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绮全传》慕阿谁

3、画眉

　　"哥哥，给我折桃花。"小小的一个粉裳的女娃娃，站在嫣红妁然的桃花树下，笑嘻嘻地对着身后的小少年道。

　　少年一身玄色深衣，明净俊朗。他踮起脚，一手搭在小女孩儿的肩膀上，一手伸高，小心地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

　　小女孩儿捧了桃花在手，笑得愈发灿烂。

　　少年揉了揉手臂，无奈道："绮儿，你的宫人们呢。"

　　阿绮笑道："我不喜欢他们，不让他们跟着我。"

　　少年摸了摸她柔顺的垂髻，皱皱鼻子问："那我给你的画眉鸟儿呢？"

　　阿绮把桃花枝放在鼻间轻嗅，不甚在意地道："噢，挂在父皇新送我的那座宫殿里。"

　　少年颇有些不满，拍拍她的头道："喂，那是我花了很大力气捉来的，在上林苑自己捉的，只给了你，可漂亮了呢，你别把它养死了。"

　　"啊呀呀，知道了。"阿绮拨开他的手，"要不现在哥哥跟我去看它吧，我嫌她吵，把它养在其芳殿后头廊子下了。"少年道："我还要去练箭，你好好养着它就是了，不然下次再弄到好玩的，就不给你了。"

　　阿绮忙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扒着少年的袖子道："哥哥对我最好了，我把它养在自己屋子里好了吧，以后有了好东西还要给我！"少年眯起眼，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就会撒娇……知道了。"

　　"阿绮！"

　　阿绮连忙抬头，"母妃！"少年亦顺着声音望去，见来人走近，微一颌首："夫人。"

　　佩琚夫人微笑行礼："太子殿下。"又道，"东明宫的人在找殿下呢。"少年点点头，对阿绮道："我明天要去璧雍了，等下了学再来找你。""嗯！"

　　待太子走远，佩琚夫人笑眯眯地牵过阿绮的手，问："怎么不带侍女？"

　　阿绮学太子的样子皱皱鼻子，道："我不喜欢她们，不爱跟她们玩。"

　　佩琚夫人弯下腰，涂了豆蔻的纤细手指轻轻捏一捏阿绮的脸，道："你不喜欢她们，那么母妃带你去亲自挑一挑你喜欢的宫女来服侍你，好不好？" 阿绮一双眼睛倏然明亮，她问："真的么？"佩琚夫人点点头，道："宫里新来了一批孩子，跟你差不多大的，你去挑几个来，做你的玩伴和侍女。"

　　未央宫，合欢殿

　　"上林苑里新建的那处宫殿，已经赐给了大公主。"李充衣喝着茶，闲闲开口。

　　骊美人听了，不解其意，道："那处宫殿不是早就指明了，是为大公主建的么，如今既然已经建成，自然是要给她的。"李充衣冷笑："话虽如此，只是若生一位公主便建一座宫殿，未免奢费太过。宫中妃嫔不多，宫室亦有无数，为何偏偏要建新的。"

　　骊美人便知李充衣开始拈酸了，于是笑道："那有什么，如今陛下子嗣菲薄，膝下仅有这么几个子女，难免会宠着。"

　　李充衣见她不以为然，心里便有些不高兴，觉得骊美人平日里果然是个蠢笨没头脑的。于是想再下一剂猛药，稍稍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据说大公主刚生下来时，圣上就亲口称她为'长公主'。"

　　骊妃略略思忖，疑道："虽说那是长女，但又不是皇后嫡出，难道陛下竟然……"

　　李充衣嗤笑："公主爵同列侯，长公主爵同藩王，尊卑立现。那女人生的孩子，圣上能不宠着么。"

　　"看来，陛下是有意独崇？"

　　李充衣道："大公主出生的那一天，佩琚殿里的宫人，每人获赏了两匹素绢。"

　　骊美人叹道："此事我也听闻，太子出生时，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打赏。"

　　李充衣闲闲道："二公主和三公主出生，不过是每个宫人一匹缣帛。同是皇女，待遇却是千差万别。"

　　骊美人道："二公主和三公主那是常例，算不得什么的，只不过被大公主一比，显得寒酸罢了。"

　　李充衣冷笑道："这不就是了，几位公主并没有嫡庶之别，只有长幼之分，按理是不该差这么多的，只不过那两位，都是不懂得争的。"

　　骊美人便低头用象牙签子拣着蜜饯，慢吞吞道："陛下喜爱谁，是谁的福份。争，又怎么争得来呢。"

　　李充衣听了，略觉有些刺心。便不接话，只举了茶盏饮茶，心中愈加不喜欢骊美人。

　　掖庭

　　佩琚夫人携阿绮进入掖庭，掖庭的掌事女官忙上来见礼，将一行人引进殿内。

　　"夫人与公主驾临，不知有何吩咐？"

