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之畔月如弓》雾浓催花雨

5、黑寡妇玄心

　　天启三十七年中秋，天山，苍府。

　　《十五夜望月》

　　中庭地白树栖鸦，

　　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知秋思落谁家。

　　——【唐。王建】

　　“姐姐，等等我！”

　　“快点儿，再晚了小心娘骂你。”

　　两个少女急忙从屋里跑出奔向院子，身后的侍女端着花果糕点紧随其后。两个女孩年龄都不大，较大的紫衣女孩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小的粉衣就只有十一二岁，较大的那个虽不至于美若天仙但也是少有的绝色，小的还不足以形容，但也长得清秀可爱，都是顶爱玩的年龄。

　　苍锦心带着妹妹穿过院外的游廊，廊外是一个几十见方的池塘，池里养满了各色锦鲤在天山这样除了雪山就是沙漠的地方尤其罕见。锦兰顺手抓过一块身后侍女盘中的糕点使劲向池中丢去。瞬间引来一大群争食的锦鲤，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光，惹得锦兰拍手直笑。

　　“我的小祖宗，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逗鱼玩儿，小心等会儿婶娘狠狠的骂你。”锦兰吐了吐舌头，被锦心拉着向祠堂隔间跑去。这祠堂除了平日里会派小厮打扫外是不许人轻易进入的，女眷更是不行。今天正逢中秋根据当地习俗男丁要在祠堂祭祖而女眷则要在祠堂隔间里祭拜兔神，许愿祈福。

　　锦心到的时候隔间里早已跪满了人，婶娘和娘亲跪在最前面，堂姐妹们依次跪在后面，锦心拉着妹妹悄悄跪在了队伍的最后。隔间正中间是一方等人高的供案，供案正中是一尊兔神的塑像。神像前摆着一个香炉，炉里的香正开始燃烧，冒着缕缕青烟。案上的兔神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衣，头上梳着云鬓，一派慈祥。磁白的脸上一张三瓣嘴加上两颊边两坨艳丽的腮红让它看起来又有了几分滑稽可笑。女子中秋祭拜兔神已有近千年的历史，这个兔神便是月宫里嫦娥的玉兔，女人祭拜兔神以期盼美丽贤惠，又因兔子具有超强的繁殖能力，且每次都是双胎，拜兔神又有求子的意义。锦心望了望供案上的兔神，随即低下头闭上眼双手合十祈祷。一旁的锦兰拉了拉姐姐的衣角被姐姐赏了一个“板栗”，惹了个没趣便嘟嘟嘴学着姐姐的样子做了起来。

　　等到供案前的香燃尽后，跪着的人便陆续起了身，房外的丫鬟们推开门，收拾地上的蒲团。屋里的人依次退出，婶娘萧氏走在最前面，锦心的娘亲吴氏紧随其后，在后面就跟着两人的几个贴身丫鬟。其他的人屏退左右，让出中间的一条道。萧氏走到锦心身旁停下，审视着两人，锦心赶紧拉着锦兰低下头，萧氏留下一句“没有规矩，给我在这里跪到天亮”便愤然而去。吴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便跑着向萧氏赔不是去了。锦心拉住想向吴氏求救的锦兰，默默跪在自己丫鬟拿来的蒲团上。四周传来一阵阵讪笑，锦心早已习以为常。自己母女三人一向在苍家没什么地位，被这样对待也是很平常的事儿。

　　苍家世代都是御医，在天山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苍家当家主母是锦心的婶娘萧氏，萧氏嫁的是苍家的长子苍棋福，也是先皇时的太医令。曾救过病危的先皇从此荣宠千万，现虽告老归田但在朝中的威望还在。吴氏的丈夫是苍家的次子苍棋瑞，苍棋瑞比其大哥小了十多岁，长兄为父，自是对其大哥一向敬重。现也在太医院就职，虽医术不输其大哥，但还是少不了被人说是凭借其大哥的身份才有了现今的地位。萧氏本是当朝兵马大元帅萧广的胞姐，自小性格嚣张跋扈，而吴氏只是出身于一般的书香世家，自是处处受萧氏的压迫。况且苍家家规一向是医术传男不传女，萧氏已有三子八女，而吴氏已年近不惑却只有锦心锦兰这两个女儿。等以后女儿都出嫁了，她在苍家便再没了靠山，因此吴氏只能处处讨好萧氏以求为母女三人在苍家求得一席之地。

　　渐渐的屋里就只剩下姐妹两人，锦心默默跪在神像前，而锦兰却贴在锁着的门缝向外张望。今夜的苍府处处张灯结彩，主仆成群的在桂花树下吃着糕点赏着月，池畔的凉亭里，吴氏正为萧氏剥着葡萄陪着笑脸。月正园，正沉浸在赏月的氛围中的众人不知圆月不远处阴云正在慢慢袭来……

