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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逢 ...

  •   “梅已花团簇,奈何樱含苞。”

      茶屋里传来这样的歌声,在沿着京都石板路的细雨小巷中像是一阵清香弥散开来。昏黄的灯光中,三位客人围坐在矮桌前,一边斟酒一边笑看着面前的歌舞表演。
      穿着黑衣的艺妓以及她们的妈妈跪坐在榻榻米上,一人拿着三味线一人拿着鼓,当哀婉顿挫的音乐响起时,那艺妓的歌声便也淡淡飘散。

      “您见过这样的歌舞表演么,先生?”客人中的一位忽然扭过头小声询问坐在中间的那个人。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两个舞子,戴着樱花头饰的白面女孩儿们正和着歌声翻弄折扇。
      “抱歉,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听到询问,他才微微侧首。男子戴着一副粗边的眼镜,模样儒雅无比。
      “像您这样的人,还真该早些来这地方。”另一个男子微笑着接到,“蓝染先生。”
      被调侃的男子仅是扬起嘴角,他的镜片上反射着舞子们的翩翩身影,就像是两只漂亮的花蝴蝶一般。

      在京都花巷的春夜,夜樱不知停歇地挥霍着它们的烂漫,樱瓣遍地。宁静中的歌声就像是黑暗里的萤火虫,能给予人心灵上短暂的安宁。

      “但我确实很喜欢这里,尤其是这种时期。”坐在正中的那个男子不同于另外两个,即便现在另两位已经随性地盘起腿,他却还是正襟危坐。
      歌声依旧,花蝴蝶们在脚下划过一个圈后,远处终于传来一个低而闷的爆炸声。尤其在这样宁静的夜晚,这让其中一个端着折扇的舞子极轻微地抖了抖。拨着三味线的妈妈抬头望了她一眼,不久后终于重又低下了头。
      “又是炸弹么?”其中一个微微拧了下眉心,他扭过头看向落着竹帘的小窗,外面风景依旧。
      “但总不会炸到我们这儿的。”另一个轻轻咧了下嘴,便执起倒着清酒的白瓷杯子。“没听说那些美国兵的老大跟他们说,扔炸弹的时候千万要避开京都么?”
      “这又是为什么?”方才看窗的男子微微倾身,一脸好奇地问道,而对面说这话的男子却抬起眼睛,当看到中间的蓝染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舞子时,他终于捂着唇轻笑了一声:
      “蓝染先生,您看得可真入迷。”
      “……”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当听到这句揶揄连忙扭头看向他,“抱歉抱歉,您说什么?”
      “哈哈哈哈……”左右两人低低笑起,他们都是这个茶屋的常客。
      “所以艺妓们的魅力真的很大,对吧?”说着故事的那个人继续道,“这点连美国兵们也知道。”
      “哎?”另一个人惊诧地反问,这回,连正中的男子也认真看向说话那人,“您的意思难道是……”
      “那种暧昧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呢?”说话那人叹了口气,“虽然我从不愿相信这种事。”

      两人摇了摇头,这时,音乐终于停下,拿着折扇的舞子们这才终于跪下,十分有礼地弯腰行了一个跪礼。
      三人拍起了手,掌声在爆炸后宁静的小屋中响起。

      “您好,今天为您准备的三位分别是艺妓世由里,舞妓杏佳和菖蒲。”年迈的妈妈介绍着,其中一个客人便发了问:
      “这位舞子我们从没见过,是…新人?”
      妈妈听闻便笑了起来:
      “是新人,但演出也有小半年了,这得怪三条先生和小川先生你们很久没来我们茶屋了。”
      “抱歉啊,战争时期,你们应该明白我们商人的忙碌。”三条接着妈妈的话便说道,“正巧我们今天也带了一个新人,所以要不,我们也做下自我介绍?”三条扭头看了看一边的两人,他便是方才说着美国兵与艺妓种种暧昧的男子。年龄上四十好几的他,样子却并不显老。
      小川点了点头,他显然和三条很熟,但相比三条,他却要胖很多。

