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被夺取的名字》终见苍木

114、番外：未来[真270篇]

　　——我……一直在看着你。
　　褐色头发的小孩沮丧地抱着小皮球站在秋千架边上，全身都是脏兮兮的，一双暖褐色的大眼睛含着眼泪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活脱脱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他忿忿地想把球摔地上，但又舍不得，只能抱着可爱的彩色小皮球低着头等着母亲过来。
　　“纲吉是笨蛋！”
　　“得不到小红花的笨蛋纲！”
　　那些和他一样年纪的小孩做着鬼脸嘲笑他，绕着他转圈圈，边叫边跳，嫩红的小嘴里吐出的是天真无邪的话，仿佛述说功勋般一句句地说着糟糕的事实。那些孩子在公园里围着他，抓着沙坑的沙子一把把地往他身上洒。
　　“你们才是、你们才是坏蛋——！”
　　褐发小孩终于绷不住了，大声地哭了起来，呜哇哇的哭声刺得人耳朵疼。刚刚还在欺负他的孩子都傻了眼，手忙脚乱地扑上来拍掉他身上的沙子，那些没轻没重的力道打得他又疼又难过，哭得愈发凄惨。
　　“爱哭鬼是要尿床的！纲吉是会尿床的爱哭鬼！”
　　“我才没有尿床！”
　　他哑着嗓子反驳道。那些没有底气的、想吓他的小孩反而先为难起来，面面相觑了一会后，其中一个终于一脸肉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细心地挑出里面最难吃的口味，然后恋恋不舍地塞到他口袋里：“反正你不准哭！”
　　他兜着糖，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还湿漉漉地沾着水珠，脏兮兮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两条道，瞧着分外可笑。他呆呆地抱着球，然后抬起小手把球递给了那些孩子，声音软绵绵的：“谢谢……球！借给你们。不过妈妈回来了要还给我。”
　　他手里彩色的球立刻被抢走，满足了一开始的心愿的孩子看他没有哭了、立马欢天喜地地跑去一边玩。秋千架边上又剩下他一个人，全身灰扑扑，怎么看都是受刚过欺负的可怜样子，他却完全没发现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傻乎乎却又小心地从兜里拿出刚刚被放进去的糖，笨手笨脚地拆开，暖褐色的眼里带着单纯的满足和期待。
　　他含进了糖，一张小脸立马被那又酸又涩的味道刺激得皱成一团。
　　——我一直在看着你。
　　小孩紧紧地闭着嘴，直到糖在嘴里化掉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好像这样就能让嘴里那股怪味道散掉。那些给他糖的同龄人正玩得起劲，没人看到他这苦哈哈的样子。他觉得好像好受了一点，就靠着秋千架子，羡慕又期盼地望着那些玩着他的球的孩子。
　　始终没有人来叫他。明明他就在那里，却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一直到夕阳西下，天空中只剩下最后一层金色的光辉，那些孩子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他懵懂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从他身边经过，间歇还会遭受到玩闹般的推挤碰撞。他瘦小的身子被推得歪到了一边，忍不住扁起嘴，摇晃着跑到空地那边，期间甚至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抱着脏兮兮的彩色皮球，肉肉的小手在刮痕上擦来擦去，毫无特色的褐色眸子里依旧是干净得仿佛在闪着光。
　　——那么天真幼小的、那么纯真懵懂的、那么软弱无力的……二十年前的我啊。
　　——我一直在看着你，远远地，用着最后一份力量的……看着你。
　　褐色头发的青年终于走了出来，半透明的身体在意识的控制下渐渐加深了颜色，看起来就与常人无异。他站在孩童面前弯下腰，伸出的手掌仿佛要抹去小孩脸上的沙粒和灰尘。可孩子只是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眼睛里连警惕都没有。
　　那只伸过去的手猝不及防的穿过了那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连一点触感都不能给予，空虚的什么都握不住。
　　青年只是笑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安静地、微笑着。
　　“你在哭吗？”孩子蹙着眉望着他，最后烦恼地望了望天空，好像经历了颇为剧烈的心理斗争般把球往他的方向一递，“这个、给你带回家。”
　　“不对喔，我并没有哭。”青年只是摇摇头推拒了那份天真的好意，“……我只是非常伤心。”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非常的、伤心。”
　　青年始终微笑着。
　　“伤心？”孩子难以理解地歪着头看着他，实在分辨不出伤心和哭之间的差异，最后只能为难地说，“那你要糖吗？我家里有！……橘子味的全部给你。”
　　小孩艰难地改为单手抱着球，另一只短短的小手努力往青年的脸上伸，好像青年下一秒就会哭一样，声音软软的：“所以你不要哭了。”
　　“喜欢的味道应该自己吃呀。纲吉爱哭吗？”青年顺从地蹲下来以便孩子能更轻松地摸上他的脸，问道，却又轻声地自我回答了，“很爱哭啊……但是以后就不能这样了。”
　　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理所当然地穿过了他的身体，他迎着小孩惊叹的眼神，缓慢地继续说下去：“现在是唯一可以任性哭的时候，但是……现在就这么爱哭那么以后怎么办呢？与其在后面才发觉不能任性，果然还是现在就学会忍耐比较好。”
　　“大哥哥是鬼吗？还是神？”孩子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反复地伸着手，仿佛是在做什么有趣的游戏般，脏脏的小脸止不住地露出笑来，连球滚到了一边都没有发现，兴奋地发问。
　　“是神喔。告诉你未来的神。”
　　“那——大哥哥的名字是什么？我有没有变成机器人？就是那种很大、很大很大的……！”
　　“没有唷。但是会变得很厉害，可以在天上飞，就像动画片里的一样。”青年低声道，“同时也非常的辛苦。”
　　“你会找不回自己的妈妈。你只能偷偷地了解她，不敢接近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最后……依然爱着她并且为了她死去。”
　　“你要绞尽脑汁地布置一切，为了让她活过来甚至要放弃抚养了你很多年的人，你不能告诉你的朋友，你只能更加、更加努力的一个人去做。”
　　“然后所有无辜死去的人都会回来，这个世界会恢复到它崩坏之前的样子，很多的不幸都会消失，你的妈妈会醒过来拥抱他的孩子……但那不是你。”
　　“很多人会活着，除了你。”
　　——除了我。
　　“所以你才要哭吗？”幼小的褐发男孩仰着脸，懵懂地问道。
　　“是的，所以我才想哭。”青年亲昵地凑近了孩子，声音温和地，像是灌满了温暖和亲切，“因为我后悔了。”

