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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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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合香
(诶,暂时先用下主角的名字做题目,能写多长呢,望天,12.11.2)
长安城里来了个妖怪。
那是一个喜欢采花的妖怪。妖怪口味刁钻,采花有三个规矩,只采清白的人,只采漂亮的人,不采没钱的人。只要听说谁个高门大户里有长相漂亮身子清白的公子或者姑娘,这阵风刚吹到他耳朵里,立马就会不声不响的进屋把花采了。
最让人称奇的是,这个风流妖怪据说是个极为俊秀的人物。被他采过花的人,往往一个晚上被他的风姿所倾倒,芳心深种,别说找官府捉人,就连辱骂他的话都不允许宣之于口。
而且,这虽然是个男妖怪,偏偏倾心于一些女人用的东西,他自己虽然不施粉黛,但是却喜欢为情人染香,每每他流连过的场所,都会留下一种特殊的香气。妖怪未曾在人前现身过,后来人们谈到他的时候,就以香气代人,称他为苏合香。
等宰相,将军家的公子小姐都被采过那么两三朵以后,两个斗了一辈子的冤家凑到一块琢磨,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自家的也就算了,怎么能放任他危害百姓呢?干脆,一咬牙,花了银钱,托人去华山上请道士捉妖。
纯阳宫,在长安城以西的华山之巅。那里终年大雪不化,松柏掩映,集天地灵秀,清气蕴藉,是世间最适合清修之所,也是天下修道之人心中的圣地。
在这纯阳道观里,有七名最负盛名的道士,被称为纯阳七子。纯阳七子里的五位已经不知仙踪,留下的两位中有一位接掌了门派,却也是常年闭关不出,大小事皆由天下三智之一的于睿代管。观中规条森严,威严肃穆,让人无不望而生畏。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小道士们,自然都长成了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正义凛然的侠客义士。
等到长至十八岁,小道士们就该下山历练了。下山之前,前一代的师兄们会教与他们一些为人处世行走江湖的方法。每位师兄经历不同,教诲自然也有所不同,但唯有一句话是口口相传,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便是学成之前万万不可去长安城以南的万花谷,就连路过也不可。
不过所谓一缸子好米里面总有一两颗老鼠屎,一群好道士中间也有一两个顽皮捣蛋的。
清宴就曾经是其中最调皮的一个。
他天资极高,学任何法术都能以比常人短一半的速度融会贯通,甚至更厉害几分。于睿都曾断言此子必结道缘,只要有善人从旁提点,往后修道之路将会势如破竹,突飞猛进。
但是这些都是九岁时的小清宴不理解的,他所想的,就是怎么溜出道观去那个禁地万花谷瞧一瞧。
所谓禁地,就是一般人去不得的地方。不过他清宴是一般人吗?在家等着天上掉下一个神仙帮忙,那不现实,还不如靠自己的两条腿去找找,一般什么武功秘籍拉修道圣药拉都在禁地,比如少林寺的那个禁地藏经阁,江湖多少豪杰趋之若鹜,虽说那个是佛家的,和他们道士隔了行,不过至少说明禁地都不简单,这个万花谷,也一定有什么秘密。
清宴心里打着小九九,等到师兄下山修行的那一天,藏在其中一个人的大书篓里,溜下山了。
红尘真是太美好不过了,一路从华山脚底走到长安城,这个打一睁眼就是纯阳白雪的小道士看晕了。满身都是金灿灿菊花刺绣的富家少爷,光头锃亮能反光的和尚,小摊贩甚至还有异域人,比如说脖子上至少挂了十来斤重量银饰的苗疆人,总是带着面具的唐家堡人,还有眼睛一只绿一只蓝的波斯人。就连城管都英武得不得了,寒光熠熠的铠甲闪的人睁不开眼,喔,那个粉红肚兜外穿的姐姐也好闪,胸部好大,眼睛要刺瞎了……