      “那就从我开始吧,”三条说,“我是特意从东京府赶来妈妈您茶屋的三条,是个商人,这你们知道,至于具体做什么,恕我保密。”
      “我也是从东京府来的,”小川微笑着看着他们,“和三条一样也是个商人,但做得可没他那么风生水起,说出来也没关系,我只是个食品供应商。”他说着便笑了起来,刚想端起杯子啄上一口,才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一滴清酒。所以坐得更近的杏佳便连忙上前为他斟满酒。
      “轮到你了,蓝染先生。”三条笑着说道,“他可比我们要干净太多!”三条刚说完,相较两人要儒雅许多的男子终于微笑着开口:
      “我也是从东京而来,若不是认识了三条先生和小川先生两位,也许这辈子都看不到各位精彩的歌舞表演。”
      “他的工作和钱可没什么关系,他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学者,在大学里做着老师。”小川补充完,世由里便带着盈盈笑意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么!那可太厉害了!”
      “只是战争年代,学者并不能像商人那样实质性地救国。”他显然是想恭维身边两位朋友,商人们也很配合地朝他摇了摇手。

      “那么欢迎光临小舍,如果你们没有意见的话,世由里和杏佳先留下,菖蒲的话尚还技弱,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她。”妈妈抬头大方看了看面前的三位客人,客人们纷纷点头,而正中的蓝染却望着此刻正低着头的舞子。
      她就是菖蒲,妈妈口中尚不能让她心安的初来舞子。
      不久,这眼角含红的少女便仿佛是街道上飘洒着的樱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移门外。

      他们听不到任何门外的声音,三条和小川也一心一意地跟着另外两位艺妓玩起游戏,蓝染也在其中,但对比他们,他反而有些挂心另一位舞子。
      他知道,就在方才那颗炸弹落地时,只有她手中的扇子轻轻抖了抖,也许这正是她此刻被妈妈喊出门外的原因。
      他将原本放在纸门上的目光收回,在低头饮下一杯酒水后,终于投身与艺妓们的玩乐中。

      即便从尸魂界来到现世无数次,他都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例行公事。为了队内的执勤,为了他秘密追踪着的崩玉下落,他从未对现世有过一丝一毫的留恋。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些穿戴着皮囊的人类在几十年后都会踏入他的世界——那个满是亡灵的死后世界。
      可这次,这个到处都是火药的气味的地方终于让他产生了一点抵触。那些金发碧眼的男人横行于此,带着令人反感的嚣张表情,是个连赏樱时节都无法看到樱花宁静飘落的时代。原本安宁的空间被打乱,全世界都陷入了战争的漩涡。虽然他知道,挑起这场战争日本正是罪魁祸首,但现在,它自己却落入泥沼,无法脱身。
      但那样的想法也仅是一闪而过,现世有现世的生存规则,战争可以洗掉旧王权,开辟新世界。他在他的尸魂界也正布下层层网织,为的只是撼动它千万年的根基,建立他自己的政权。所以这里,又何尝不是他感同身受的地方?

      而这次,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学者的身份。他需要探寻崩玉的秘密,去了解几十年前从尸魂界叛逃离开的那个人最近的动向。这一切都是他为何要拐弯抹角来着现世的原因。
      而与身边这两个商人的联系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他们唯利是图,也许是曾经那一闪而过的对这个即将战败国家的怜悯,让他结识了这两个为了祖国而倾其所有的商人。

      不久之后,纸门终于又一次响起。当跪坐在门外的女子朝着他们弯腰行礼后,她终于低声说道:
      “让你们久等了。”
      “就等你了,菖蒲小姐。”三条很会活跃气氛,见那独独被妈妈喊出去的初来舞子,他连忙招呼起来。
      菖蒲连忙转至室内,在伸手阖上房门后,她终于起身坐到了蓝染身边。

