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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瓦凝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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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穴]<<瓦凝泪>>
当人们悲伤的时候,天往往会替他们流泪。
是这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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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安静的靠在他锁骨突出的肩膀上,我望着不远处的不着边际的空气,和听着掉落在耳际的叮、咚。
我的脸享受着他发端末梢刺感的摩挲。斜视处,泛起的细碎晶花溅在我的沿着指缝间镶满水珠的脚背上。下肢的冷嗽潜藏在我本是淡绿浴衣的褶皱阴影底下,渐渐悄无声息的蔓延上来。
深绿下露出的小腿交叉叠放在另一肢不属于自己的白皙上,下暖上凉的不安定使我更是握紧他那包裹在碎花浴衣内侧瘦削的手臂。
水顺着微翘屋檐的漏斗状边角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小水坑。红木板。他发白的脚趾上。
只要这样。
一直这样,便好了。
偷眇至他侧面那只迷幻于遥远青灰的深邃暗瞳,我完全丧失了自己和他相遇的记忆,宛如压根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在一起的两人。
我根本无法摆脱那黑洞般的引力,无论他到底是否在意,我又开始迷失了。
“怎么了”他毫无预料中转过头来,眯着细长的眼向我微笑,”我脸上有什么吗”
“呃……”倒是我一下回不过神来。
四目相对,我尴尬地甩过头去,“没什么。”
我想我的脸定是涨红了,已沁至盆骨处的冰凉更是让我耳根发烫。
“这样啊,呵呵。”
我是这样的一个小孩,生活在四面是墙的盒子中。外面的未知除了是院墙外从初春到严冬一直飒飒作响的巨型樟木外,便是那片像孤儿般经常黑着脸皮倔强的流眼泪的天空。
我的老师是个谨慎得过分的人,早上从个黑小木门进来,傍晚又四顾着门外悄悄地跑出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那是个奇怪的木门,我的父母根本不让我靠近,甚至是院子的中央靠外的地方。四周一大群男女仆人总是盯着我的行踪,万分唯恐我“一不小心”便灰飞烟灭的样子。
他们从不对我表达,只会时时刻刻戴着一副铁面,好像我一辈子就应该呆在那里。
我曾经一直这样认为,每个人都是长命百岁的。
静止在一个空间中,我竟发现自己慢慢长大了。
当我再次把脑袋转向他那可靠的肩膀时,发现他仍旧望着那个单调的颜色。
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总要这样呢……
没关系啦。这么想着,我意识朦胧中不知觉合上了眼皮。
每次都是这样。下着针丝细雨时,都会拉着我跑去走廊上,一直到西山日落,就这样,相同的姿势,不变的眼神,一直看着,看着。
在我的脑海中唯一存在的刻骨铭心的事,对于他人来说可能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却一直记着,这样记着。我很伤心,我恨他们,烙印在心底的恨。
记得一次散步的时候,那些山小孩爬上我家院子的围墙,指着我哈哈大笑,使劲喊些什么你看那个没出息的饭桶,没有朋友没有伙伴。
他们还拼命向我摔石子。我讨厌,朋友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些野蛮人别拿自己的粗莽话来骂人了。我也朝他们使劲扔石子,但是他们好几个人,我怎么可能应付过来,看着我被打他们却是笑得更凶了“这就是朋友啊,哈哈,朋友的力量啊!”
我哭了,我打不过他们,我没有朋友,“我有,我有朋友啊!我有……”
我无力地反驳,哭得更厉害了,在他们越发无耻的笑颜中。
泪模糊了我的视线,石子到处乱飞,我也不管他们在什么方向,我只会使劲的用力扔,一直到我失去知觉。
徘徊在耳边的印象中,那些樟木叶子仍旧在风中飒飒作响。
当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已是深夜了。
这个时节是不会见到明灿灿的月亮的,然而我每次都这样期待着这个让人内心充足的光亮,散发着白金的温暖。
想必我又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我还真是个不可靠的人。这样想着,靠着搭在枕头的双臂自己又漫无目的的遥望窗外浑然一片的漆黑。
我到底怎么认识他,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更让人奇怪的是我的家人和仆人竟然能够适应允许这样的一个人在我的身边。
那个,可能并不重要吧,我寻思。只要仁一直呆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系着小辫,一头银发,很安静,然而我就只知道他叫做仁。他经常莫名其妙地对着我微笑,但是很舒服,我很有安全感,他是个行动很自然不拘谨的人。
呃,我很充实。
我印象很深,一次他靠在屋里露天小院的走廊的木柱傍,轻轻的哼了起来,对着天空的轻喃的声音,和他微微抬头侧面的弧度,我很难相信自己和竟和他是同一类人。
我似乎听到鸟儿的呼鸣,和远处模糊中树木细枝快乐摇曳的笑声。
一下子,晴朗了,我的天空。
我只想,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眼前的视线逐渐明亮起来,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什么,然而到底竟莫名究竟。
慢慢移向靠向窗框内侧的方桌,我在渐渐适应了的黑暗里头发现了立于上面半耗的蜡烛。
它霎时勾起了我一些奇妙的疑问。仁几乎每天天快暗时便返回自己的房间,笑说仆人会把午餐给他送去的,但是在我和他接触并观察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发现他和除了我外的任何人说过话,甚至微小的碰触也没有。
怎么可能。
这样一想,似乎根本就没有和父母谈话呀,实在匪夷所思……
我不禁望向稍微发出咯吱声音的天花板,在没有月色的夜晚,却闪耀着若有若无的斑亮。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我忐忑不安,莫名一股内心的颤抖油然而生,我右手紧紧捂住胸口,我到底怎么了?
