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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雨欲来·光明之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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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
“相溶得较好,应该无甚大碍。不过大人真的考虑好了吗?医治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发生任何事都将难以挽回。”
“我曾蒙公主救过一命,此时不过是报答昔日恩情,理所应当。先生不必犹豫了,既然无甚大碍,就请先生尽力而为,发生任何事我甘心承担,绝不为难先生。”
我突然怨恨起记录史书的人,明明在上面写着“琼云滴血不可救”,却偏巧让我被人救下,成为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令人心生欣喜的漏网之鱼。
“那好,请凌三公子将公主扶起来,这位大人请与公主相对而坐。”
片刻,另一只手腕也被轻利地划开,血尚未流出,一双温暖的手已将我的手腕拉起来,彼此相接。细长的银针一一扎在我所不知晓的穴位上,无时,细小的温暖窸窸窣窣地从左腕传进来,右手边却似乎更加地寒凉了。
失去了光明之后,时间对于我来说成为了可有可无、不可窥探的东西。然而,当我与千吟对坐,暖意安静而不可抗拒地弥散开来,将寒冷推拒一旁,我却突然觉得时间是如此的安谧而漫长。
“凌三公子,请命人搬一盆炭火进来。”方先生的声音在这静谧中陡然响起,突兀而清亮。我听见针毡打开的声音,却不是为我。那双握住我的修长的双手微微发颤,却仍是坚定地不肯松开。
有人领命而去,但是,还未等他回来,我便听见了兵器相交的声音,以及一声高喝。
“什么人!”
“我去看看。”墨麒应声出门。随即,我们都听见了,他似乎刻意放大的声音。
“参见王上!”
机括声响起,我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靠在了一叠被子上,秋暝翻身躲进了密道。
“草民参见王上。”方先生不卑不亢地出声。
王欣欣然地走进来做到我的身后,一双纤长的手将我扶正。
“这位是……”
“回禀王上,这是名医方真方先生。”
“在这儿有多久了?”
“已过近一个时辰。”
“哦。甚好。你们一心记挂公主安危,找到后立刻寻人医治,回禀的时间都没有,真是有功之臣哪。”
“臣知罪。”
从此之后,尽皆是一片死寂。直到,我不再感到如坠冰窖,我的双手都有了知觉,可以按照我的意愿缓慢地活动起来。
方先生显然也注意到了。又是一番针灸后,他淡然地说道:“可以了。”
手腕上涂上了伤药,被小心地缠了起来。
衣料摩擦着发出簌簌的声音,坐在我对面的人已伏跪塌下,语气低沉而缓慢。
“参见王上。臣寻得公主而不报,欺瞒王上,有违旨意,甘领责罚。”
“公主既已性命无碍,便当做你们功过相抵。下次若再有违逆,斩。”那声音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方先生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公主此次有惊无险,只是仍需静养,一段时间难以下床走动,眼睛也需细心调养,不过相信以王上宫中名医的高明医术,一月之内便可令公主重新视物。还有,此次换血仅是暂时解决了毒性,公主此后仍不可饮酒。”
“如此多谢先生。”
“草民不敢。”
“来人!备车,回宫!”
车轮辚辚轧过石板路,我躺在一个温暖的车厢中,听着马蹄在我四周杂乱地踏步。
“公主感觉好些了吗?”墨麒的声音在车边轻声响起。
“还好。紫暮大人他如何了?”我也秉着一本正经的口气,装作无甚关系。
“回禀公主,紫暮大人在前面护卫王上。”
“知道了。”我不由自主地送了一口气。既然仍旧能够骑马护卫,那么千吟他应该没有受什么伤,也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安心地躺着,一路再无话。
不知是因为身体转好,还是春天真的来临,感觉到的天气正一天天地暖和起来。宫里的医官日日前来看视,至今已经快有一月。墨麒对于我的话几乎半句都不相信了,一丝不苟地监视着我把该喝的药一滴不剩地喝下去,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偶尔,王会来玉琼宫随意地坐坐,身边跟随着默无一声的千吟。
“妹妹今日怎么样?”
“劳烦王兄惦记了,我很好。昨日医官来说,我这几日也许就会复明了。”
“那便好。园里的花也快开了,等妹妹好了我陪你去走走。”
“如此多谢王兄了。”我熟练地找到茶壶的位置,倒好一杯推了过去。
“这两天很多大臣都多事得很,我恐怕不能常来看妹妹了。我让千吟替我,有事就告诉他。”
“王兄操劳国事也要注意保重身体,我这里什么都不缺,王兄不用记挂。”
“我让人寻了一些民间的小点心,一会儿尝尝。我也不打扰妹妹休息了。”
对面的瓷杯轻轻敲在桌面上,木椅摩擦着地板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小心地扶着桌沿站起来,欠身行礼。
“恭送王兄。”
接下来的几日,千吟果然按时前来,恭谨执礼,多一句话也不说。
第四日,他来时医官恰来为我换药。当蒙在眼睛上的药布一圈一圈地拆下来,我开始感觉到有模糊的光亮透了进来。我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光线汹涌地刺进来,我慌忙用手挡住。
“来人,将门窗掩起来。”医官果断地吩咐下去,而后恭敬地请我把手放下来,慢慢将眼睛睁开。
我听话地照办,屋子里的一切从模糊的一团逐渐清晰起来,从褐色的桌椅、瓷白的茶器,到角落的卷柜、窗边的书案,乃至门窗上的精巧雕花。我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象,竟像第一次见一般感到陌生而欣喜。
“公主此时感觉如何?”医官一身白衣规矩地坐在榻边一张漆木矮凳上。
“我能看见了。多谢大人一月来悉心照料,明祯感激不尽,改日自当到医馆亲自拜谢。”
“公主言重了,臣愧不敢当。”医官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这本是臣分内之事,自当尽心竭力。”
“大人快请起。”我匆忙抬手示意。
“多谢公主。公主今日虽然已经能够视物,但是仍需好好调养一阵,尽量避见强光。我给公主另开一副药方,连服三日,以巩固药效。”
“麻烦大人了。我稍后便派人随大人去取药。墨麒,送大人出去吧。”
“是。”
空旷的室内暗浮幽香,只剩下千吟侍立一旁。我挪到床边,小心地将双脚踩在发凉的地板上,确认这久违的真实感。
“千吟,我能看见了。”我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宫里的门窗都阖着,光线暗淡,隐约看得见纤尘飞舞。那一片朦胧的阴暗恍惚让我以为是在曾经相遇的那座破败的庙。千吟依旧一袭淡紫衣衫,眉目清朗,眸色明亮而深邃。他泠然地站立一边,腰间别着那把银剑,如他赠予的白玉一般高贵而出尘,孤冷清傲。只是不见了那抹若有若无的、浅淡温暖的微笑。
“千吟,带我出去走走吧。”我半抬起手,伸向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