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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四姨 ...

  •   凭着一时意气出门,方小米几乎什么准备都没有。从一个城市流落到另一个城市,仅有的高中学历再加上并不强壮的身体,注定了他很难找到安身之处。
      在家里那会儿,长这么大,老娘连一条手帕都没让他洗过,娇惯得油瓶倒了都不带扶的。莽莽撞撞地一踏入社会,什么都要靠自己,既无人带领,又没有个一技之长,开始的时候,方小米几乎什么活儿都干过,出门打工者的种种委屈都受了,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也算尝到了人世艰辛。
      可即使他再后悔,只要一想到回家要面对老头的那副嘴脸,下狠心发毒誓:“就是死在外面,老子都不低这个头。”
      无论日子再苦再难,擦干眼泪咬咬牙,愣是干熬着。

      第二年快春节的时侯,方小米当时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喜庆的年味渐重。很多工人都回家了。他无处可去。只得和几位同样无家可归的人待在一座简易的工棚里。那都是些看上去很怪异的家伙。惯来沉默的方小米仿佛很惹他们讨厌。见他孤身一人,就摆明了欺负他,很多他们不愿意干的活儿,谁都能指派他去做。
      就像现在,方小米跟另外一个倒霉鬼,抬着一根巨大的水泥管子,艰难地一步步挪移着。拼了全身力气,牙关紧咬,脸憋得通红,胳膊粗的铁杠子压得他根本无法直起身体……
      半道上,后面膀大腰圆的同伴终于受不了他一路摇摇晃晃地磨蹭,猛地撂下杠子,骂骂咧咧嫌恶地说:“你这个瘦逼样子出来干什么□□屌活儿?家里人都死绝啦?妈的,遇上你这么个货,真他奶奶的倒了八辈血霉。”
      方小米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吭声,因为这不知道已经是他的第几份工作了。市场上招工的一看他身材单薄,有气无力的样子,没有哪个地方愿意要他。这份工是他好容易苦苦哀求来的。当时那个工头半是同情他,也半是因为年尾实在招不到人,才答应收留。这当口,方小米可不敢再捅出什么篓子了。
      那个同伴也不理他,自个儿抽着烟,蓬头垢面的方小米喘着粗气,呆呆地靠着水泥管子,二目无神地看着前面车来车往。忽然,一辆开过去的出租车又倒了回来,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下车,远远地盯着方小米。左看右看,又不太敢上前的样子。
      方小米仔细看了一眼,忽然低下脑袋,忍着快要流出的眼泪,再抬头,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四……四姨!”
      原本犹疑的女人听到这一声,终于确认,奔上来一把搂住方小米,一边哭可怜的孩子,一边哭可怜的姐姐,还夹杂着大骂方小米那畜生老子。工地上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纷纷聚拢过来。好奇地盯着看。
      四姨擦了擦眼泪,回头对着他们喊了一句:“告诉你们老板,不干了!”不由分说把方小米拽着就走。

      方小米的手被四姨紧紧攥着,上了出租车之后。看到他满脸污垢衣衫破烂的样子,忍不住带着哭腔,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地说开了:“你这孩子,没了妈也就没了爸,你就谁都不靠了。四个舅舅三个姨,哪个家你不能去?你妈走了之后,我们跟那个畜生也断了来往,根本就不知道你家的情况。
      四舅不放心你,去年打电话给他,问你怎么样。你那个当老子的不是人,他还说把你安排到哪儿哪儿去了,说你怎么怎么好。我们想着就放心了,毕竟是你老子,不会不把你当回事儿的。
      刚刚我在车里老远就看着像你,还觉着不太可能。想你外公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要知道你在外头干这个差事,你让他脸往哪儿放?唉!当初要不是我三姐死心塌地的要嫁给那个畜生,你这孩子怎么会受这个苦啊!”
      四姨一边说着,一边摸着方小米伤痕累累的手,想着三姐在世的时侯多娇惯这个儿子,忍不住又呜呜地哭。
      方小米没有做声,静静地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四姨才柔声地说:“小米,四姨不是怪你,看你这样,姨心里不好受……”

