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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养育之恩 ...

  •   等真见到陈筹时,云郁才懂了顾闲的先见之明,顺便在心里对他们俩根本不熟表示了极大的怀疑。

      实话说,陈大教主长得不错,三十岁刚出头的年龄,五官周正,相貌堂堂,尤其是眼睛,深邃到有些不像中原人,和顾闲不一样的气场,却也是极镇得住场面的,往哪一站都称得上一声长身玉立,而且跟想象中的坏人不太像,笑起来温温和和,反而有种正宗世家正道大侠的气息。

      云郁在这样的表情中凝神片刻,断定敌人不是诚然单纯,就是隐藏太深,鉴于魔教在树敌颇多的情况下,现在还没有被中原武林那帮人扳倒的迹象,前者显然是不易让人信服的,于是她代入师父的想法,默默把对陈筹的戒备段数往上升了几级。

      后来她把这想法讲给顾闲听,顾闲想了想,极不理解的问:“你为什么觉得他要长成个坏人模样?”

      云郁用一种‘这有什么稀奇’的口吻回答:“因为他的魔教的啊。”

      顾闲:“……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名字,又不是邪教。你怕什么?”

      云郁恍然大悟,对自己当年伙同师父一起欺负过陈筹表示过一番悔意后,表示学习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真是受教了。

      当然现今就算心中想什么,表面上也依旧礼数周到,倒茶让座不误,端得是不动声色。而且这位不但人来了,还带了礼物来,简直让云郁想旁敲侧击的套话都不好意思下手。

      顾闲在陈筹到之前独自去了后山,说要捉尾鱼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鱼还是水……因而在只剩两个人的客厅里,云郁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的接下了长辈的这份见面礼,在陈筹的注视下打开了那个红色的锦盒,里头放着的是对玉镯,看成色明显是不错的。

      这些年来,顾闲没有忘记过她的生辰,不过大多是饭桌上多一碗长寿面就给打发了,会这么包好送东西的都是方恒,他熟知云郁的喜好,甚至更多时候都是云郁自己说要什么,方恒给她找好了送过来,所以非常习惯打开盒子看到熟悉的东西的云郁,在没有太多经验的情况下,对这个不在考虑范围内的东西显然愣了愣,才笑了笑说:“谢谢陈叔叔。”

      陈筹却把她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不喜欢?”

      云郁低头假装羞涩,明显口不对心的说:“没有啊……”

      陈筹却笑起来:“我只听说顾闲收了个小姑娘当徒弟,也没有细打听过你到底喜欢什么,是我的不是。不如这样,你说说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改天一定差人送到。”

      云郁赶紧摇头:“哪能这么麻烦。”

      陈筹继续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第一次见面,我还能小气不成?”

      小姑娘听到这话眼睛又亮了起来,明摆着是早有后招,盯住了他进来后随手放在桌上的东西:“你这把剑送吗?”

      陈筹眼神间带了些探究的意味,依旧习惯性的笑意不减:“你倒是好眼光,这把短剑跟了我十五年,先不说到底值多少,终归是个用顺手了的东西……”

      云郁打断他,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不是刚说任我选嘛,就近挑了,也免得耽误功夫。”

      陈筹这才凝神好好打量了她一番,不是看人,倒像是在透过人看些别的东西:“你用剑?”

      “姑娘家舞刀弄枪的不好。我什么都不用。”云郁老实回答,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读书百遍意自现,如今根基未成,学的那点东西还没全装进去呢,哪还有心思三心二意去做别的。”

      “顾闲的弟子竟然没有学个一招半式。”陈筹看起来更好奇了,脸上就差写上‘不信’二字:“那你要这把短剑做什么?”

      “就是因为不会,才需要带着防身啊。”云郁答得理所当然,“这把剑长得好看,长短适中,藏起来也比较好藏。教主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又这么宝贝它,一看就是好东西,就算是不忍割爱,我不试着要一次多对不起自己。您说是吧?”

      说到这,话语间还真的带了打商量的语气,笑意盈盈。

      “我还只当是个心思单纯的丫头。”陈筹落在这么个小姑娘手里,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果然狐狸教出来的,怎么也不会是兔子。”

      云郁这会儿不乐意了:“给还是不给您说句准话,不给就算了。”

      陈筹看到她终于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孩子气的表情,总算找回了一点成就感,半开玩笑的说:“这就生气了?”