      蓝染注意到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颊,在于他身边坐下后,很快就转变为微笑的模样。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被白粉遮盖住的稚气脸颊上,被胭脂轻点的红色眼角在柔和的淡绒色黄光下尤其可怜。
      他听过艺妓这一说法,这在认识三条和小川之前便已经知晓。那是这个国家的精粹,甚至蜚声于世。但他从未想过要去亲眼见一见这些人偶一般的女人,他总觉得她们的绚烂被那层白粉禁锢得令人心悸。

      菖蒲执起酒瓶,在为他斟上一杯时,礼貌性地抬头朝他微微一笑。男子忽然想起方才她被年老的女子带出门外,于是在身边两位与艺妓们说笑的时候,他终于低声问道:
      “难道刚才被妈妈带出门,是因为炸弹的声响让你抖了折扇的关系?”
      “……”菖蒲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那吃惊便被她化为了一种淡然的笑。
      “原来是这个原因?”三条听到了蓝染的话,他扭头忽然问道,这甚至让蓝染都说不出话。毕竟他的本意只是想与菖蒲交谈而已。
      “你们在说什么呢?”只有小川呆呆问道。
      “……”菖蒲原本凝固在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接了上去,世由里本想替妹妹挡下质询,却见菖蒲极大方地承认了下来,“是啊,都怪我胆子太小了。”她抿了抿艳丽的红唇,“哪一天能像世由里姐姐和杏佳姐姐那样独当一面就好了。”
      “你迟早会这样的,菖蒲小姐。”三条微笑起来,“曾经的世由里也是这样过来的,不是么?”他说完,终于重又转头和一边黑衣的世由里闲聊起来。

      许久之后,菖蒲身边的蓝染才颇不好意思地朝她说了句「抱歉」。
      “这没什么,蓝染先生。”她说完,终于扬起嘴角,“您是少数能看得这么仔细的客人,不负您「学者」的称呼。”
      “或许吧。”他说得没什么底气,但声音听来却很好。

      菖蒲微微扬起头:
      “蓝染先生,是随便聊点什么,还是玩些游戏?”
      “我不擅长游戏。”男子侧头。
      “您有些拘谨。”
      “也许只是惶恐。”
      “哦?”
      而听见这句反问,男子却又一笑而过,无意继续下去。他曾经见过真正的烟花巷中,花魁巡街时的模样,那是在许多许多年前,久到眼前这些人都还未出生时的事情。那时只不过觉得那是个漂亮的女人,算得上尤物却不会让他感受到更多的敬意。但今天,身边这三人的谈吐是超出他想象的优雅,这便是他惶恐的原因。

      是因为不曾遇到过这仿佛影子却幽香四溢的女子。

      “明明身处战争,京都却有这样闲适的地方。”蓝染感慨了一句,而一边的菖蒲也终于抬起头:
      “或许并非如此。”她望着对方褐色的瞳孔,“我们只是在制造安逸罢了。”
      “……”男子愣了一秒,“你可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他心中跃起了一个人,一个同她年纪相似的黑发女孩儿。她单纯可爱,而自己则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她渐渐成为他蛛网上一只不起眼的猎物。
      “我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相比姐姐们,我可要单纯太多。只不过比较那些尚未涉世的女孩儿来讲,稍微成熟了那么一点点罢了。”她笑着捂起唇,在看向身边男子时,才发现他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微笑。
      “那比我想象中的也要厉害不少。”他褐色的瞳孔穿过镜片看向一边的菖蒲时,她的视线却毫不躲闪:
      “这得感谢战争。”她字字玑珠,“感谢它才能造就被您欣赏的我。”话中带着一丝丝玩味,当少女的声音刚刚落下,这弥漫着樱花香味的花柳巷外,竟飞入了一只黑色的蝶。好似梦貘,却又带着些迷离的味道。

      “蝴蝶?”当杏佳的声音在清幽的客室内响起时,蓝染的表情却发生了一点变化。所有人都议论着是不是应该捉住这难得一见的黑蝴蝶时,它却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一如它的出现。
      “真可惜啊!”三条有些沮丧,他的手明明已经触碰到了那只蝴蝶。
      “抱歉,我去解个手。”坐在正中的蓝染微笑着说完,便起了身。他当然知道这蝴蝶,那是他们尸魂界的专用通讯器地狱蝶,想必能飞到这里,一定不是番队的事情。他会现身在京都茶屋这样的事情,又怎会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呢?