难道我还是内心太懦弱了么。怎么可能!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躺回床上。
没过一会,我发现眼前一处变得一片耀眼,不清晰的远处有一个斑点渐渐向我靠近。
“怎么回事?”我不耐烦地喊道,我以为那是个提着烛灯的仆人。
那人并没有作声,只是悄无声息地向我步近,渐进处我终于适应这圆斑的人形。
那是个带有玩笑的似曾相识的脸容,然而那头在光里飘耀的丝丝银亮使我再熟悉不过的。
“仁?”我不禁失声,“你怎么了,这个时候?”
然而得不到答复,那迷人笑容渐渐僵硬起来,平时的深邃眼神不翼而飞去而代之的只是无法接近的空洞。
我开始害怕,“怎么了……”,我抓过仁的纯白的衣襟,却发现他的□□变成半透明贯穿了我的身体飘忽而过,现在我手里唯独剩下那一套浴衣,然而那竟是一件,那件每次和我一起看雨的襟袖秀了精细艳红碎花的。
我赶紧转过身,我要追上仁,我要知道怎么回事……我要知道为什么,眼前到底发生了的事……
一双凌厉却不失透露诡异笑容的眼神霎那刺进我茫然的脑海,那是……
拥有一身银白皮毛的犬类动物伏在我面前不远处,它的容貌,它的眼神为什么如此熟悉,我到底……
忽然眼前一片发昏,本来的光亮在不断高速旋转中变得混沌发黄,不留心发现手中紧握着软软的物体。
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手里的浴衣竟瞬间变成一戳狐毛。
脑袋仍然剧痛,耳边都是嗡嗡鸣叫,隐隐中我听到远处飒飒的树叶风撞击声音。
我快要死了,我这么想,为什么,我就不能长命百岁呢……
莫名悲伤的黑暗中,儿时那断断续续的回忆在我脑中忽闪而出,我又看见那些混蛋,那些哈哈大笑毫不知礼节的顽童,脑中的屏幕裂开大大的嘴,伴着不息的耳鸣与叶声搅浑着我那微小的脑户我欲裂的心灵。
“你有伙伴吗?你没有!哈哈。”
怎么可能?
仁?仁呢!
你在哪儿?
我撕心呐喊,只有空洞的回音挤在可怜的噪音隙缝中。
不行!我要找到他,我要!
我还没说完,一切瞬间裂出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把我和一切悲伤的东西都卷了进去。
我感觉到我的身体被撕裂,听到万物被碾碎的嘈响。
此时此刻,我还没决定,我就这样完结了。
我吓得坐直了身子,不留意摸了摸背部,才发现已是汗流浃背,垫子都被浸湿了。
之前没有的月光现在却明晃晃的直射在我的发白的脸上。
我浑然觉得额头冷汗巨冒,然而我竟感到右手处一种熟悉的质感。
我摸得出来,那个就是在梦里也不会忘记的柔软。
我不敢正视它,内心极快跳动让我心慌冒冷汗,我直愣愣的盯着前方,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仁的颜容浮现在我视网膜中。啊!我惊呼,我怎么能忘记!仁!
我看也没看便把手中的东西扔开,衣衫不整的冲出房间,我不管了!
二楼的木质地板难以承受我那恶作剧般的压力发出砰砰的巨响,整个清净古宅的宁静就这样被我毁于一旦了,四周空洞的似乎回响着我的脚步声,和院子外樟木枝叶摇曳的嘲笑声。
我停在了仁的房间,顿了一下。已经没时间了,我鼓起勇气拉开了房门。
房门并没有锁,老式的直拉木门在刺耳的咯吱下差点被我拉了出来。但是,这种作恶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房间里的任何一个”房客”,因为主人已经离开了,一切空空如也。
“少爷!你怎么了?”被吓醒的宅主和仆人随后匆忙踉跄赶到,房间外一片乱糟糟的脚步声,叫喊声。房间里只有万籁俱静和荧荧月光,穴静悄悄的。
“老爷,就是这里!”一仆人大声呼喊,那个老人拄杖迈进了房间,顿时吓到全身僵直,脸无颜色,地板上隐隐听到木杖因发颤而撞击的喀喀声。
随后老妇人进来,一直视到正面眼前的床铺立刻吓得晕倒,六神无主。
全宅子仆人慌乱起来,一切在呼喊的嘈杂中演进着时间的进程。
只有少爷一个人呆呆的直立,毫无反应。
月光下扑满尘埃的床席上晾着一层闪闪银光的绒毛,如此熟悉的东西在不断召唤着穴沉睡中被淹没的记忆。
一个得到了最可怕却又丧失了最可贵的记忆的少年。
是可喜,还是可悲?