　　锦兰见从门缝里也看不到什么，便无趣的从门边离开。回头看见姐姐正端跪在蒲团上，闭目眼神，就拉了拉她的衣袖，拉了半天锦心才睁开眼。

　　“乖乖跪好，小心等会儿婶娘来了又有你好看的了。”

　　“没事儿的，现在婶娘正赏月呢，哪有心思来管我们。那那，姐姐，你今天向兔儿爷许了什么愿，是不是许了叫徐大哥早日来娶你过门？”

　　“瞎说什么，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锦心恶狠狠的骂了锦兰一句，被妹妹看破心事自是有些恼怒，若被婶娘听了去，保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不是吗。那你还让我陪你出去见他，害我回来晚了在这里受罚。徐大哥还对我说等明年参加了春试中了状元就回来娶你呢！哼，姐姐坏，不理你了！”锦心听到这些心里自是溢满甜蜜，想来刚才说话语气重了点儿。便说了两句好话，哄回来锦兰，再向她打听了一些许长留给锦兰说的一些细节。锦兰细细讲了便见姐姐红了脸，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听完锦兰说的，锦心细细嘱咐锦兰勿要向别人透露半个字，连母亲也不行，锦兰疑惑的被姐姐逼着答应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锦兰便起来睡意，倚在姐姐身上慢慢谁去。半夜下起了大雨，一群黑衣人潜入苍府，杀死了正处于睡梦中的人。一夜之间苍家上下三百多人均被灭了口。大雨把血水冲的到处都是，满眼刺目的红。

　　锦心是在半夜被冷醒的，此刻妹妹正抱着她睡得香甜。轻轻放开锦兰，锦心听到外面的大雨声，想是降温了，便到隔壁小屋里去拿侍女为她们备下的被子。拿回被子为妹妹仔细盖上，此时仅有的睡意也被冻没了。锦心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雨下的很大，外面一片漆黑，传来阵阵泥土的土腥味及血一般的铁锈味。锦心心里一惊，仔细向外看去想寻找守在外面的侍女，恰好一个闪电伴着雷声把漆黑的夜空照的透亮。门外，那个曾在婶娘面前告过自己小状的侍女正倒在血泊之中，青乌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整个脸被雨水跑得惨白，像地狱里跑出的恶鬼。锦心满心惊恐，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不由得从眼眶里簌簌的落了下来。努力平静下来，望望身后正打着轻呼的锦兰，心里便多了份坚定，家里的其他人估计都是凶多吉少了，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轻轻推醒锦兰，捂住她的嘴扫视了一下这个狭小的空间，便带着妹妹躲了起来。

　　没多久，隔间的们便被一脚踢开，进来两个蒙面黑衣人，那两人都是全身湿透，手上提着的尖刀和身上都滴着红色的水。两人仔细扫视着这间屋子，最后在铺着的被子前停下，一人蹲下摸了下背面。“还是热的！”在搜索了一边屋内，最后目光停在隔壁小屋的窗户上，“追！”两人便飞快的闪了出去。锦心拉着锦兰躲在了供案的底座下，上面被布遮挡着才逃过一劫，锦兰开始还在气恼姐姐捂住她的嘴，现在看到那两的凶神恶煞的人吓得只能无声的流泪。虽然不知道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此时也明白定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儿。锦心深知那两个人追了一会儿没追到定会很快回来，这里很快就会不安全，要想活命，必须带着妹妹逃出去。走大门是绝对不行的，其他地方可能还有很多的杀手等着她们自投罗网。拼命的回想哪里有类似密道之类的可以通往府外，灵机一动锦心便有了注意。隔壁的祠堂里因该有密道，这是当地各家公认的秘密，应该就在祖先牌位的下面。而这里与祠堂没有通道可以过去，但两间屋子之间的窗户是相通的，以前自己被婶娘罚跪时曾因好奇通过那扇窗悄悄往里看过。想来以自己和锦兰的身材应该能爬过去，于是便带着锦兰爬过了那扇窗，和想象中的一样顺利通过了。然后很快找到了密道，顺着密道走了很久很久，直至走出来是才发现天还是黑的，看来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而自己和锦兰正处在离家里约十里之外的一座小山丘上，此时又累又饿，已经一天多滴米未沾了。锦兰已饿得两眼发昏，无力的靠在姐姐怀里，锦心也好不到哪去，虽然萧氏待她刻薄但自小还是当小姐养大的，成日里锦衣玉食，丫鬟伺候，又是弱质女流，带着妹妹逃了一天也已是到了极限。强烈的求生意识让她强打起精神，催促着妹妹上路。她知道翻过这座山就是沙漠了，沙漠广博无边，想找人很难，但是在那一片荒漠中生存又成了一个大问题。但她不想死在这里，特别是锦兰还这么小，她不忍让她跟着自己丧命，进沙漠是唯一的出路，她只想能在沙漠中遇到好心的旅客，送她们到京城去找爹爹。毕竟太年轻，从不曾想过她的爹爹或许早已死在了她们前面。

