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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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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天道吉日,宜出行,宜婚嫁。仪凤阁外的海棠花开得格外明艳,迎风俏立,楚楚动人。两只不知何处飞来的喜鹊天晃晃亮就落在了枝头,唱着欢快的调子。晴暖的日光铺满桌上整齐叠放的大红嫁衣,五色的丝线绣着飞凤来仪的图案,凤凰的寸寸尾羽在金色阳光下生动得像是要飞起来。眼前无一不是吉祥之景,连踏进门来帮我梳妆的婢女都满心欢喜地赞叹着我极好的福气,那些娇嫩如桃花的笑脸染着喜气洋洋的红晕,仿若今日即将穿上嫁衣的新娘是她们自己。
她们一面轻声埋怨我“时辰不早,公主还不快些梳洗,待会儿还要去叩拜天帝,误了吉时可是大大的罪过”,一面又娇声取笑我“定是想着今日就要见到魔君,昨夜高兴地未曾睡好”。我保持着昨晚的姿势端坐在床榻上不置可否,只任由她们摆弄着套上层层叠叠的厚重喜服,手里紧紧握着此刻也不言不语的小黄,被拉到摆满各式各样脂粉与头饰的镜台前开始出嫁之日的梳妆打扮。镜中的人面色苍白,眼睑落着深深阴影,杂散的头发披满肩头,原来今日要出嫁的我就是这幅模样。一名侍婢拿着浸过水的温热毛巾将我的脸细细擦净,又忙着将香粉胭脂涂抹在我脸上,一名则在身后将我的头发理清梳顺,挑起几缕发丝绾成繁复的花样,不时举起些钗环询问我的意见,我只木然点点头,随着她们的心意去妆扮。
院子里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两名侍婢停了手中动作,向来人深深一福:“药仙。”
我缓缓转过头,一月不见的温莆还是那副清雅随意的模样立在门外,双手负在身后,温润的眉眼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我们师徒有话要说。”
两名侍婢对视一眼,应了温莆退出门外。
我看着眼前这个唯一可以算作亲人的男子,心中千丝百绪翻转一遍,最终也只憋出一声:“师父。”
他慢慢走近,不言不语地低头打量着我。我与他已有十来日未见,今日他这样突然走进来,我却仿佛觉得比那三百多年的分离还要久,久到我开始有些后悔这许下的婚约,久到我已不知如何坦然在他面前谈笑,久到我觉得今日之后这个叫温莆的人将会永远从我漫长的生命中消失不见。
温莆负在身后的手拿出一支红木发簪,雕成一朵小小的梅花样式,举到我面前,道:“没什么贺礼好送你,这支木簪是我亲手雕的。”他轻轻抬手,将发簪插入我发髻间,闭了闭眼仿佛自言自语着:“若是喜欢就随身戴着吧。”
我侧身打量着镜中的人,清秀的眉眼被描画地细长而浓丽,雪白的腮边晕开海棠花般醉人的嫣红,眉心点着一朵紫金花钿,满头青丝绾成端庄的发髻,插着金丝绞著的双凤钗,而藏在金翠摇曳鸾钗间的木簪,如同一朵红梅落在发丝间,毫不起眼,却似乎蓄着引而不发的暗香。
温莆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望着镜子若有所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突然俯身向我靠来,垂在身侧的手举起,一瞬间似是想要抱住我,但又忽而放了回去。只是保持半倾着身子的姿势这么站着。温热又有些急促的鼻息扑打在我耳边,镜子里红衣黑服的一对璧人宛若故事里姻缘美满的夫妻,明明有着我与温莆的样子,却又是梦中都不该出现的人与景,我只不敢动地睁大眼睛,盯住镜中二人,心里有些妄想能将这情景记得再深一些再长一些。
温莆终是打破了这难道的宁静,几不可闻地轻声在我耳畔道:“你究竟是否愿意嫁给魔君?”
我心中沉了沉,却不知如何来答他这样一问。这亲事原本就不是我所预料的,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妻子总还是觉得惶恐,可是,这几日人人都来对我贺喜,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羡慕,也让我恍惚觉得这喜事真是值得我欣喜的。我既没有与人私定终身,也没有与人两情相悦,这样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夫君,也许真的会让我此生幸福安乐吧。
温莆见我并不答话,微微侧开身子,垂下眼睑,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吐出比磐石还要坚定的话语:“你若不想嫁,谁也勉强不得。”
我惊异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他却不再多说半个字,转了话题若有所思地抱着手臂说:“眉好像淡了些。”
我瞬间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却还是控制不住道:“那师父帮我画一下眉吧。”语毕才发觉方才竟带了些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撒娇意味,一向以厚脸皮自称的我,脸颊也不禁泛起来一些陌生的热度。
温莆微微一怔,微微蹙眉认真打量了我片刻,竟当真抬手拂过镜台,仔细挑了一支乌青眉黛,修长的两指夹住,倾了身子细细描起我的眉稍。时轻时重地触压,间或停顿看看自己画的样子,眉黛在他手中有几不可见的颤抖,如同头一次提笔写字的孩童,认真又局促地想要作出最满意的作品。
窗外喜鹊叫得欢畅,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盛着日光垂落在枝头,我嗅着他抬手带起的温软药香,瞧着他带了丝微红的耳廓,甚至靠着凤袍层叠广袖的掩护悄悄扯一下他垂下的发丝,忽然觉得今日也是这样好。
婢女迟疑的敲门声打断一室的宁谧。温莆将眉黛轻轻放在镜台上,仔仔细细盯着我,目不转睛道:“记住我今日说的话。”语毕便毫不犹疑地推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