　　他费尽心机谋划，把彭格列指环毁掉而将复仇者持有的石化奶嘴推上去，造就新的七三。复仇者再也不会是那种裸露筋肉的可怖模样，而因为新七三，伽卡菲斯一定会去找他们。
　　“我觉得我做了很多，因为我考虑了很多很多的人。”
　　彭格列没有了代代相传的指环，但同时彭格列十代一直隐藏的秘密也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甚至因为彭格列是打败密鲁菲奥雷的主力军，这个家族会被重新推上最高的位置，再度成为暗世界的无冕之王。而西蒙家族的指环也因他带来的罪得到了升级，拥有了崭新的力量。
　　“可我事实上什么都没做到。”
　　——我什么都没得到。
　　不管是生育了自己的母亲，还是养育了自己的“父亲”。不管是十四岁遇见的第一个朋友，还是二十四岁遇见的知心好友。他好像一直都那么笨拙，什么也处理不好，以至于什么都得不到。不管是被抛弃还是主动抛弃，他的结局只有孤身一人。
　　因白兰而死的人会复活——但被[泽田纲吉]杀死的他只能永远地徘徊在毁坏的彭格列指环内，直到它原七三一角的身份彻底被取代。
　　“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所以我并非是不幸的不是吗？”
　　能见到幼时的自己，这一定是代表时间的彭格列指环赋予的奇迹。
　　“我并不后悔我这么做。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青年说道，“但是我太愚笨了，所以最后虽然取得了想要的结果，但是也伤害到了另外的、很重要的人。”
　　“‘如果能做得更好一点就好了’——我是这样想的。”
　　——失去了我的复仇者会怎么样呢？他们要怎样对抗伽卡菲斯？
　　“所以你必须努力了啊。”
　　——所以你不能像我一样。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总有一天你会被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取代，他会有优秀的成绩让你的妈妈开心，而你会遇见很多很多打扮得很奇怪的人。他们全身都缠住白绷带，披着黑漆漆的斗篷，样子非常可怕。”
　　“——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青年的声音愈加温和，轻的仿佛很快就会被吹散，“他们对你非常好，尽心尽力地教导你，什么都会为你提前布置到……”
　　“……所以，请你一定要、做得比我好。”
　　——要是能有更好的结局就好了。要是能两全其美就好了。
　　——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如果这些诅咒般的只言片语和我的懊悔能被你记住，你是不是就能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呢？
　　孩子茫然地看着他，看着青年带着遗憾的笑容，看着他眼里猝不及防滑落的东西。那一滴透明的、好像眼泪的东西，在脱离眼眶的瞬间就碎成了无数的光点，仿佛从来就不存在过。
　　——你一直在哭吗？
　　孩子歪着头想问。但在问出口之前，带着焦急的女音已经从公园的入口传来，呼唤着他的名字。男孩一下就忘了他想问什么，颠颠地跑过去，露出稚嫩的笑脸抓着女子的裙摆。
　　褐色长发的年轻女人毫不在意自家儿子弄脏了自己的裙子，她把手上满满的菜篮子放在地下，蹲下身帮他清理身上的沙粒和灰尘，柔声安慰着独自呆了很久的孩子，笑着许诺下次不会再让他等这么长时间。
　　那种毫不作伪的关切，那种毫无保留的母爱，统统都是给这个孩子的。
　　只给二十年前的他……只施加给[泽田纲吉]的……！！
　　青年站起身，依旧微笑着。
　　“啊、还有大哥哥！”孩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跑过来，捡起皮球递过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改为放在他的脚下，“这个送给你。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看着年轻女人站起来，含笑望着孩子跑过去的背影。那种饱含温暖与柔和的目光追在孩子后面，在小孩停在他面前时，那目光就好像一并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胸口隐隐发烫，明明已经死亡了，却一下子凭空多出来一股酸涩的感情充斥了他的内心，连同那些隐藏在他内心的痛苦都淡化了一般，暖和得几乎身体都要融化掉。
　　“名字那种东西不重要。”他的笑容渐渐地淡了，却依旧温暖，“因为我只是个陌生人。”
　　——我只会是一个陌生人。
　　二十四岁的酒井佑人看着幼小的自己拉着母亲的手一起离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影在夕阳下仿佛镀了一层金，晃得他睁不开眼。那个脏兮兮的彩色皮球放在他的脚前，安安静静地呆着，直到被晚风吹动，滚到一边。
　　他的身体骤然分崩离析，由火炎构成的形体被硬生生扯碎，还原成橙色的大空之炎，在空气中渐渐熄灭，像是一场无人观看的小型焰火。在二十年后一切都迈向美好的那个时代，被隐藏起来的破碎指环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将这一角的七三的全部都移交给了它的代替者，瞬间损坏到了无法修复的程度。
　　——我只会是陌生人，而你也一样，小小年纪的[我]。
　　——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最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