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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冷雨淅沥,一夜未停。兰远衾清晨起来,只见满地梨花如雪,真真是娇花嫩蕊不堪春。他叹口气,匆匆穿花而过,去厨房生起火来。
      刚煮好一锅粥,就听见隔壁传来咳喘之声。远衾的父亲自他母亲过世那年便埋下病根,十来年缠绵未愈,眼见已成痨症。他提起水壶轻轻推门而入,问道:“爹,可要起了?”
      床上人应了一声,手臂撑在床沿,尽力支起身子,然而试了两次,还是颓然。远衾急忙上前扶住,但觉手上所触尽是嶙峋骨骼,硌得他心里一痛。
      父亲倚靠在他怀里,任远衾动手帮他穿衣,脸上带着疚意。”衾儿,今日…可是初五了?”话刚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远衾给他顺了顺气,低声答:“昨日是初五,今日初六了。”父亲点点头,望向窗外翠色郁郁的梨树,叹道:“可算又过了一日。”远衾听了此言,再忍不住,只得装作起身去端热水,掩去涌出的泪。
      “这身子,怕是拖不了多久……咳咳,于我也是解脱……衾儿,我是担心你……明年就十八,若不是为了我,你早该……”
      远衾转过身,一边为他拭面,一边截过话头:“您安心将养,别说那样的话教人伤心。如今这样很好,东家待我周到又客气,上月方才涨了例银。”
      父亲两眼盯着他,眼中歉意更浓:“可怜你扮了十多年女儿身……将来……你一个人……”再说不下去,只咳得喘不上气来,远衾只能轻言抚慰,再三劝他静养,莫要多想。
      父亲用下半碗清粥,又闭目沉沉睡去。远衾掩门出来,抬头看看天色,已是卯时将尽,他随便喝了些粥,便换衣出了门。

      天空依旧低沉,好在雨已停。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只听见周围屋檐之上有积水滴落,敲在青石地面嘀嗒轻响。行过文德桥,远远便瞧见萧府门口两只威武石狮。远衾上前扣了门,有小侍开门出来,见了他两眼一亮:“兰先生,您来了!”
      远衾微微颔首,刚要说话,就见管事的陈大娘从内院行出,迎上前来,陪笑道:“姑娘可来了,少主人念叨您好久了。”远衾闻言诧道:“小姐今日起得倒早,不用我……伺候洗漱么?”
      他在萧府做西席教琴已有三月余,这萧家小姐年方十六,惫懒至极,日日睡到晌午方起,每睁眼看到远衾候在门外,便叫他进来做些端茶递水的活,时间长了便成习惯。
      陈大娘跟在远衾身后,赧颜道:“少主人从小娇惯,委屈姑娘了。以后这些事理应由小侍们去做,姑娘只管教琴便好。昨日家主托人带信,说下月便回,只怕到时要考教琴艺。”
      远衾暗惊,若是家主回来见到女儿琴技依旧一窍不通,只怕他这西席便做不下去。折了面子好说,父亲的病可还指着他每月三两的银子请医抓药,耽误不得。想着又是凄然。
      萧府少主人萧瑶所住的篱芳院在府西边,穿过花园拐过两重回廊便到。程大娘送到门前,迎面出来两人,是萧瑶贴身小侍疏香、浓芬。平时两人瞧见远衾都会低头脸红好一阵,掩不住的少年情怀,他也只好装作不见,心中苦笑无言。今日这二人神色更是怪异,频频对视,似乎欲言又止。远衾问道:“小姐在屋内么?”疏香点头,刚要说什么,浓芬扯扯他衣袖,抢着开口:“先生快进去吧,主子都等急了。”说完转身推开房门。
      远衾抬脚踏入,莫名生了一丝不祥之感。屋里并没有点灯,只有中央一点柔光莹莹。他适应片刻,方见萧瑶坐在屋中桌前,手中抛接着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珠光忽明忽暗,看不清她脸上神情。
      犹豫片刻,他开了口:“小姐,今日可还学琴?”
