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辞》商追昔

9、谱就古吟自北溟（三）

　　天涯能感觉自己在慢慢的醒来。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开合的扇贝。
　　他睁开眼的第一瞬，就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确切来说，是海——北溟海。他躺在海水中央，尚未动用任何灵力却没有下沉的迹象。这一瞬间，他茫然无措。
　　可白衣少年只怔了一会儿，他起身，满身水珠顺着白跑滑落，却是衣襟不湿。
　　梦寐。
　　那把琴被人结下了法印，施展出的梦寐术高明得连他都毫无防备的中招。知道了是什么，他反而不着急了。梦寐术是术士的分支梦境师的主要法术，与幻术有些许不同。幻术注重在真实创造虚妄，所以施展幻术主要呈现人前；而梦寐术则多侵入梦境，在脑中制造幻觉。悬剪和他明明身在一处却只有他中招，就是梦寐术的最好证明。
　　天涯虽不修梦寐术，但有一个梦境师下属，这么多年来也懂了个七七八八。梦境主要在一个境字，梦境越广阔，梦境师相应的越有实力。蒙迦耶从小专攻梦寐术，如今造出的梦境最大，也不过天涯五分之一的感知网。
　　但这个北溟幻梦，它的界限却在天涯感知网的末端向外仍是遥遥无期的地方。
　　即使高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幻梦的主人即使在他全盛时期恐怕也难以匹敌。如此看来，几非人力所为。
　　此时的天空，像是被风洗过的琉璃；海水平如镜面，无风无浪。目极处都是湛蓝的，茫茫一片海天相接。
　　至少现在，幻梦的主人还仍在观望。
　　宽大的袖口垂落到海中，一缕缕红色的灵力丝从指尖溢出，顺着袖口彼岸花的纹样流入海中，隐匿在风里。
　　就是将感知网扩到最大，他仍无法获得任何有利的反馈。
　　一步、两步、三步……像一个初习走路的的孩童，每走一步都是犹豫，缓慢的行走在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
　　走满一百步，海底忽然涌现异样的气息，顺着他的感知网传回脑中。少年顿步。
　　浪潮涌动。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海潮涌起，银河千丈。
　　有的绝不仅仅是壮美而已，这个梦境的和平已被打破，那就意味着主人终于按耐不住，动手了。
　　在这之前，天涯曾假设了无数种来袭方式，潮水也有预料。但到了这一刻，事先想好的种种应对竟然一个也没能用上。
　　这潮水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令他仓促间使不出任何手段。
　　可他毕竟是天涯，愣了一会儿，还是想到了要反击。他容易放弃，但在法术——他自傲的领域上，是会战到最后一刻的。
　　指尖的莹红凝聚起来，白衣上的曼珠沙华开得肆意。两成的灵力，全部用上也只够勉强开启“檀珈”，他仍愿一试。
　　若有檀珈护体，尘世之水莫敢不从。这个以水为媒的梦境，打破，也有一线希望。
　　蓝光从他眼眸中绽放，涤荡出一缕水波，是绝不该出现自世界上的倾世风华。少年负手而立，周身环绕着淡蓝的微光，犹自稚嫩的脸上带着神灵般的威严。
　　檀珈……预想中的两个字正要出口，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双肩。少年一怔，看着那双明显是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看是文弱却极有力气。
　　男人抱着他的时候，像是守护着一生的珍宝。
　　“离离，”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的男子慢慢笑了，声音如和煦的风，“北海深渊不是凡世之力能影响的地方，这里沉睡着……现在的你……不该来此。”
　　天涯抿唇，周身蓝光更盛。男子及时阻止了他，也看不见有什么动作，灵台檀珈消失无踪。“倔孩子。”男子低低道，却并不恼他，连语气都没有变化。
　　少年全身一紧，瞬间使出了所有护体法术。可是没用。那个人连檀珈都可以轻易化去，其余的小法术有怎会放在眼里。
　　男人的力气很大，天涯被他抱着，连微小的反抗都是力不从心。海潮翻涌，浪花飞溅，只有他们在这个世界中是安静的，和周身一切都毫不相关。
　　“阁下到底是谁？”天涯忍不住有点害怕了，是严厉的语气也掩饰不了的惧意。
　　“无须多问，也不必害怕。”男子很轻松就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似乎笑了一下，“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但你现在还不能记起我。离离，还不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因果了结之时。”
　　“因果？什么因果？”
　　“不要问得太多——所谓的透彻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迷茫。”
　　男人的怀抱轻轻松开了，他宽大的袖拂过的时候，落满了熟悉的花香：“离离，我送你回去。不必提及今日之遇，只需记得‘北溟寒渊’四个字。”
　　他每说一句，天涯的神思也随之淡了几分。男子的身形愈来愈模糊，衣裳绣满的银线已经看不见了，他知道，他正被送离这个世界。
　　“北溟寒渊……是什么？”他挣扎着问出最后几个字。
　　“琴的名字。”
　　声音再传入他耳中，就像遥远的回响。淡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男人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着狂涌的海潮，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
　　潮水放肆的翻涌。他静静地望着，像在思索，又像在追忆：“你快要苏醒了，我能感觉到。但苏生的‘匙’不是离离的命，而是他的灵魂之力。你不该试图伤害他。”
　　一个浪头打来，宛如惊天动地的一斩。男子抬手，银色的光芒从他手中流泻而下，温和的力量流入海中，浪潮化开。“生气了？”男人无奈的笑，也是不恼，“我不是对谁都有耐心的，汐儿。你一个，离离一个。”
　　浪潮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开始平息。只余下一簇一簇的银白的海浪，像是女孩子的啜泣般，时隐时浮。
　　“再等一世好吗？等离离结了他的因果，他会帮你打开这个封印。”
　　浪花温柔的环绕着他的身影。
　　“你是问为何非离离不可？”男子笑了一下，沉吟，“我也不知道。非要解释的话，大概是，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