　　“锦兰，快点儿，我们走。”

　　“姐姐，我好累，好饿，不想走了。”锦兰有气无力的说着，锦心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咬咬牙，把妹妹背到了自己背上，艰难的向前移动。天上还在下着雨，地上一片泥泞，锦心背着妹妹在黑夜里慢慢向前蠕动，是那样的绝望，前路漫漫，后有追兵，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种煎熬。

　　不知走了多久，锦心感觉自己已经翻过来那座山丘，现在应该在沙漠的边缘地带。轻轻叫了叫背上的锦兰，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锦心赶紧放下锦兰，发现锦兰体温高得惊人，看来是淋了雨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锦兰被烧的说起来胡话，一会儿叫着娘亲，一会儿叫着姐姐，锦心一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瞬间流了下来。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抚着她，必须尽快走出去，不然锦兰真的活不了多久了。重新扶起妹妹，刚背上胸口就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疼痛。一口血涌上来，眼前发黑，昏迷前她听到了锦兰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身后那一片湿润……

　　空旷的沙漠上，几辆马车哒哒驶来，溅起无数泥水。外面又冷又湿，而车厢里却华丽而舒适。突然一道黑影瞬间闪进车厢，司星启身穿狐裘，手里拿着一株罕见的天山雪莲，车内温暖舒宜，但他的脸却如天山万年不化的雪山。

　　“说！”

　　“禀主上，居探子来报，圣上，圣上已于七天前驾崩了！”

　　听完，却没见面前之人脸上又丝毫的变化，只是那株被他握在手间的雪莲悄悄地落在了虎皮地毯上。

　　良久才听对方的声音缓缓传来，不大却又一种震慑人心的感觉。

　　“对于父皇的病，太医怎么说？”

　　“太医都说圣上是病逝而终，但所有太医都已打算告老归田了。而主治太医苍太医已于两日前暴毙身亡了，苍太医家除了他的两个女儿以外，全都确定已被杀害。圣上的遗体已于三日前葬入了皇陵，据说是圣上诏书上说的想尽快入葬，而且诏书上还说将传位于三皇子。”

　　“呵呵，三哥，想不到你连这两天都等不及，呵呵~”

　　“主上，还有一事，似乎主母想随先王而去。”

　　“什么，噗~”

　　“主上，主上，快把孤叶叫过来！”车外正在驾车的夜魅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急切。

　　“不用了，夜魅快点驾车，限你三天之内赶回帝都，如若不能，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是！”明明是那么童稚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像是地狱里恶鬼的呼啸。从天山到帝都三天是不可能到的，但此时却只能一搏了。片刻，骏马如飞……。

　　刚驶出不远，司星启就明显的感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

　　“主子，前面发现了两具女尸，不，一个已死，另一个好像还有口气。”

　　听到这话，司星启心里一动，苍太医的老家就在离着不远的地方，结合前日探子的话，这两个人自然就是苍太医那两个逃出来的女儿。向车窗外看了看，不远处的泥坑里躺着两个人。小的身上插着一只箭，穿透了心脏，眼睛大睁着，脸色扭曲，泛着黑青，看来箭上有毒，死时受了很大的痛苦。大的满脸泥泞，胸前也有箭伤，看来当时大的正背着小的，箭从身后插入，力穿了两人。

　　收回目光，对着车门说了一句：“叫后面的人把小的埋了，大的交给孤叶。”

　　“是”，便听见有东西飞过的声音，随后便是哒哒作响的马蹄声……

　　四年以后，江湖上出来个妖女玄心，玄心擅长医术但却是出了名的见死不求，而比她的医术更出名的是她的毒术，阴毒至极。毒死过江湖上不少人，那些被她毒死的虽都是些多行不义之人，但天下之人又有几个人能做到问心无愧，自是每天担心自己会是她的下一个目标，久而久之就把她传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又因为她多穿黑衣，便给她取了个“黑寡妇”的外号。但从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仿佛就在一瞬间江湖上便多了这样一个人。

　　至此，世间早已没了苍锦心，只有“黑寡妇”玄心，就像苍锦心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