小道士乐陶陶晕乎乎的走到了长安城,完全不知道发现他丢了的纯阳师兄师姐们急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他身上没带钱,但是他可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是可以通过吐故纳新来吸收天地精华的,吃喝拉撒睡之类的俗事和他没关系,哦对了,睡还是要的。因此,小道士在长安城流连的几天让他非常心满意足,不过玩归玩,他还是记得他是要来干正事的。
这几天在市坊间打听,他也大致了解了万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万花谷的入口在长安外的秦岭之中一个叫青岩的地方,地处山岭之间,与世隔绝。那里终年温暖如春,繁花似锦,是个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万花谷里秘籍一共分为七种。七种之中最厉害,也是最为人关注的有两种,一为武经,一为药经。清宴不通药理,倒是对武经很感兴趣,据说万花谷主原是侠客岛方家之人,这武经里就藏着原来强极一时的侠客岛主方乾的心法精髓。
清宴能进万花谷不得不算上个运气。他在秦岭中找入口的时候,遇上了外出采药的万花弟子,如法炮制的钻进那人的药篓子里,被带进了万花谷。
两人自一个迷障中进入,迷障之后便别有洞天。谷中代步的工具也不一般,几架可以随意上下高耸入云的天梯日夜运作,更有翅翼张开来足有十来米长的大鹰作为弟子的坐骑,带着他们翱翔于苍穹之上。
万花是一个非常适合自上空游玩的地方。“万花晴昼海,南疆五毒潭”并称天下奇景,五毒潭清宴未曾去过,晴昼海就足以让他口瞪目呆。晴昼海乃是一片花海,清澈的落星湖如同镶嵌其中的瑰丽珍珠。山水间星罗棋布着几舍茅屋,便是谷中居所。万花谷常年不变,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化,此处却是永恒的宁静秀美,繁花掩映,让人流连忘返恍入人间仙境。
清宴在心中默默的哭泣了,早知道谁去修道啊,冻死个人,在这多好啊。
趁着那个傻不愣登的万花弟子不注意,清宴溜了。
他尽情的在天空下跑啊跳啊,像一只被在羊圈里关了十几年的小羊,突然被带到了鲜草肥美的草原上一样。从云锦台开始,跑过了晴昼海,落星湖,爬过了生死树和摘星楼,参观了仙迹岩虽然没看懂,最后还在揽星潭里拿了几只乌龟蛋,放到之前带他进来的那个万花弟子药篓里,算作报答。
玩了一整天,夜幕降临,繁星低垂,小道士在晴昼海里随处找了个窝,睡觉。
刚一安静下来,耳边突然传来隐约的哭泣声。
啊叻?一进谷就碰到妖怪了?
小道士觉也不睡了,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发现是一棵很小很小的小树苗。
小树苗哭的非常伤心,但是还强忍着的样子,嘤嘤的哭声除了旁边的清宴谁也惊动不了。
“哭什么啊你,别哭了,好歹修成精了还哭,丢不丢人。“清宴试图安慰它。
“呜呜,呜呜。”小树苗转了个身,继续哭。
“别哭了嘛,再哭狼来了把你叼走了哦。”华山周边多有野狼,他小时候啼哭时师姐就常用这招吓唬他。
这招对付小孩子果然管用,小树苗“呃”的一声打了个小嗝,不敢哭了,惊恐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告诉哥哥,看看能不能帮帮你。我可是很厉害的道士哦,专门捉妖怪的。”清宴轻轻的抚摸过它光秃秃的长了几片叶子的枝丫。
小树苗闻言,好像想起了伤心事,又想哭了,可是一想到会有狼来,又抽抽噎噎的憋住了,过了一会,小声呜咽着:“今天我本来睡午觉睡的好好的,醒来的时候,我刚长出来的花就没了。”
“哈?怎么没了?”
“不知道,我长了好多好多年才长了一朵花,睡个午觉就没了。”说到伤心处,小树苗又哭了起来:“不知道是谁摘走了,万花谷里的弟子一般都知道的,不会做这种事,定是哪个谷外的臭家伙,拿了我的花!”
