怔住了,她无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那部木琴,厚重的触感,坚硬的木质,紧实的琴弦,虽然质素跟遗失在大船上的映碧无法相比,但在她心目中,这部琴比起世上任何一部琴都要珍贵得多。
手,竟不禁轻轻颤抖。
这份礼,太重了。
就算拿千部映碧来换,宫惜攸也决不会交出这部木琴。
因为这是延陵蔽月亲自造的。
「这就是……」这就是为什麽妳每夜都会偷偷溜出去?
「我不想让妳知道,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到张木匠的家里赶工。」延陵蔽月大约没有明白宫惜攸那半句话的意思,她只是信口把真相说出来而已。
「何苦为我做这麽多呢?」宫惜攸抬眸看着延陵蔽月,她的双眸比起天上的星河更要澄澈乾净,宫惜攸幽幽地道:「我……什麽也没有为妳做过。」
一直以来都是妳在对我好,救了我的性命,为我造琴……
我宫惜攸,何德何能承受得起妳的好呢?
我实在,配不起。
延陵蔽月的手按在宫惜攸握着木琴的双手上,凝视着她静静地道:「我只想对妳好而己。」
不求回报,只想妳快乐而已。
宫惜攸从延陵蔽月的星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这双乾净的眼眸里她实在无可遁影,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很肮脏,竟然一直误会了延陵蔽月,以为她早就厌倦自己,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这般出人意料。
「我对妳不起。」宫惜攸诚实地道。
「没有,我们之间没有谁对谁不起。」延陵蔽月微微笑道。
宫惜攸正欲再说,延陵蔽月已经接过宫惜攸手中的木琴,她盘膝坐在宫惜攸身边,背靠树干,把木琴放在大腿上,抬头向宫惜攸笑道:「我跟张木匠的侄女学了一曲呢,坐下来听听。」
延陵蔽月拉了拉宫惜攸的长袖,她自也坐在延陵蔽月旁边,二人背靠着那参天大树,对面大街的繁华彷佛再也跟二人无关。
却见延陵蔽月清了清嗓子,有点害羞地道:「秀儿还教了我唱歌,如果唱得难听妳可不要嫌弃呢。」
「我绝不会。」宫惜攸摇摇头道,唇角那挥之不去的甜蜜微笑彷佛已说明了一切。
延陵蔽月站直身子,双手拨弄琴弦,弹出一曲凤求凰,虽然音调稍有出错,木琴音色也称不上上乘,可是那份心意足以比过世间上任何一个名家的琴曲。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延陵蔽月朗声吟唱道,没想到她平日的声音稚嫩,唱起歌来倒是有板有眼,宫惜攸不难想像她背地里偷偷练习了多久。
这一曲凤求凰流传民间已久,宫惜攸自也懂得吟唱几句,当下不自禁跟着琴曲轻吟道:「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曲罢,四目相投,两双同样温柔似水的墨眸之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她们不禁同时笑起来。
静静靠着彼此,凡尘一切彷佛再也与她们无关。
只要彼此,此生可足矣。
「谢谢。」过了好久好久,宫惜攸方才柔柔地道。
「妳开心就好了。」延陵蔽月转脸笑道。
「妳说,这琴叫什麽名字才好?」延陵蔽月突地问道,她记得映碧的名字可是大有来历的,所以她也想自己的作品有一个好名字。
「凰栖。」宫惜攸凝视着那部木琴,幽幽地道:「我相信那头凰听见延陵姑娘的歌声,也愿意毕生栖生於此的。」
墨眸深邃,心思彷佛已不在凰栖之上。
延陵蔽月似乎不太了解凤求凰背後的意义,更别说了解宫惜攸的语带双关,而宫惜攸也不欲解释。
有些事情,维持着那份暧昧会比较美好。
这种距离,刚刚好。
因为宫惜攸突地发现,再逾越半步,恐怕,渐生危险。
後来延陵蔽月跟宫惜攸说起,宫惜攸方才能把事情的真相全都拼凑出来。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那张秀儿跟延陵蔽月这般接近都是为了教她弹琴,当然,二人在这过程中自然建立了友谊。
只是事情的来源都是因为自己而已。
看来倒是自己小器了。
宫惜攸坐在回春堂里摇摇头,她一向自问胸襟广阔,没想到这次却试出原来自己也有气量狭隘的一面,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发现而已。
也许只有对着某些人的时候,自己方才会这般着意。
就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事事计较。
「秀儿一直想见见妳呢,妳想跟我见面吗?」刚刚送走了一个病人,延陵蔽月把玩着手中的毛笔问道。
「好啊。」这次的事情如非张秀儿恐怕也没有成事,宫惜攸当下点点头道。
延陵蔽月一直以为宫惜攸是因为笙语的事才会突地变得这般冷淡,哪里想到宫惜攸柔肠百转,心思这般复杂。
没想到延陵蔽月还没有准备邀约,一个不速之客已经闯进回春堂里--
不正是张秀儿吗?
