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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谱就古吟自北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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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衣门呆了大半月,天涯的伤势渐渐恢复了,总算不用整日躺在床上被所有人勒令静养。江秋水每日都来看他,但通常不会停留很久。他似乎很忙,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晏尘非偶尔来给他换药,神色总是淡淡的,话也不多。一番下来,倒是先和照顾他的悬剪熟识了。
悬剪是青衣门蓄养的剑客“八剑”之一,因为是八剑中年龄最小的,又是个女孩,所以晏尘非很少派给她任务。平日里她在青衣门,像一个管家似的打理着门内大大小小的事物,让晏尘非这个门主当得越发的清闲。
心情不错的时候,天涯也会到园子里走走。青衣门内四季如春,各色奇花常开不败,悬剪告诉他说,这是因为有近百颗“暖春”分布在门内的土地里。暖春是一种加了法印的珍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不算优秀的法器,术士们是用不着的,倒是在述图尔和曲阳的王公贵族中颇受欢迎。
一颗暖春,就会让整个房间变得气候宜人,在西陆寒冷的冬天这比什么都受欢迎。渐渐地,拥有多少暖春,在贵族眼中也成为一个衡量财富的标准,价格一炒再炒,到如今已成天价。
近百颗暖春,青衣门的财力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一边漫步在小园,他一边感慨。
眼一斜,一朵暗红色的花袅娜的映入他的眼帘。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不是最美丽,却一定也是最妖艳的花朵,像新娘摇曳的裙摆,也像美人轻抿唇间的嫣然。
他的心,忽然就这么沉了下去。
曼珠沙华,绽放在黄泉的彼岸之花,冥神教最尊贵的圣物。它舒卷的花瓣,和他眉间隐藏的那抹莹红一模一样。
他抬手摁住眉心。那个封印溢出点点红芒,时刻提醒着天涯它的存在:彼岸花宫宫主的象征——赤火新月,它的形状就像是曼珠沙华的落蕊。
少年突然就惊慌起来。这个印记既然没有消失,也就证明他还是彼岸花宫的宫主。那么,他的师父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他,或者杀了他——彼岸花宫的宫主一脉相承,一人不死,便无人立。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正此时,玄衣的江秋水与紫袍的晏尘非遥遥走来,看见他都是微微一笑。
“阿祁,你可好些了?”他的兄长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地问。
天涯下意识地反映是抓住他的衣袖,攥在手中像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江秋水一怔,轻声问:“你怎么了?”
孩子不说话,幽深的眸子里透出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又是一怔,天涯在他心中永远都是倔强的,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都不会折损自己的骄傲。这样真实的恐惧出现在他的神色中,反而让他不太习惯。
“阿祁?”
天涯像是回过了神,急急放开手,一边躲闪着江秋水的目光。“兄长,我没事。”他定了定神,努力装作镇定。
看他这幅摸样,江秋水也没再追问下去。他心里知道,短短几个月的接触,还不足以让天涯完全信任他。这个弟弟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多到让普通人无法承受;能以一己之力肩负起沉重宿命的天涯,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他更坚强,冷漠,不近人情,就像是用一个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柔软的本性小心翼翼的藏在最里层。
这孩子习惯走极端,要尝试着敲碎这层壳,现在就不能逼他。
“阿祁,我和尘非商量过了,打算教你武功。你意下如何?”轻描淡写的,他换了一个话题。听在天涯耳中,虽是商量的语气,却分明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为什么?”明知不能拒绝,他还是问了一句。
“因为你身体太差,整日病病怏怏的,让我怎么放心。”江阁主毫不客气。两者相较,天涯的气势立刻弱了下来。他抿唇,轻声道:“阿祁谨遵兄长吩咐。”
一旁的晏尘非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和声安慰:“其实学武并非难事,你也不必灰心。”
江秋水则只是点点头,随意道:“悬剪,带阿祁去剑阁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吧。”
“兄长,你……”
“我与尘非尚有事要议。”
他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天涯也就不再耽搁,向他俩行过礼便和悬剪一同退下。
望着弟弟远去时纤细的的背影,江秋水心中又是一叹。转过头,他对晏尘非说:“尘非,师父当年留下的残局,你可有尝试着解开?”
“试过,不过以小弟之能,的确无力。”紫衣贵公子轻轻摇头:“父亲在世时,也就提唯有师兄的棋力,可以与他一战。倒是棋局终究是死物,动与不动也不差这一日,难道父亲的棋局会比给弟弟挑武器重要?”
“也不是,我虽爱棋,也不到痴迷于此的地步。只是武器讲究与主人心神合一,我不便在旁指点。”
“师兄当真放心?据我所知,他没有一点武学基础,你也不怕他挑错了?”
“挑错也是与那错的有缘,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终是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总不能让他事事依赖于我。”
晏尘非笑了一声,眼中却尽是忧虑:“他对你可有半点依赖?天涯深浅令人捉摸不透,师兄自信将一只猛虎系于身侧,却知虎依旧是虎,就算爪坏了,难保不会想着反噬。”
“尘非,你尚不了解他。阿祁不是猛虎,撑死也就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猫,无人照顾时尚能故作坚强,一旦有人依赖就恢复本性。他实在很散漫,不愿思考,不愿做决定——我想照顾好他,又怕把他惯坏。”
紫衣公子随手折了一支曼珠沙华,指尖挑起的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波光。他虽在看花,但神思更多的是在刚才那番对话上:“你……还真是一个好哥哥。”
江秋水闻言也是一笑:“难道从前不是?”
“不,从来都是。”他轻叹,目光迷离,就像蒙了一层清晨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