      “您说我可以,扯上我师父做什么。”

      “我当初这么喊他的时候,他只回我一句‘承让’。”陈筹抽空喝了口茶,缓了口气,“只怕把这个当夸奖听了。”

      云郁还没来的及说什么,门就被推开了,有风卷着叶子在院子里晃过,带来门外的分分凉意,未及入骨,却又绵长,细细的拂在人心里。

      顾闲带着这样一身凉意走进来,放下手里的鱼篓和一个小罐子,反手关上门,看着屋里的一个深沉一个不满的样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郁想了想,捡要紧的交代:“陈叔叔说要送我剑。”

      顾闲坐下的时候应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给你你就收着吧,记得谢谢人家。”没等陈筹开口表态又对云郁说,“一会儿跟我到厨房来打下手,多了一个出工不出力的,我怕忙不过来。”

      白吃饭的陈筹顿时不好意思开口了,心痛的想着剑是送定了。

      午饭做得很丰盛,而且味道不错,吃着吃着陈筹也就忘了自己稀里糊涂被打劫了的事。顾闲拎回来的罐子里装的是酒不是水,动筷子前顾闲给两人各满上一杯,看着陈筹喝了,就顺手把自己那杯给倒了。

      陈筹愣了愣:“几年不见,酒量变这么差?”

      顾闲最近脾气好了很多,本着解惑的想法好心而又认真的解释了:“不想喝。喝酒误事。”

      陈筹:“……”

      吃完饭,云郁见两人确实有事要谈,就收拾好碗筷,一个人出了院子。不想闲呆着,又没什么目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当初看过花灯的河边,余晖映下,水光潋滟,草木青黄间带着些碎花的点缀,一晃十年而过,如在眼前。

      顾闲自己不能下山,却从没有约束过云郁,最初几年怕走丢,没敢让她独自出过门,后来只要是晚饭时知道回来,去哪里玩儿都可以。可云郁来之后,走得最远的一次,就是跟着师父到过的这条河,自那以后,见此及止,就算是等不及了自己跑去接方恒,都没有再往下踏过一步。

      也说不清到底是在跟谁较真。

      天高云淡,不知是哪个山崖上的鹰在空中翱翔而过,翅膀伸得笔直。山中虫鸟很多,这时借着傍晚的气氛,三三两两的鸣叫起来,愈显寂静。云郁看着对面,在郁郁葱葱中分辨着自己曾经上山的那条路,直到看得眼晕起来,累了揉揉眼睛,随手在身边拔了一棵不知名的草,扯来扯去,“朝中之变……师父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这个了?”

      “怎么坐这?”

      “师父忙着接客呢没时间搭理我……”云郁说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惊喜的抬起头,“师兄!”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眼神澄澈的少年。清秀的外貌更胜以往,又多了几分凌冽的气息,如秋天里一棵迎风的树,清而不疏,铮而不傲。衣服上的盘扣是自己缝上去的,个子是和自己一起一点点变高的,连过往表情似乎都能回忆起来,什么都刚刚好。方恒明显是赶路过来的,风尘仆仆略带倦意,目光如同一直以来带着几分暖,让云郁觉得就算自己犯了天大的事,都有人能给自己兜着。

      “一个人自怨自艾什么呢?”

      云郁忍了几天,总算有人诉苦了,拉着他在一旁坐下,想了想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云郁清晰的看到,在话音落下的时候,方恒眼中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又像是无处可寻的迷茫,真切到让云郁有些心慌。虽说方恒并不算拜到了顾闲门下,可她知道这些年来他是怎样慢慢走下去的,论心性来说,远非同龄人所能及,无论何时,都以笃定和沉稳示人。云郁可以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到底是做什么的,甚至他真名叫什么。因为熟悉所以信任,因为信任,所以不清楚也无所谓。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带着有些不像他的陌生。

      忽然一阵风袭来,卷起地上的落叶直往人脸上扑,云郁怕迷了眼睛,顺着势头捂住脸背过了风。

      方恒侧身帮她挡了一下,等风过去再看时已经完全是不动声色,用了然的语调说:“哦。又闯祸了。”

      “不是这个。”云郁还沉浸在难得一见的在愁闷,“你走这半个月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还发善心救了只松鼠来着。但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顾叔叔……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云郁察觉出他话语中试探的意味,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没有啊。”想了想又问,“朝中有变算吗?这个有什么好做文章的。”

      云郁伸手理了下吹乱遮住眼睛的头发,手腕上带着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方恒的目光落到她的发尾,沉默了半晌,最后无悲无喜的看着她,慢慢的说:“阿郁,先皇驾崩了。”

      虫鸣声还在继续,云郁明明能察觉到,却又觉得什么都入不了耳,外面的声音被奇怪的挡在了,四周一下静了下来。她一瞬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脑袋里明明在费力的想着,却什么思绪也理不出来,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

