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荒原》楚危

13、第十二章 入戏

　　锅里淡淡乳黄色的汤开始上下翻滚了起来，密集的气泡争先恐后地突破水面涌起，张起灵夹着半熟的面条倒进了锅中，原本沸腾的汤汁得到了片刻的平静，张起灵用筷子迅速地划了一下，盖上了锅盖。

　　可是黄鱼面的鲜香还是从锅盖下钻了出来。

　　昏暗的厨房地面常年都积着一层黑漆漆怎么也洗刷不掉的油垢，因为潮湿还总是湿漉漉滑腻腻的，所以当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穿着一身的便装站在灶头前显得又别扭又格格不入。

　　吴邪循着香气跑来了厨房，站在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热气从锅里溢出，朦朦胧胧间张起灵整个人的轮廓都看不清了，吴邪看着他的侧脸，他正等在炉灶旁，那专注的神情就好像是在面对一场人生中重要的考试。吴邪倚在墙上，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凝望着他，用视线反反复复地勾勒着张起灵整个人的轮廓。

　　也许是炉火烧着，这让吴邪觉得周身有些暖洋洋的。

　　锅子里扑通扑通地响，张起灵揭开锅盖，快速地撩起面条过了一遍凉水后淋上了香浓的汤汁，他转身一眼便看到了吴邪正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他显然看得有些忘乎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忘记收回自己那明显不寻常的目光。

　　张起灵没有说话，也立住了定定地回视着吴邪的双眸。

　　一间肮脏破旧的小厨房内上演着四目相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奇怪戏码。

　　在张起灵过于大方又直接的目光攻势下，吴邪有些招架不住，他低头轻咳了一声，走上前接过了张起灵手里端着的碗，讪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来蹭了你一顿饭。”

　　“如果你想来，随时都可以。”

　　“好香！”吴邪忍不住当场就跑去拔了双筷子尝了起来，“鱼肉滑嫩，面条也都入了味。你这个煮鸡蛋都能煮穿锅底的人什么时候学会做黄鱼面了？”

　　吴邪一边捧着碗吃得眉开眼笑，一边转身往屋子里走。

　　显然他没有留意张起灵那微蹙的眉头。

　　许是吴邪真的饿惨了，或者张起灵的手艺特别好，吴邪麻利地吃完之后发现张起灵还坐在那里慢条细理地嘬面条，他打着饱嗝，又忍不住夸了夸他的厨艺，说话开始有些放肆。

　　“小哥，我真没想到，你做的这也太好吃了，完全颠覆了我对你的印象……”

　　“你不是不喜欢吃黄鱼面吗？”

　　张起灵抬起头，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吴邪怔忪莫宁，只见张起灵眼神一凛，又紧追一步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过去煮鸡蛋煮穿过锅底？”

　　吴邪顿时脑海一片空白，他面对张起灵时出于本能就会格外放松，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信任让他无法像对其他人那样对待张起灵，果真不自觉地就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还忘了之前在监狱里第一次见他时扯谎说的不喜黄鱼面。

　　这个人就是自己最大的软肋。

　　“我只是想张副处长这样的人物忙的是国政大事，怎会有这样的庖丁情调？而张副处长的这黄鱼面着实是太好吃了，我也不计较原先喜不喜了，上司亲自下厨，我又怎好挑食？”吴邪快速地辩驳道，挑了自认为恰当的理由。

　　张起灵见状，忽然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

　　“我只会做黄鱼面，煮鸡蛋现在还是会把锅底煮穿。”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帘观察吴邪的表情。

　　“哈、哈，”吴邪有气无力地干笑了两声，躲避着张起灵的目光，“难道张副处长很爱吃黄鱼面所以才特地去学？”

　　“我不爱。”张起灵一边说着，一边向前倾了倾身子，像是意有所指。

　　微妙的气氛让吴邪无比尴尬，他刚想用笑来掩饰一下，忽然张起灵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吴邪，吴邪整个人就像触电了一样，僵在了那儿，下一秒等他意识到发生什么时，他突然“啪”地一声拍掉了张起灵的手。

　　他过激的反应让张起灵完全没有准备，他看着吴邪脸上不但变换的表情，淡淡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有东西。”

　　吴邪狠狠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嘴，心思全乱了，他站起身，对张起灵道，“多谢张副处长款待，下回我请你吃酒。”