      「恐怕和崩玉有关。」
      这样想着,他便不得不匆忙起身去接收信息。

      室外的春风依然有些料峭,走廊尽头的竹帘被风吹得「哒哒」轻响,他却掀过帘子来到阳台,避开所有人,认真听着从市丸银那里传来的消息。
      一段时间后,那个房间便重又传来移门推响的声音,恰逢尽头竹帘被掀起,带着樱花的香味,男子抬眼便看到远处那身着华丽和服的女人也正巧抬头看向他。白色的面孔即便带着无奈,他也无法知晓,就好像是一篇难觅结局的小诗,菖蒲黑色的瞳孔仿佛墨点一般望着他,她的寂然甚至隔绝了身后三条他们的欢笑声。
      “你也出来了么?”
      “我是来拿些酒水的。”她解释道,春风摇动着她头上的花帘,她就像是夜空之下的那朵樱花。
      “那我随你一起去。”
      “这怎么可以呢?”菖蒲始终都扬着嘴角,“您应该好好珍惜今夜,惜时惜金,及时行乐。”
      “也许算不上「今夜」,一小时后,我们大概就要走了。”蓝染渐渐走近她,现在菖蒲华丽的振袖上已经沾染上了他的影子。
      “……”菖蒲紧紧抿住嘴唇,她望着不远处要比自己高上不少的男子,即便脸颊上带着一丝稚气,却丝毫不影响她像个极有陈府的女子那般,优雅地望着他。她在思索着什么,但思考的过程却很平静,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不久,她终于从胸口掏出了一张小纸片,“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去您府上听您倾诉一夜。”她处变不惊,但这句话却足够让不远处的男子吃惊不小。
      “你……”即便初次接触艺妓,他也对艺妓的行规颇有耳闻,那不是烟花巷中的花魁太夫之流,她们并不卖身。但很快,他却想起三条方才所说的关于美国兵不炸京都的原因,霎时对面前这位少女的举动无法预测。
      菖蒲早已看出他在想什么,所以她只是抿唇一笑:
      “您是正人君子,或者就是我看错您了。”此刻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俏皮的神情。

      男子不再说话,那半张白纸还悬在空中,男子在不久后终于伸手接下了纸片。在她转身前去拿酒的时候,他终于写下地址攥入手中,随后移门而入。
      这位少女很有意思,他忽然生出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对于女人,他多少是有些涉猎的。虽然他对这方面兴趣不大,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还是接触过不少有趣女子的。原以为战争中的世界,女人只会成为悲鸣的代名词,却不想在京都的茶屋内,这个初来舞子却让他难以释怀。
      所以席间,他将那张纸条偷偷塞给了重又坐回他身边的菖蒲,女子不置一词,仅是与周围的人重又欢笑起来。

      当天空犹如墨涂一般失去光泽后,三条他们终于告别了茶屋。蓝染找了个借口与他们分开,在他写下的旅店里重新置备了一个房间。
      不知为何,他或多或少总能想象出菖蒲的处境,而她会主动提出这样一个请求,也着实让他难以推测。
      他倚在榻榻米上,想起方才那只地狱蝶传来的消息,阿银带来的讯息让他心生愉快。他的计划一切顺利,剩下的就只有回瀞灵庭耐心等待而已。只是身处现世的他,在这宁静京都的街巷之上,看到那些金发碧眼的家伙,心中仍会有些不适。