      没多久就到四姨家了,那是个单门独户的私宅,四间正房外带一个小棚子,方小米十四五岁放暑假的时候来过一次,跟二舅一起,记得好像是四姨夫过生日。
      四姨当年在娘家还没出嫁的时侯,跟方小米的妈也就是她三姐很亲近,所以对方小米也比对别的孩子更热乎些。那次本来只打算待一周,愣是给留着住了一个多月。再次到了四姨家,依然很熟悉,也很亲切。这段时间他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已经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过真正“家”的感觉了。
      四姨看到方小米在门口欲进又止,有点儿畏缩的样子,上前把他拉进来,不停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到了四姨这儿就是到家了。”
      说着赶忙到卫生间,打开取暖器,放了满满一池子热水,说:“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弄点吃的。”
      缓缓坐到浴缸里,水有些烫,刺激得身上的淤青冻伤处一阵阵的疼。但他咬着嘴唇忍住。仔细地小心擦洗着。
      过了一会儿四姨在外面叫他:“小米,我把你四姨夫的衣服放这儿了,你先将就着换上,明天我带你去买两身,你洗好了出来吃点东西。”

      坐到餐桌边,一只白瓷大碗摆在面前,清鲜的汤,沉浮着大个的纯肉馄炖,细碎的葱花。飘着诱人的香气。
      四姨在厨房边忙活着边说:“快趁热吃,吃完了就去床上躺着看看电视。待会你姨父和妹妹就回来了。等明天我跟你外公和舅舅们打个电话。商量下你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哪儿都别去了,就在我这儿待着。”
      方小米低着头,一滴眼泪落在碗里,搅动着汤勺,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看着四姨麻利的身影,手脚不停地收拾这个整理那个,嘴也不闲着,不时问他几句话。霎时间,感觉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傍晚的时候,四姨父跟表妹媛媛一起回来的,看到方小米这个样子,不善言辞的四姨夫闷闷地吸着烟。表妹跟四姨一样,难过得不行,哭着说:“小米哥,你就在这儿住着吧!我们单位还招临时工,要不你改天去试试。”
      四姨夫在氤氲的烟雾中有些犯愁地说:“你说得轻巧,哪儿那么容易,你那个单位我托了多少人才把你送进去,到现在还关系还没有转正。”
      说着起身拍拍方小米的肩膀,淡淡地说:“先住下吧!这事不急,过两天再说。”
      四姨也在旁边附和:“对对对,先养好了再商议。”
      当下吃晚饭,闲谈一会之后,就安排方小米睡到小隔间里去。

      半夜,方小米忽然醒来,听到隔壁四姨和四姨夫嘀嘀咕咕地好像在商量着什么。迷迷糊糊中,四姨坚决地说:“不行,他不能干这个,太辛苦了,这跟他在工地有什么两样?”
      四姨夫低低地说:“你以为现在工作这么好找啊,就这个我还不一定能办成呢。难不成你真养着他?”
      停了好一会儿,四姨说:“我就当个儿子养着他。不行啊!”
      方小米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开始冷静地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家,他也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可这会儿四姨肯定不会让自己走的。
      他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只看着窗外冷冷的月光……

      第二天,四姨一看就摸摸他的脸问:“小米,昨天没睡好吗?气色这么差?”
      方小米眼神躲闪,强笑着说:“四姨,挺好的!”
      吃完早饭,四姨说:“小米,跟我上街去,姨给你买两身换洗衣服。”
      方小米赶紧说:“四姨,不用,我带衣服出来了。待会我回工地上去拿,顺便把工资也结了,我在那儿做了快三个月了。”
      一听这个,四姨昨天哭得肿肿的眼睛又泛起了泪光。方小米安慰她说:“没事,四姨,其实平时也没那么辛苦,你昨天也就正赶上看到我比较累的活儿了。”
      四姨擦了下眼睛说:“嗯,那我跟你一块去。”
      方小米说:“不用,姨,你忙你的,我拿了东西就回来。”说着就穿好鞋准备走了。
      四姨赶在门口关照:“那你早去早回啊,姨待会去买个菜,就在家等你。”
      方小米答应着就出了门,回头远远看到四姨还在门口看着他。他挥挥手,喊着:“四姨,你回去吧!我走了。”