「延陵蔽月!那天妳怎麽把我丢下来!只急着寻找妳那位宫小姐!」张秀儿很不满地吵嚷道,她刚刚闯进来不曾留意里面有什麽人在,只看见门帘对面的延陵蔽月,却没有发现坐在角落的宫惜攸。
延陵蔽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很对不起,那天我是太着急了……」
宫惜攸不禁莞尔,她可以想像延陵蔽月那天有多气急,找到自己之後还哭了这麽久呢。
「这些我都不管了,我要看看妳的那位宫小姐,且看她有多漂亮能干,为什麽使妳这般神魂颠倒?」张秀儿不服气地道,她还以为延陵蔽月喜欢上的是仙子呢,认识延陵蔽月之後她方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有一人能使另一人这般神魂颠倒。
「她不是我的宫小姐呢……」延陵蔽月呐呐地道,手指却指了指正静坐在角落的宫惜攸,张秀儿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无视了这人。
一看见宫惜攸,张秀儿不禁怔住了。
好一双秋水盈盈的双眸,一身飘然出尘的仙气叫人不禁折倒。
「宫小姐好。」张秀儿也把刚才的气势收敛下来,对着这些人她还是不敢放肆的。
「妳好。」宫惜攸站起来盈盈施礼,她虽然清雅淡然,但与身俱来那种大家闰秀的高贵气质却使人不敢在她面前动什麽坏心。
张秀儿在宫惜攸面前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就是秀儿教我弹那一曲什麽凤什麽呢。」延陵蔽月还不能把这曲名记清楚,宫惜攸真的很怀疑当夜她是如何把凤求凰背弹出来的。
「没什麽大不了呢,还不过是一首琴曲而已。」张秀儿笑笑道。
「如非张姑娘,恐怕我跟延陵姑娘还不能和好如初呢。」宫惜攸微微一笑道,如非张秀儿,她跟延陵蔽月当初还不会闹得这麽僵呢。
宫惜攸没有猜错,这张秀儿果然是当日自己所见的少女。
虽然明知张秀儿无心使自己怀疑,可是宫惜攸心中还是有一点儿的不舒服。
要知道凤求凰背後的含意,张秀儿理应知道的。
如果心中了然,为何要把此曲授与延陵蔽月?
宫惜攸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凤求凰本就是时下流行的琴曲,张秀儿大约也是随意挑一首动听的琴曲授与延陵蔽月而已,跟歌曲的本意并无关系。
其实张秀儿一直觉得延陵蔽月把宫惜攸过度神化了,在延陵蔽月口中,宫惜攸就是神女般的存在,不但貌美无双,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止大方得体,言语温婉动听,使张秀儿心中不禁暗暗不服,她张秀儿虽非绝色少女,但这些年来都看过不少闰阁千金,大多不过尔尔,她才不相信这宫惜攸会有多突出。
闻名,不如见面,张秀儿到此刻方才明白这话的真意。
有些人,当真是见面比起名声更好上百倍,宫惜攸便是一例。
那种从容淡定的千金气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模彷出来的,这彷佛是与生俱来於宫惜攸身上的。
自己这小姐跟宫惜攸相比,便如麻雀跟凤凰相比。
「不敢当。」张秀儿笑笑道,在这心思深沉的小姐面前,她实在不敢放肆。
延陵蔽月完全感觉不到张秀儿的不自然,还在一旁笑道:「秀儿妳可要留下吃顿晚饭?」
「不用了,叔叔在家里准备了晚饭呢,改天见!」张秀儿向延陵蔽月吐了吐舌头,随即一阵风似地溜出回春堂,这宫小姐给人的压逼感太大,她实在无福消受。
延陵蔽月嘟着小嘴道:「秀儿怎麽跑得这麽快?」
宫惜攸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什麽时候该作出什麽样子,有时候要柔情似水,有时候却要摆出该有的气度--虽然这张秀儿可算是对她们有恩,但宫惜攸实在很难喜欢她。
「妳不是说张姑娘只会在这里停留几个月吗?也许她想把握时候跟家人在一起呢。」宫惜攸柔柔地道。
「这也说得对。」延陵蔽月站起来道:「好啦,今天到我弄晚餐,宫惜攸妳稍等一下吧。」
「嗯。」
宫惜攸坐在房间里,静静地抚摸着那部意义非凡的凰栖。
凰栖凰栖,顾名思义自是凰的栖息之处。
只是,高高在上,习惯於翱翔九天之上的凰,可愿意待在这平凡的木琴之中?
凰栖的木纹,使宫惜攸想起延陵蔽月受伤的十指,想起她那麽多夜以来的劳碌,只为了博得自己的微笑。
值得吗?为了这样的自己,值得吗?
她配得上这样纯洁无暇的情感吗?
宫惜攸比谁更清楚,她是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的,很快她就要回东瀛,
延陵蔽月想要的是平静无波的生活,无奈命途不由自己,宫惜攸始终都是要回去的,她是宫家的女儿,这些年来的离家也使她想尽快回家承欢膝下。
不知道远方的父亲,生活可好吗?
三年多来的安宁,使宫惜攸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下去,其实她并不抗拒,反而很乐意享受这种生活。
宫惜攸不知道在东瀛的生活会怎样,她也不知道延陵蔽月会否随自己离开。
未来,太不可测,宫惜攸想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无奈自己天性心思细腻,每件事总要想到非常复杂才愿意罢手。
无论如何,宫惜攸觉得自己也该好好珍惜这些的日子,日子既然始终会到头,她就一直好好珍惜直到日子的结束吧。
只要到时候不後悔,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