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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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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浓厚的云层透出几点微星,月色朦朦胧胧叫人瞧不真切。山中起了些冷风,卷起繁茂的老树层层叠叠的叶,密厚的影子投在前行的温莆背上,几乎将他的身影细密地缠绕进天地苍茫之中。身后夜七府邸的光还远远透了出来,我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筵席上精妙的丝竹乐声,周身丝丝入扣的寒气和纹丝不透的静谧让我恍然生出一种即将跟着温莆踏进万劫不复之地的惶恐。
就在光线黯淡到我觑着眼都快无法看清脚下的山路时,温莆陡然停了下来。他声音淡淡回响在墨色茫茫的山野间:“你回去收拾收拾,过几日便去药庐吧,那里空了这许多年,须得重新修整下了。”
我心中顿时不知泛起什么滋味儿,原本以为温莆不会想继续留我在身边,如今却真是猜不透他心思。
“师父,我……”
还未及我寻得借口推脱,温莆便毫不留情地只用两个字打断了我的妄想。
“小黄。”
“徒儿谨遵师命。”
其实我早该知道,温莆本来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跟在他身边几千年来,凡是他想达成的事情,总能千方百计地实现,而我,也从来没有成功违背过他的意思。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逃得了的。”话音刚落他就捏了个诀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浑浑噩噩地施法回到我那杭州的屋子时,已经疲惫得只剩下翻身上床的力气。小黄呀小黄,我说这寿宴去不得去不得,这一去果然还是把我们两个都给赔了进去。
身子沾床就睡着了,只是这一睡似是睡了好久,五千年的过往如同一个虚妄的梦境一般在我脑海中起伏幻灭,有些事情早已模糊不清,有些事情却愈加清晰。
我两千岁生辰时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改变了我作为一个普通小蛇妖成长的命运,我很想尝尝雪芙山上的雪芙花做成雪芙糕是个什么滋味。没错,身为一个无偏无过懒散修炼的蛇妖来说,我并无甚优点或是缺陷,只是与我同住一个山头的树仙人晁落说:“你就是太贪吃,这张嘴迟早会害了你。”
晁落虽然老得已经不可考究实际年纪,每日迷糊比清醒的时候更多,一把白胡子比我的头发还要长,但是老人终归是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要多,而他们从如此漫长的生活中得出来的心得体会,不能说是准确无误,却往往有着深刻的借鉴意义,是非常值得我们后辈思量的。但是经验同时也告诉我们,年轻人都对老人迷迷叨叨的话都喜欢左耳进右耳出,非得去撞了南墙才回头,或者继续再去把北墙东墙西墙撞个遍,才傻愣愣琢磨出一点后悔。所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便在我两千岁生辰时印证了,也让我此后但凡遇到老人所说的话都会仔细放在心里品味一番,哪怕他说的是“米要蒸熟了才能吃”。
一般冒出什么吃的念头想法,我都是任由自己为了美食赴汤蹈火的。于是,就算我知道雪芙山上那群雪鸦以我这羞于对外人道的修行不大好对付,我也还是想去试上一试。据说这雪芙花是凝雪之精魄而生的灵物,只在终日覆雪的雪芙山上长着寥寥几株,花香凛冽,直接服下回味甘远,可固精培元延年益寿,入药也是一味难得奇效的药材,更神奇的是这雪芙花不论形态如何改变,都可一直保持凉寒之感,这炎炎夏日,吃一块冰冰凉凉清香甘甜的雪芙糕,真是最好不过的生辰礼物了。
我按捺住兴奋之情,咽下晁落亲手做给我的最后一个寿包,悄悄从正在打瞌睡的他旁边溜走,施了法往雪芙山奔去。茫茫大雪让我忍不住昏昏欲睡,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小心注意着雪芙花的踪迹并得避开那些诡异难缠的雪鸦。
终于还是给我在雪芙山顶被雪遮盖的石头缝里面发现了几株嫩白剔透的花朵,隔着风雪隐隐约约钻进我快堵塞的鼻子中的清冽味道确定就是雪芙花无疑,只是这石头立于山顶峭壁,大雪盖路,似实还虚,若一步不慎便身陷万丈悬崖,化成原型倒是更便于我险中采花。
摇身化作蛇形,悄悄向石缝滑过去,将将把那几朵花咬进嘴里,一声刺耳尖啼霎时传来。糟糕,还是躲不过雪鸦。
转眼一只通体雪白的红眼鸦凌空向我扑来,我们蛇族最难缠的对手就是这些飞禽,更何况这以凶狠刁钻出名的雪鸦,这下我也只得拼命去博一搏了。前有雪鸦,背靠断崖,这等凶险之境,我也不能化作人形,只能用我这吃遍美食的牙齿去撕咬了,不知这雪鸦肉味道如何,是否比得过树仙人曾经为我烹制的烤乳鸽。
那雪鸦嘴尖利更胜其他飞禽,极快地上下翻飞啄向我,可我这两千年也不是白白修炼的,腾挪翻转避过这凶禽的几番撕咬,雪鸦想是几次伤我不到,焦躁起来,我蛇尾一摆引它靠近,旋即摆头一咬,这一咬用了八成力道,硬生生地将它尾巴一块肉给撕了下来。雪鸦受这一创顿时身形不稳几欲坠下断崖,我也得了空隙修整一下。呸,呸,吐掉咬下来的雪鸦毛和肉,真是难吃!又柴又涩,也不知雪鸦在雪芙山上靠吃些什么为生,竟生的如此难以入口!