　　说着，他逃也似地就往门口冲，手刚刚摸上门把手，只觉得后面有人微微的气息传来，与此同时“咣”地一声，正要拉开的门却被人单手牢牢撑住，这时张起灵那滚烫的胸膛也缓缓贴上了他的背，而吴邪那颗心抑制不住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老子早晚死在他手里！

　　张起灵沿着吴邪的手臂摸上了他的手，他只是轻轻触了触吴邪的心跳就变得那么清晰，而他的动作并没有再继续下去，他的胸口贴着吴邪的后背也只是稍稍沾着，若即若离。可即使如此，那熟悉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

　　张起灵闭上眼，唇刚好贴着吴邪的耳朵，他低声喃喃道，“我会等。”

　　等你亲口承认。

　　那鼻息喷在耳边，吴邪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像定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他缩了缩手，道，“张副处长在说笑呢，”他稍稍侧了侧身，两人的脸凑得格外的近，吴邪几乎可以看到他那乌黑的瞳仁中倒影的自己，他看着张起灵眼中的那个自己，极力地平稳着自己的声音，“您等我干什么？我们素未平生，如果仅因为我有一张和您旧友相似的脸，您就把我当作了他，待我格外的好，是不是太轻贱那个叫吴邪的人了？”

　　张起灵一怔，立刻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与吴邪保持着至少一臂的距离，却不肯放弃，“我不会认错吴邪。”

　　吴邪翘了翘嘴角，汪藏海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转动着门把手，轻声道，“但你却认错了齐羽。”

　　吴邪回到自己的屋子，立刻扑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冰冷漆黑的亭子间里静悄悄的，他也没有掌灯，不时有呼啸的北风拍击木窗的声音。他紧紧地裹着被子，可还是冻得浑身僵硬，手脚冰凉。他死死地闭着双眼，想要快点睡着，可是心跳却还没平稳下来，脖颈处残留着张起灵温热的鼻息，手上被他微微触碰到的地方像是有一束小火苗突突地灼烤着他的肌肤。

　　那些被他碰过的地方燃起的异常温度，身体不受控制的把那些拼命被压在心底的回忆重新翻出来，搅得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些画面快速地在眼前掠过，吴邪被自己气得直想哭。说到底，自己还是太年轻，感情怎么也放不下，而之前更是完全没有想到会遇到张起灵，如今才会显得如此手忙脚乱。

　　冷静，吴邪告诫着自己，一定要冷静。

　　他一边给自己做暗示，这种心理建设以往都非常有效，一边开始考虑更好的办法至少能让自己面对张起灵时不再手足无措。也许是自己对于齐羽这个角色还没有彻底的融入，也许是自己涉世未深学不会很好地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总之，一定不能再被张起灵牵着鼻子走了。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吴邪一夜未眠，在床上翻了一整晚的烧饼，所以第二天起的格外早，他站在自家的大门后，做了一个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吴邪啊吴邪，你一定要争口气，你不是能说会道的么，怎么会怕那个闷葫芦呐！”

　　他扭开司别灵锁，对门那黑漆漆的大铁门牢牢紧闭，铁将军把门，见状，吴邪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离分局还差两条街，吴邪低着头一路猛走，有孤儿院的人正在街上散发传单。这时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孩子一头撞进了吴邪的怀里。

　　吴邪反应快，立刻伸手稳住那孩子的身子，这才免得他摔倒。他蹲下身，神色有些急切，“你没事吧，我刚才光顾着赶路没瞧见你，真是抱歉。”

　　那孩子摇了摇头，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久久地盯在吴邪的脸上，接着，他从手中那叠宣传单内抽出了最后那张递到了吴邪的手中，然后立刻转身跑开了，吴邪直起身，低头看了看那页宣传单，不过是募捐召集的活动罢了，他把宣传单折好放进口袋中，只见那个孩子正站在不远处扭头看着他，突然喊道，“哥哥，我们吴院长希望你能常来坐坐。”

　　吴邪一怔，忽然哑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那孩子见状，终于露出了天真灿烂的笑容，继续向路人派发传单。

　　走进办公室，王盟见到他忙一低头，脸色尴尬，显然还对昨天的事心怀愧疚。不过吴邪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拿着文件正准备敲响张起灵办公室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串陌生轻佻的笑声。

　　“哟，哑巴张你怎么一脸纵欲过度的模样啊，瞧你那黑眼圈估摸着一宿没睡吧，昨晚去哪儿风流快活了？”

　　吴邪一愣，握着门把的手停下了动作。

　　昨晚没有睡着的人原来不止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