      不久之后,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起身,将房门打开时,一位穿着简朴的女子便出现在他面前。
      已经没有苍白的面孔和殷红的唇,即便稍施脂粉,依然不能让面前的男子瞬间想起方才坐在自己的身边的那位舞子。
      “晚上好,蓝染先生。”
      “……”他愣了一秒,但很快就微笑着大方让开,“晚上好。”
      他关上门,扭头看向女子的时候,便调侃了一句:
      “没想到你竟然真能从茶屋到这里来。”
      “我瞒着妈妈说我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病。”她极简单地回答道。
      但很快,她手中的一只盒子还是吸引了蓝染的注意:
      “三味线?”
      “嗯,”菖蒲低声回应道,卸下妆容,她看上去更显稚气。虽然态度上,她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儿,“这也是背着妈妈拿出来的。听您倾诉,我想还是用一把琴来作陪比较雅致。”

      不久之后,她便闲坐在窗下,在对面男子的授意下,她重又演奏了一遍原本世由里所唱的那首歌。
      “明明已经是樱花飘散的季节,也许现在变为「樱花花团簇,睡莲正含苞」比较好。”
      “无论是哪一个季节,都会有已开与未开的花。”菖蒲说道,“但蓝染先生,您觉得如果一朵樱花直到现在这个时候都未开放,它的结局会怎样呢?”
      “怎么样啊……”蓝染闻到从窗外飘来的粉樱的清香,他明白现在已接近春末,很快樱花就要落尽。“会成为夏日里唯一开放的那一朵么?”
      “我并不相信它还能挺到夏天。”抱着三味线的女孩儿拨动了一根弦,古色的琴音瞬时在他们之间散开。“也许只能跟着那些开到烂漫的花一道从枝桠上落下。”

      蓝染望着被切入阴影之中的少女,她沉静的表情与他脑海中尸魂界里那个天天为他端茶递水的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不一样,正如她自己所说,也许是战争造就了这样的她,造就了让他都感到好奇的这样一个人。
      “你太悲观了。”
      “让您见笑了。”她却话锋一转,扭头看向窗外时,金发的美国兵正搂着一个日本女人从石板路上经过,“但事实上,现在的日本,不能按时开放的花朵确实只有落入泥土的命运。”
      她回过头,伸手拨动几个琴音后,便又续上先前,唱了起来。

      声音仿佛幽香的雨后菖蒲,同她的名字暗暗契合。
      曲毕,当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子时,他终于不似先前那般严肃,托着下巴望着怀抱三味线的菖蒲。在昏暗的烛光下,这样的表情让人无法移目。包括看似老到的菖蒲在内。
      “你刚才说的那朵尚未开放的樱花,难道就是你自己?”
      菖蒲望着他,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参透了她的意思:
      “也许我没看错您,今晚在这里的所有都只是一场梦。梦里的话我并不准备带出梦外,所以先生,会将纸片递给您,我只是想找一个陪我做梦的人而已。”
      而男子则只是望着她,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三条曾经告诉过他,他可以说些关于自己的烦恼于她们,因为她们是绝不会将夜里听到的话说到外面去的。
      “我知道那位三条先生真正的职业,即便这样,我们也还是微笑着面对他们,因为这是我们的规矩。”
      “原来……”他微微怔了一秒,“但即便是军火商,三条也还是站在你们这一方的吧?”
      “可挑起战争和延续战争是不会变的。”菖蒲望着他,樱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轻如薄翼。
      “……”
      “没有人会喜欢战争。”菖蒲咬着唇,她想起那些令她隐隐作痛的往事,她死去的父母,她战死沙场的哥哥。
      蓝染明白,她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但他并未主动开口问。事实上,他相信即便自己问出口,她也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而现在,战争让含苞的樱花只能放弃盛开的机会,早早落入泥土。”菖蒲说完,终于将三味线放到了一边的榻榻米上。“我们的行规当然是不能卖身,但方才席间,三条先生的话我也听到一二。如此乱世,如果真的遇到某个美国长官看中谁的话,这种事情也是无法避免的。”
      “……”蓝染皱了下眉心,也就是说三条那些话并非空穴来风。出于即将战败的地位,这国家未来的命运也只有任人摆布罢了。连天皇都是如此,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艺妓?
      “姐姐们明白自己的危险,即便不能个个都找到强有力的资助人,但至少,我们都不希望自己成为敌人床上的那个人。”菖蒲说得极现实,她一贯平静的谈吐,此刻终于因为激动而带上了微弱的颤抖。
      “那么你的意思难道是……?”他多少感觉出这少女话中的含义,这更像是迫不得已,即便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它事关重大。