      黑暗中那人不答反笑,问他:“先生,学琴有什么用?”
      远衾低声道:“琴乃君子之艺,习之可以养心。世间女子轻武重文,小姐将来入仕处世,有琴傍身,可以多结良缘。”
      萧瑶“哦”了一声,故意问道:“先生既然善琴,何不自己去结交雅人,却跑来教我?”她从前虽然对远衾颐指气使,百般刁难,却难得与他正经说话,今日一问,便刻薄如斯。
      远衾不善言辞,反复思量到底该说自己是”生机所迫”还是”入仕无门”,想来想去终觉不好,低头不答,好在光线昏暗,遮住他通红面色。
      萧瑶也不逼他,自己说道:“想来先生是世外高人,志不在此。”说完随手划开火石,点亮桌前一对红烛,一时间屋内大亮。
      远衾终于瞧见她的脸,但见她似笑非笑,颇有些戏谑神色,脸上又是一红,头低得更甚。
      萧瑶拖着腮,悠悠道:“先生生得这样好看,又像男儿家一样怕羞,难怪疏香他们对您一见倾心呢。”她起身绕过桌前,慢慢走向远衾,用好听的、流水般的嗓音问道:“先生,您真的是女人么?”
      远衾闻言大惊,正要抬头,忽觉手臂一痛,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两个陌生的黑衣女,分别按住他两条手臂,力气奇大,令他挣扎不得。他看向萧瑶,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小姐待要如何?”
      萧瑶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托起他莹润光洁的下颏,凑在耳边轻笑道:“我是嫉妒先生长得好,不相信先生是女子,所以要亲自验一验。”
      远衾颤声问:“要如何验?”
      “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会儿倒像个傻子,”萧瑶摇摇头,手指滑向远衾颈下,”自然是脱了衣服验啊。”话音未落,已解开最上两粒纽扣。
      此刻远衾脸上已是血色尽退,羞愤欲死。他今日出来得匆忙,只着一袭单衣,除了内衫再无其他,身侧纽扣一解,更觉飕飕凉意。可萧瑶的手却继续向他腰带滑落……
      “小姐……你……我……”他窘迫难言,更不知如何开口。自改了女子装扮,抛头露面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小心努力地掩饰种种不安。如今突然要脱衣验身,还是经由别人动手,无异于剜心剥皮般难以承受。
      萧瑶听他语无伦次,话里都带了哭音,手指就勾在他腰带上没有继续,嘻嘻笑道:“先生是在害怕么?那您求求我,我就不验了。”
      兰远衾从小门风甚严,日子再难也都自己熬着,从未开口求过人。张了张唇,始终发不出那个音来,两行眼泪却再忍不住簌簌而落。
      萧瑶没想真把他逼得哭,心里也慌了,连忙地松开手,嘟囔道:“开个玩笑罢了,这么不经逗。”一边命两个女人放手。远衾似被抽尽力气,跪坐在地,又想起家中父亲,一时万念俱灰,不由掩面痛哭出声。

      萧瑶沉下脸,对他身后两人低声道:“出去。”两人立即垂首退到屋外,掩上房门。
      她蹲在远衾面前,伸手想要为他拭泪,却又尴尬地悬在半空。
      “好先生,我错啦,以后再不欺负你,你快别哭啊。”
      “从今天起都听你的,认真学琴好不好?”
      “我保证不把方才的事告诉别人,求求你别哭啦。”
      远衾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是停不下来,平日里的坚强柔韧通通消失不见,这一哭似是要把从前十几年攒的眼泪都哭掉似的。
      萧瑶忍无可忍,出手拉开他掩面的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哎,真是,连哭都这么好看呢。”
      远衾闭着眼不肯看她,忽然面上一热,萧瑶柔软的唇覆在他的泪痕上,温暖的鼻息仿佛带着青草香。
      他一下子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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