少爷突然大吼:”仁!”立即转身把围在后面的仆人推倒,发疯般跑出房间,地板上又是一阵极尽断裂的碰撞声,人声更为沸扬。
少爷直奔下一楼,在乱成一片仆人们眼皮的追踪下狂冲向院子那边的小黑木门。
房里只剩下夫人神智不清而断续的“少爷”呼喊外,老爷低头呓语“还是知道了,还是……”
黑木门已经破烂不堪,仆人更是拦截不了,恐慌中穴的空荡荡的影迹消逝在木门另一边的黑暗的深渊。
我們曾經見過,對吧?
每次仁呆了很久,轉過頭來卻又是個意味深長的笑臉。
沒有,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穴你還不知道
雨唏噓的下著的時候,你爲什麽不好好的呆在家里。嗯?
[仁穴]<<瓦凝淚>>
屋簷處的瓦片是稍稍向上翹的。就像你的睫毛一樣。
林子里都是妖怪,從小父母都是這樣告訴穴的,不要隨便出去玩。
但是穴不知道,妖怪是什麽。
當他兩依偎在滿是泥水的樹根洞里的時候,仍然不知道。
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爬出那個整潔的居所,只知道那天本來是個很乾淨的清晨。
樹木茂盛的長在一個滿是青苔的世界里,不知名的野草高出一頭。穴根本看不清地面的顔色,他有點恐懼又有點好奇,想著原來院子還有這處地方。
穴望著天空,狹小的縫隙中是被染上暗綠的灰藍。
雨唏噓的下起。開始時並不是很大。
他們敲擊著不同的綠色,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叮叮咚咚,好像在唱歌。
雨滴飛濺起來射到穴的臉上,眼睛里。穴用衣袖抹了又抹。
身體由於布料的吸水而變的沉重。
衣服太礙事了,這樣想著。穴繼續把身旁的野草往兩邊撥開。他從未想過今天有多倒黴。
雨越來越大,聽起來就像某些絕望的家伙的撕吼。
當穴發覺眼前已是一片朦朧袖子怎麽也抹不掉時,才開始急切的尋找一個藏身之處。
完全沒有離開的意識。穴很喜歡這裡。
雨水飛濺在你的睫毛上,慢慢的積累。
他持續不斷撥開野草,終于找到一塊可以立足的地方時,發覺地上泥土的顔色很與胁煌
呈黃的棕土上是片片淡紅,水像過濾了一般印著一圈又一圈的弧度浮在上面。
可惡的雨水。穴根本看不清稍微離自己遠點的東西。
他順著那股淡紅慢慢移動著。
可憐的雨水吊在你那不長的睫毛上,這樣一直沉寂著。
那是只渾身長著白毛的動物。沾滿了被雨水溶解的鮮紅。
穴感到背上發寒。他明白血是什麽。
更小的時候,自己跑著跑著不小心摔倒,滿膝蓋鮮紅。
那家伙在眯著細長的眼睛看穴。
四目相對。
我就站在面前,聆聽你的許諾。
穴不知道自己抱起那只動物的原因。
先生教他,動物都有血,流完了也就死了。
他不想看到任何一只動物死在他的面前。穴完全自己可以走開。
他不想哀悼,為這只可憐的長滿白毛的東西。
鮮紅也沾上了他的衣服。
至今還不知道,妖怪是什麽。
穴拖著一身的笨重推開身邊的雜草,他在跑。
它透過濕漉漉的衣服,仍然眯著眼。
雨水飛濺在他們的眼裏,卻抹不了。
穴把它嚴實地包在外套裏面。
“可憐的東西。”
不知該是謝天謝地,還是本是如此,穴終于發現一個半露於眼前的空樹洞。
“再忍耐一下。”
他緊緊的抱著它。
外面的雨還在叮咚叮咚地響個不停。
它仍舊是那副不變的表情,還是天生如此,一直老盯著他。
“好好睡。”
“醒了就沒事了。”
母親每在穴受傷的時候總是溫柔的這樣說。
動物終于慢慢的閉上眼睛。
雨水在積累,但是我的心在碎。
當穴完全醒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自家床上。
他朦朧中只記得曾經在別處,但是他都忘了。
腦袋嗡嗡作響。
他不知道自己曾經耗費精力終于爬回那扇黑木門的情景,有多麽震驚。
他不知道自己父母請來了好幾個法師。
他不知道自己帶回來的東西有多麽令人驚恐。
他不知道。
幾個月後,家人終于找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在一個獵人的帶領下。
穴依偎在一個被野草遮蓋得嚴實的樹洞里,微笑著。
當稍稍上翹的瓦磚積滿了雨水的時候,
叮、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