      方小米回到工地收拾了包裹行李,到了工头那儿工资却结算不到,说是老板回老家了,要等年后他来了再说。咬咬牙想想:算了,不要了。背上包提着行李就站到马路边。
      年尾的交通特别忙碌,一辆一辆车上装满了回家的人,寒风中的方小米,愣愣地也没有招手,当看到一辆长途汽车在他面前停下,售票员招揽他,没有犹豫就上去了。也不知道是开往哪儿。反正就这么走了吧!
      车里人很多,已经没有位置,司机抽出一个小凳子,让方小米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他倚在一根栏杆上,眼神茫然,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儿?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心情随着落日沉沉西坠……
      来到另一个城市,陌生的环境,方小米开始又一轮找工作的艰辛。可快过年了,差不多的地方都关门歇业,倒是有些乌七八糟的娱乐场所还要人,可他不敢去,怕被骗。数数身上的钱已经没剩下多少了,旅社肯定是不能住的,于是白天到处看招工讯息,晚上就四处游荡。实在太困了,哪儿适合就在哪儿将就着睡一会儿。就这么混着到了年三十,各门市店铺大多都不再营业了,虽然外面披红挂绿还很喜庆,但已经没什么人了,冷冷清清的,这会儿正是一家团圆吃年夜饭的时候
      方小米把行李和包都背在身上,冒着雨雪,顶着寒气,一手拿了一个三毛钱的粗面馒头,一路走一路啃着,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荡了一夜……

      好容易捱到年过完了,广告栏里呼啦啦就贴满了各类招聘信息,经过一番仔细比较,方小米终于选定了一份送快餐的活儿。那是一对本地的小夫妻,做快餐已经有几年了,生意不错,本来每天是男的送,由于他们这家饭菜花样多,份量足,今年一开始就接到几个地方的长期订单,实在忙不过来,就想雇个人。
      他们看到前来应征的所有人中,就这个小孩言语不多,挺本分的,虽然不那么强壮,不过这活儿其实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气。方小米感觉老板夫妇也挺实在的,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他提出可以先试用,管饭就行。这么一说,事儿当即就定了。
      于是,方小米每天骑着三轮车穿梭在这小城的大街小巷。一天分中午和晚上两趟。开始的个把月,送完全部的盒饭之后,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的时侯,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不是自己的一样。
      随着每天的锻炼,路熟了也知道抄近道,方小米也渐渐习惯了。不管怎么说,这活儿毕竟比工地上做苦力要轻松得多,时间虽然长了点儿,但多劳多得。老板也不算苛刻。再加上方小米这几年没什么染上什么不良嗜好,慢慢地就有了些盈余。同时每天的体力劳动,人也健壮了一些。他很满意现在这个状态,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这天早上四点不到,跟平时一样,方小米早早地就来到快餐店里准备,先骑着三轮车跟老板到蔬菜肉类批发市场,拖回来之后,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然后交给老板娘在一口大铁锅面前挥汗如雨。
      方小米跟老板在一旁就做准备工作,等一样完成,立刻开始分装。所有饭盒都装满之后,一一盖上,再绑上根皮筋。接着手脚麻利的把几百盒快餐根据不同的种类和区域,一份份分门别类码好,放到几个泡沫做的简易保温箱内,堆得高高的,盖上棉被,再抬到三轮车上。随后把餐单揣到外衣的口袋里,跟老板夫妇打了个招呼,蹬上车就出发了。
      一年半的时间,方小米的腿劲儿渐长了,轻松地踏着三轮车也不觉得累。原本有点稚气,圆圆的脸,日晒雨淋中渐渐磨出了棱角,显露出一种成年人的坚毅神情。算起来,今年他快二十岁了。
      出了巷子口来到大街上,迎着匆匆而来的人流,方小米灵活地转动着三轮车把手,自如地穿行,嘴里不停的喊着:“哎!让一让,让一让!”
      没走多远,忽然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车子,刮落了两个饭盒。
      方小米急忙刹住三轮车,赶紧下来,看那盒饭并没有洒出来,蹲下去拿了起来,撩起衣服擦去灰尘,嘟囔一句:“走路不长眼睛啊。”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走到他身边的那个人,先吃了一惊,随即,脸上“刷”就挂上了霜,一言不发迅速起身,将盒饭重新放到车上,准备跨上就走。
      “你个小王八蛋现在不得了了啊,见到老子你就装不认得?”方小米的老头气急败坏地叫嚷道:
      方小米转过头,厌恶地看着他,冷冷地说:“我是王八蛋,你是什么?”
      方有发当即冲过来就要揍他,却被另外一只手牢牢抓住,狠狠地推到一边。方小米这才注意到,刚赶过来的那只手的主人站在面前,盯着他没说话,原本要走的方小米立刻不敢动了,下了车,没有上前,只是低下头,有点儿害怕地叫了声:“外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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