      却没什么可说的。

      说难过,是假的。她六岁上山,至今十六,见过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早已习惯了每天只有师父和师兄的日子,生恩不及养恩重,师父待她如何,她感受于身,铭记于心,也明白这才是亲情。

      若说没有任何感觉,也是假的。那个人终归和她有着永远也断不了的父女情分,终究是当不做旁人,就算是他不听任何的人的劝,执意把尚且年幼的她送到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方。当初多少人抱着刚失去娘亲的云郁叹气,偷偷的说他不讲夫妻情分,但云郁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在这一刻清晰的记起了,父皇把她抱在腿上向拿着糕点逗她、最后在她手里塞了一个小珠花时的场景。只是长相有些模糊了。

      云郁知道,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日头还会照常升起,小松鼠也许还会在原地等着她来投喂,师父交代的功课一点都不能落下,方恒也会像以往一样陪在她身边。

      明天她还要去收自己做的桂花酿。

      可心里终究像少了些什么,这不似又不似怒的情绪,软绵绵的又挥不走,辨不清,也说不出。

      那个男人一生没出过什么大错,也没做出什么大功绩,连真心喜欢的人都不敢保全,活着的时候坐拥天下,死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抔,陵墓再大,睡的地方也不过是几丈见方。朝堂离了他自有别人来接手,百姓离了他也不会少吃两碗饭,所谓亲人,保不准带着孝都在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明枪暗箭中,哪里有人真心顾得上伤心。

      该有多寒心啊。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云郁想。

      最后还是方恒拉住了她的手,轻轻的问:“你没事吧?”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寅时。”方恒还是有些不放心,非想要她一个确切的回答,“你没事吧?”

      昨日,怪不得师父忽然和自己谈起国事,原来是早就知晓了,外头分明是举国哀悼,作为和他关系最深的人,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云郁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下意识的握住,有些东西捏在手里才安心似的,弯了弯嘴角:“这十年没他我都活得好好地,没道理现在他走了,我就会过不下去。”

      方恒也懂得她只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闻言点了点头,说:“我们回去吧。”

      云郁站起来拉他:“好,顺便让师父考考你回家有没有偷懒。”

      方恒借着她的力道站起来,笑了:“只怕最后会被罚的不是我。”

      “反正也不会是我。”云郁不服气的很快接道。

      两个人其实话不多,大多是时候都是云郁在说,方恒偶尔接几句,一前一后的走着,渐渐消失在树林中。

      有时候云郁觉得方恒就是上天看她日子过得太平静了,故意来给她添些色彩的,又甜枣,也少不了棒子。晚上查功课时,真被他说准了。

      “你这篇文章是怎么回事?”顾闲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几张纸,“怎么不明白怎么写,是和看的人有仇吗?”

      “那是因为……”云郁小声辩解。

      “还敢顶嘴。字也不好好练。”顾闲嫌弃的又看了一眼,随手放回去,“我教的这么些东西,这十年你能学得五成我就谢天谢地了。那你说说,有什么是你能做,他做不到的?”

      看起来是真生气了,一向冰冷的面庞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失望,这样的表情,简直让惹他生气的人都想自绝谢罪,可惜云郁早已经慢慢的在这样的环境中修炼出了抗力,知道顾闲的忍耐力其实很强,于是她继续不怕死的戳底线,小声说:“生娃娃。”

      “……我教出来的姑娘家不说风华绝代,怎么也要学会聪明伶俐含蓄内敛啊,这样可怎么有人敢要你?”顾闲无语了片刻,看样子已经为云郁的将来先发起愁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多新鲜啊。还含蓄内敛,这四个字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当然,明着是不敢这么说的。

      “不怕,反正我也没见过什么别的人,也没谁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在这等着呢。到时候让师兄凑活一下,把我娶了不就行了?”云郁贴心的宽慰师父,说完还不忘征求方恒的意见,“怎么,愿不愿意?”

      一旁看热闹的方恒没想到会忽然扯到自己这里,竟然还真的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会儿,直到云郁威胁似的看过去,才悠悠的说:“那我就凑活一下吧。”

      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云郁简直要怒目而视,语气轻缓的说:“有那么勉强吗?”

      方恒也不着急哄她,只跟她讲道理:“我是怕到时候你遇到更好的,会后悔。”

      云郁极其豪爽的非给自己敲定终身,保证说:“哪会那么言而无信。”

      被越级了的师父大人非常不满,敲了敲桌子,简短有力的说:“重写。”

      于是云郁乖乖去领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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