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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逢场作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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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主的寿宴并没任何独出心裁之处,无非就是众夫人们献艺,趁机送上贺礼,用膳食,然后就是最令人期待的一幕 — 等着庄主领一人过夜。这对于顾韩墨来说并没什么特别,兴许年年都是如此过的,看他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就可瞧得一二。可对于云兰若来说,只此一宴,她就将所有人都瞧上了一遍。
宴席过半,顾韩墨身前已堆了一小堆,他话不多,收到再贵重的礼品也只是嘴角弯上一弯,笑意从未进眼底。不过,总有人是不同的,譬如眼前的这位尹夫人。
尹夫人全名尹蕙,是在座诸位中跟随顾韩墨时间最久的,可以说是众夫人之首,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顾韩墨也对她颇为信任,这从他将唯一的儿子交由尹蕙抚养就可窥得一斑。尹蕙其人如名,听说是一蕙质兰心的女子,不仅如此,她还有着姣好的面目。容貌出众,性格温婉,不骄不躁,更不嫉妒,这样高洁的女子,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欣赏吧。
尹夫人并没有跟风表演才艺展示自己,也不再需要,这只是小女人才会有的把戏。她只是站在场中央,轻轻道贺一句,就已换得顾韩墨眼底的温柔。礼毕起身,她随手一招,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出列行到她身前,紧紧握住尹夫人的手。
如果说方才对着顾韩墨她还是端庄的样子,那一霎那,尹夫人的面色变得异常的柔和,回握他的手倾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男孩儿点点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奶声奶气朝顾韩墨说道:“儿子恭祝爹爹生辰快乐。”
话语简单,语声清脆,顾韩墨却已眼中带笑,起身绕过桌案将男孩儿抱起,笑问他最近学习近况,男孩儿年纪尚幼,遇上回答不出的就由尹夫人代答。尹夫人从头至尾笑看二人,眼中洋溢着说不出的满足。这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呆了多少人,又羡煞了多少人。
这是云兰若来到京城第一次看他真心的笑,因他的儿子,或许也因着尹夫人。这才是一位聪惠的女子,无需多做什么,已经将顾家小公子与顾大庄主牢牢抓在了手中。
经此一幕,再做什么已是多余,没有献礼的夫人们仿若失去了兴致,纷纷送上贺礼就回到了座位上,而顾韩墨却再没有看她们一眼,因他全副精力都放到怀中孩子身上。
顾念瑾,小名余儿,四岁有余,名字源于顾韩墨原配妻子严瑾之。顾小少爷出生即丧母,好在自出生起就得了全副的父爱,顾韩墨虽不能将他养至身边,带在身边,却是将他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人,而尹蕙果真没有辜负他的委托,在座诸人虽心生嫉妒,却不得不承认她视余儿为己出。
而提起严瑾之,在山庄里时日比较多的夫人都不禁心生黯然,再无旁的情绪。那是怎样一个天仙般的人物啊,上天赋予的绝世容貌,悲天悯人的情怀,她更是惜花爱花之人,听说庄中仍保留着她生前居住的院落,听说她的院子里种满了她喜爱的花,遇春则香。只可惜花仍盛,人已逝,不由让人唏嘘。
这是云兰若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第一次听说严瑾之这个名字。
瑾之,念瑾,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一遍又一遍。
那又是怎样的情深呢?
上座顾韩墨享受着天伦之乐,下座夫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沉默不过半刻,就各寻各的乐趣去了,很快,音阁内一片欢声笑语,这毕竟还是个大喜的日子。
只这世上到哪儿都不乏好事之人,明明大家刚刚还在谈论着今年夏季贵族女子都穿什么款式的衣裳,用什么颜色的胭脂,下一刻话语斗转,直指新入庄的三位夫人。
“这年轻就是好啊,年轻气盛,不知烦恼,敢拼敢做。”
这是再说她吧?真是直接明了。见得顾韩墨眉头一挑,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上方父慈子孝的画面,赶紧转回头来,盯着自己面前小小桌案上的酒菜,那人却没有做声,想来是不打算管这等闲事。
倒是坐在一旁的尹夫人眉心一皱,发话了,“亦枫,又乱言了,别忘了这什么场合。”眼神瞥了下顾韩墨,示意她庄主还在。
沈亦枫瞄了他一眼,脸上极不情愿,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是住嘴了,旁边两位“年轻气盛”的小姑娘却不愿意了,别欺负她们年纪轻,能进庄来的哪个没有靠山。
“年纪大又怎样,还不是胡言乱语不看场合。”这是云兰若左侧坐在倒数第二位的一位姓于的姑娘,她言语毫不客气,眼神直视沈亦枫,目光中带着不容错看的挑衅。
顾韩墨此时皱了眉头,终于抬起头来,不悦地冷眼相看。