孰知,那断尾雪鸦突地发出三声长啼,我顿时心凉了半截,我怎么如此大意,这雪鸦又岂会只有一只,雪芙山的雪鸦可是成群而生的呀!它这一叫定是唤来同伴,一只尚且如此难以对付,今日若被围攻,我绝对毫无胜算。
来不及等我细想,十来只雪鸦又不知从何处扑将过来,看来我这贪嘴果然要害了我的命,今日我小白就要成为这群雪鸦冬日进补的蛇羹了吧。
当我被成群疯狂啼叫的雪鸦撕咬得浑身是血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滚下断崖,我吃了那么多食物却也不想做了别人的食物,摔死了也不能便宜了这群老鸦做吃食!
待我再次能唤起些意识的时候,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片,我果然是到了幽冥之境了么。只是那黑色怎么离我越来越远,呀,是黑色的人影,黑无常大哥,你要把我抛在这黄泉之路了么,过不了奈何桥你教我如何投胎转世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
“砰”的一声我似乎从什么地方又摔了下来,尖锐的痛觉总算让我完全睁开了眼睛,只是,看这周身的环境,似乎也不是冥域吧。算不得富丽堂皇却也是精秀雅致的房间,缭缭药香不疾不徐钻进鼻中,令我瞬间沉下心绪。
忽而有人扯住我蛇尾,一手将我倒提起来。眼前一片墨色的衣袍,头顶一个声音传来:“所有蛇骨都碎了,还不安生待着。”说罢便把我扔回床上,原来我还没有魂归地府啊。
我低头一看,自己竟被包裹得似一个笔直的白色棍子,刚刚摔了那么一下只觉得刺痛难当,没料到是全身骨头都碎了,看来此番真是命大,待我痊愈之后定斋戒三日,感谢天上神明保佑。
我勉力换了个姿势,想冲恩公道谢,这一看,心中不禁暗暗赞叹,我这两千年来穿梭各地遍尝美食,也算是有几分见识,只是从未见过如此人物,算不得风神俊朗,却有自有清隽秀雅的风姿流露出来,让人顿时如沐清风润雨般心也变得柔和温软起来,一袭墨色长袍虽简朴却恰到好处衬出这人与众不同的风流情态。
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呐。我心中如此感慨,却一不小心顺嘴叹了出来。
这人温温一笑,道:“小蛇眼神倒是没摔坏,我乃天界药仙温莆。”
原来真是神明保佑,我居然好运地被一个神仙救了。我急急忙忙谢道:“灵青山蛇妖小白叩谢上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仅凭药仙差遣,绝无怨言!”
“呵,我瞧见你身上正好藏有我要的雪芙花,便顺手拿了去,救你这一命就当是抵了药钱。”温蒲不甚在意。
这位神仙的性格还真是特别,不过也不能要求天下所有人都不计回报,天生圣母呀,只能装作客气道:“承蒙上仙看得起,是我的荣幸。”
药仙温莆收拣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这是天庭药庐,我平日种药炼丹之地,地方偏僻,甚少人来,你就安生在此休养罢。如若乱闯,惹事生非,这天界神仙都不是好相与之人,哪怕是哮天犬养的波斯猫也能让你马上收拾收拾准备回炉重练。”
“谨遵药仙教诲。”我甚是惆怅地答应,原来一只狗都有宠物,我却连个跟班的影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