      菖蒲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在看到不远处男子那张英俊的脸颊后,她终于弯腰吹灭了一边的蜡烛:
      “陪我做梦,在我不得不落入泥沼之前,我尚且希望自己能绚烂开放……”

      她走近了那个男人,在伸手搂住他脖子的时候,他的双手也终于攀上了她的后背……

      ※

      这的确只是一场梦而已,对于菖蒲来说,会选择这个男人替自己完成人生中最神圣的一件事情,许多年后再去想,也许是一时兴起又也许没有那么随便。
      但她并未在梦境中沉浸太久。黎明之前,她便起身穿好了衣服。只不过这样的举动,还是被惊醒的他在黑暗中抓住了手腕:
      “你要走么?”
      “是啊。”她很诚恳。
      “梦醒了对么?”男子的声音中带着一点迷蒙的沙哑,这在菖蒲听来多少有些心动。
      “……”她沉吟片刻,在两秒的间隔后才慢慢说道,“梦醒了。”
      “真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无情的女人啊。”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期对方能给予她什么山盟海誓,对于她来说,这更像是一场仪式,在这个时代努力坚守自己贞洁的一种方式。
      “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啊。”男子轻笑了一声,“明天开始我便会离开这里,很久都不会回来。”
      “……”她不带期待的心是正确的。
      “你讨厌战争,而我正在努力制造一场战争。”他在黑暗中淡淡说道。
      “是么。”她并不想刨根究底,每个人都有一两个秘密,在这之前,他甚至不愿向自己袒露哪怕一个,而现在,他却大方说出了一个。
      “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他补充道。
      “……”她能感觉出来,这个人并没有看上去的简单,但她不想知道太多。“您明明缺乏安全感。”她想起他在结束那件事后,蜷缩着身子躺在自己身边的模样,曾经的母亲在每个听到炸弹落地的夜里也都会以这样的姿势蜷缩在自己身边。她是多么害怕其中的一颗会砸到自己哥哥身上。
      “这也许是…高处不胜寒?”他淡笑了一声,“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个人很严谨,能说到这里,她想自己或许还是被他信任着的:
      “别害怕,天还没亮……”她低声说道,接着,她低下头捧起男子的脸颊,在轻吻过他后才说出下半句,“夜里的话,我是不会带出去的。”

      说完这些,她终于站了起来。想说「后会有期」,却想起对方刚才说要永远离开这里,她终究放弃了。
      而很快,对方的声音却袅袅升起,如同夜樱一般温柔:
      “后会有期,”他说,“我想几十年后,你就会见到我的。”
      ……

      她从未想过这句话的意义。当一切重又回到正轨后,她依然保留着自己艺妓的身份。
      几十年的磨砺,她见识过太多或快乐或悲伤的事情,甚至一次又一次的从危机中脱身。见证着自己的故乡,见证着这条花柳街渐渐从漂泊无依的悲剧中脱离。
      很多年后,她也成为了调教艺妓的妈妈,头发渐渐变白,丈夫也在不久后离世。当世界终焉时,她终于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她未曾想过死后的世界会是怎样一副模样。直到落入一个名叫「流魂街」的地方,才多少明白了什么。脑海里突然闪现那个飘散着樱花的春夜里,他的最后一句话。而不久后,她得知距离不远处的瀞灵庭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叛变。
      叛变的头领正是一位名叫蓝染惣右介的男子。

      她想起那时他说了一句「后会有期」,然而现在的她,印象里却只剩下这个男人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孤独身影。
      他一定尚不明白战争的意义,一定不明白战争对于一个人的伤害。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的她更愿意等一等。
      等待落败而归的那个孤独男子,真正放下任性以后的那位远方故人。

      -FIN-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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