　　佩琚夫人在殿上坐定，拉了阿绮坐了自己身旁，淡淡地向那女官道："听说掖庭新来了一批家人子，我想在新来的孩子里，挑几个伶俐的，将来好给大公主用。"

　　女官忙笑道："是，这一次从江南左近采选了一批新的良家子，其中有几个，倒是像很规矩的样子，正合适给大公主使唤。"

　　佩琚夫人微微一笑，道："那便带上来罢，一个不许遗漏，让公主自己选一选。"女官应诺，退下去，不过片刻，一列列下至六七岁上至十一二岁的几十个小女孩子便排在了庭院里站好。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服色，稚嫩的脸上犹带着强自抑制的不安。

　　女官进来回道："江南来的良家子，都在这里了。"

　　佩琚夫人由素馨扶起，慢慢地在孩子们面前走过，一个个扫过去，半晌，她站住，问身后跟随的女官："江南梅家可有人送进来？"女官回道："是，江南的梅家送进一个十岁的孩子，名字叫梅花儿，说是梅大人的义女。"佩琚夫人瞟了她一眼，道：“是哪一个，指出来。” 女官忙从人群中拎出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细瘦的女孩子。

　　阿绮正无聊地在女孩子们里晃来晃去，时不时扯一扯她们的发梢袖角，女孩子们便愈发瑟缩地躬下身子，见有一个女孩子被单独带在了自己母亲的面前，忙也跑过去看。佩琚夫人拉住她的手，左右看了，笑说“好整齐的一个孩子，”又道， “我问你话，你认真答我，答得好，我便赏你。” 那女孩子眼神惊惧地看了佩琚夫人一眼，结结巴巴答了个“是”。佩琚夫人便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父亲是谁？为何进宫？” 那女孩子嗫嚅了一下，见夫人面容和善，似乎并无恶意，便低低答道：“我从江南来，是……是……梅远芳是我的父亲，父亲让我进宫，我便来了。”阿绮站在佩琚夫人身旁，好奇地看着这个过份瘦弱的女孩子，她的头发不像自己的乌黑如墨，而是像秋末的荒草一样泛着萎顿的枯黄。她的脸尖而小，眼睛却大大地，睫毛细而长，颤抖的样子惹人垂怜。

　　纵使瘦弱，也瘦弱得漂亮可怜。

　　佩琚夫人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很不错的孩子，以后就调到蘅芷宫做事吧。”蘅芷宫，正是阿绮新得的宫殿名字。阿绮抬头看着佩琚夫人，夫人便冲她莞尔一笑，道：“她以后就是你的宫女了，你喜不喜欢？”

　　“喜欢。”阿绮点点头，神情单纯而清澈，如最清亮的溪水。她走近那女孩儿，又仔细打量了她几眼，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梅……梅花儿。”

　　阿绮皱皱眉：“这个名字，俗气得很。”

　　女官忙殷勤笑道 ：“她以后就是公主的侍女了，公主觉得她名字不好，随公主给她改一个就是了。”

　　女孩儿听了，眼角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低着头不发一语。微风拂过，袖角微动，她前额的头发亦随之被拂动，扫过她瘦却白皙的面庞。

　　阿绮笑着拉过她的手，道：“你真美，比哥哥送我的画眉还好看，你就叫画眉，好不好？”女孩儿怔了怔，似是不可置信般地看着阿绮。

　　“你头发的颜色，就像画眉的羽毛一样，真特别。”阿绮的口气认真而向往，“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发色。”

　　从来，她的头发只是受尽苦楚和饥饿标志，在她眼里，竟然是好看吗？

　　女孩儿觉得这样的赞美不真实，可她真喜欢，真喜欢别人喜欢她，赞美她。

　　女官见她只是愣愣地站着，不觉暗急，忙暗地里捅了她一下，悄悄道：“还不快谢公主赐名！”

　　女孩儿这才反应过来，俯身行礼：“谢公主赐名。”

　　佩琚夫人向女官道：“好生教导着，公主似乎很喜欢她，不许打骂坏了。”
　　女官唯唯应了。
　　佩琚夫人便向阿绮伸出手：“阿绮，咱们回去了。” 阿绮站着不动，她仰头问：“母妃，她什么时候能来跟我玩。” 佩琚夫人微笑道：“等她学完了规矩，熟悉了宫庭，便能来服侍你了。”
　　阿绮点点头，抬起手伸夫人牵着，不忘回头嘱咐女官：“你要用心教她，让她快点来陪我。”
　　女官应了是。阿绮这才放心地与佩琚夫人上辇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