“可不是,仗着年纪大欺负人,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不成?”又一个白目的,“好欺负”的云兰若叹口气,拿起桌上的酒盏闷头就喝,坚持不肯入伙儿。她不是不知道众人目光齐聚她身上,等着她发什么豪言壮语,庄主的书房她都闯过了,估计其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慢慢放下酒盏,上次是遭人陷害,她一时不察,此刻这样明显的局面她怎么会不清楚,一开口,她就立刻被归入这一派,三人对若干,她不傻。
刚伸手向着酒壶,倒是顾韩墨发话了,却是冲着沈亦枫,“枫儿,闭嘴。”
众人哑然,倒是旁边二位喜笑颜开,到底是受宠的新人,不像那昨日黄花,了无生趣。
“王嬷嬷,将她们二人带下去,恃宠而骄,禁闭半月。”二人笑声骤止,眼神中带着错愕与不可置信。
王嬷嬷突然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领着四个孔武的丫环就将那二位带走了,而此时音阁的气氛终是缓和下来,只是不再谈笑风生,自顾自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从云兰若开始到如今这二位,全军覆没。
味嚼如蜡,她放弃进食,抓起酒盏继续喝酒。这桂花酒色如琥珀,酒质醇厚,酸甜适口,入口后余味绵绵,男女皆宜。她之前很少喝酒,也是头一次喝这桂花酒,却极喜欢这口感,不由多饮了两杯。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
酒意渐浓,热气上涌,她抬手作扇扇了两扇,犹自不够,见音阁外柳树枝叶迎风招摆,不由想起大树底下好乘凉,笑呵呵起身就出去了。
她自以为做得悄无声息,没注意自己酒后脚步不稳拖垮了桌案,酒菜洒了一地。
众人心里不由想起方才沈亦枫说的“年轻气盛,不知烦恼,敢拼敢做”,话虽张狂,现在看来倒是半点错都没有。
尹蕙正哄着余儿吃饭,见到此景,也不知为何头一抬看向了顾韩墨。
音阁旁有一个小水池,用来养鱼养莲之用,顾韩墨挥下手,示意丫环跟出去看着,别酒后失足落水。
夏日夜空点点繁星,云兰若仰头看着,只觉得满目光芒,头愈发晕沉,身子向后一仰就跌在了地上。
身后有人欲扶,她朗声道:“我没事,让我静一静,头好昏,不用管我,你回吧。”
娘爱观星,幼时娘常常将她抱在怀中,靠在院中躺椅上,向她讲述星宿的名称及娘幼时在京城与玩伴观星的故事,她年少不懂,只觉得那一闪一闪的东西极是晃眼,看久了也很无趣,很快就打起盹来。有时一觉醒来,娘还在柔声说着,恍若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她睡着。长大后,她终于明白娘是在缅怀过去,追忆那些永远逝去童年,可是娘亲再也不曾同她提起。
千里之外的京城,同一片星空下,她竟然想起了她的童年,想起了在母亲怀中撒娇时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今日在音阁看见的那一幕吧。
“起来,什么样子。”呵呵,浩然山庄不愧是天下第一庄,仆役都气势非凡。
“说了别管我,我醉了,躺一下都不行。”浩然山庄不愧是天下第一庄,仆役个个力大如牛。
“庄主啊,您怎么出来了?宴席结束了?”她晃晃头,蹬蹬腿,庄主的头一个有两个大。
顾韩墨定定看着她,好半天才松开拽起她的手,“既然醉了就回吧。”也不管她身子不稳乱晃,调头就走。
“好,庄主,这就回。”她极力稳了稳身子,抬步往前挪。
夏夜很静,微风拂过带来更加浓郁的花香,小径深幽,偶尔蛐蛐儿两三声鸣叫。
顾韩墨回头,正巧撞见云兰若一头撞在树干上,“不是叫你回去,跟着我做什么?”话里隐有不耐。
云兰若好半天才爬起,觉着头越来越晕了,磕磕巴巴说道:“庄主,我醉了,迷路了。”她是迷路了,不知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她磕磕绊绊走来,一头跌在他怀里,他可以躲的,却不知为何没躲,也没有将她推开。
夜浓,月圆,照在她脸上,那泪痕更加刺眼,他终是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兰苑的方向。
每次宴会他都是半途离席,有他在的地方她们也不自在,本想去书房处理公务,到底还是耽误在路上。
他从不是狠心之人,只是无法付出真心,就算有真心,也无法一份份切割给那些女子,更何况,他对她们无法信任,他有多少敌人,这庄中就有多少人暗中观察探测。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份他都了若指掌,只有身边这一个女人是被他硬扯进战局。
外人都说他顾韩墨是个霸道的人,喜欢的就会去争,哪怕去抢,可不代表他喜欢被众人争抢,不代表他喜欢主动的,虚心叵测的女人。今天她在宴上的表现出乎他的意外,让他一时心软送她回来……是他走了眼。
“我缝了一件衣服,你试试看,不合适我再改。”她仍是立不稳,手上攥着衣服往他身上比。
云兰若庆幸自己前一段日子闲暇缝了这身衣服,不然,今日还真是没有礼物可以送出。
可是,衣服落了地,他冷着脸,冷着眼,只送了她四个字,逢场作戏。
次日清晨醒来,头疼痛欲裂,筱菡送了一碗醒酒汤让她服下,她顿觉好了很多,并决定以后再不喝酒。
筱菡并没有如以往一般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床边,欲言又止。
她按了按头两侧,疑问道:“怎么了?”
筱菡喃喃道:“小姐,您昨夜,和庄主他……”
手顿下,又继续揉按。
筱菡急了,“小姐,您真的要像夫人那样不争吗?由着那些人排挤?”
筱菡,你不懂,母亲不争,是她心灰意冷,可她没有。
可是,她的对手不是她们,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