咦= =?咦咦?这听着,怎么好像……
小道士想了想,下午在晴昼海玩的时候,好像的确是看到过一个黄黄圆圆的果实,摘下来咬了一口觉得不好吃,又扔了。
= =囧,这树的花怎么长的像个果子一样,也不能怪他认错啊……
“小树……”
“我叫苏合香。”
“哦,香香啊,是这样的,果实什么的是浮云,重要的是修炼出果实的那个过程。你想想,有时候你爬到山顶,看着这大好河山万里,胸壑间豪气顿生,嚓!好地方!不过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你爬山的过程。比如走到哪里滑了一跤啊,吃了个果子很难吃啊之类的,都是为了磨练你的意志。”
“……什么叫爬山?“半晌,眼睛里还含着泪的小树苗狐疑的问。
“= =“清宴又想了想:”呐,好比说,你为了长这么一朵花,饱受风吹日蚀,雨打霜凌,这个过程呢,就把你锻炼成了一棵更强大的树了。这么说你懂了吧?“
“……什么叫雨和霜?“继续问。
……!忘记万花谷常年是春天了。
“呃,你别问啦,反正肯定是坏人干的。不是我干的,我没吃你的果子,哦不是,没吃你的花,我是清白的!“
一人一树的跨种族聊天宣告失败。九岁的清宴因为心虚,反而先气鼓鼓的跑了,留下满心疑问的小树苗,睁着泪花闪闪的眼睛望着他的背影离去。
清宴的私自下山后果很严重。他跑去偷听万花弟子习课的时候被万花谷的大师兄裴元发现了,直接拎到了于睿面前。他在论剑峰的一棵松树的树尖上坐了一个多月,屁股都坐尖了才被放下来。
自此又过去了九年。清宴再不敢私自下山了,只一心跟着师兄师姐潜心修道。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来调皮捣蛋的小道士也逐渐成长为了沉稳干练独当一面的成年男子。他的武学造诣远超他的师兄师姐,成为了纯阳新一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普通的弟子习课很快就满足不了他,他被正式的收入于睿门下,成为她的首个关门弟子。一眨眼,百年如白驹过隙,他再一次出现在纯阳众人眼前时,还是如他刚离开时的十八岁一样的模样,但是所有人都发现,曾经的小师弟已经变了。
他开始变得和纯阳宫三千尺上的皑皑白雪一样,冰冷安静,不苟言笑。他不再喜欢跟在师兄师姐身后撒娇,不再去饭堂上偷吃的顺便帮忙砍柴,不再趁别的弟子睡觉时在他们脸上画大乌龟,事后还把笔塞在其他同门手里。的确,百年是一段足够让人成长的时光,纯阳弟子也本身就如同高山冰雪一般的冷清,只是,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他周身的寒意却足以让其他纯阳弟子退避三舍。
所谓修天道,先修人道,修人道需修剑道。修剑道需静心,等心高悬于苍穹广宇之上,剑意才能凌厉清明,不受世俗尘埃所污染。
原先负责教诲他的师兄现在常常感慨,于睿师父把他的小清宴藏起来了,还了个大冰块给他,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只有在他笑起来的时候,还能找到一星半点的当年的那个小清宴的影子。
只可惜,他笑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清宴此行下山,乃是为了历劫。
□□老去的速度虽然因为吐故纳新而变得缓慢,却终究是在老化,百年是一个节点。他必须早日脱去肉体凡胎,修成不老仙身,方能继续在修道之路上走下去。
师父在他下山之前,对他说等待他的是一个情劫。
他笑了,师父这般紧张,徒儿还以为是九天雷劫。
于睿摇摇头,却不再多言。师徒二人对坐了一个下午,于睿便让他回去,第二天走时也不必再来道别了。
清宴不解,但也知道此行必是艰难万分。出了门之后在于睿门前跪了整整一夜,纯阳宫漫天飞舞的大雪下了一夜,覆盖了他一身。第二天天刚破晓,他抖落身上的残雪,独自一人下山了。
彼时,苏合香正坐在最大的青楼遇晚阁里,单手撑头无聊的快打瞌睡。
“大爷,您看这些都还合意不?”
苏合香抬了抬眼皮,挥挥手:“去去去,我要清白的,清白的听不懂吗!“
老鸨为难了:“清白的,现在可难找着呢。您看这些姑娘,虽然不是完全清白的,但是也不是老手,保证呐,和清白的没什么两样……“
“出去出去出去,都滚!“
苏合香不耐烦了,扇子摔在地上,指着门吼。
老鸨“哎呦“一声,赶紧蹲地上把摔烂了一片的扇子捡起来:”苏公子,您这扇子不要的话,妈妈我可就接手了啊,您扔就扔了吧摔什么的,您这扇面可是价值千金啊,哟哟您看都摔烂了……“
苏合香给她唠叨的头晕目眩,抬起一脚踹上去,肥肥的老鸨就被踹出门了。
四周终于安静了,苏合香慢吞吞的走到床边,拉过锦被盖在头上。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怎么就找不到那个人了呢?
不管是他暗处的身份苏合香,还是明处的身份苏术,居然都完全没法查到那个人一丝一毫的信息,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走后,他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再开出一朵花才苏醒过来,他记得那人恍如雪色般细腻白皙的小脸,比万花谷所有的花都要好看。跪坐在他身边时,宽大的袖袍微微飘拂,直似仙童降世。当他垂下头聆听他说话的时候,奶白色长发垂下来,像丝绸一样抚过他的枝叶,眼睛里繁花织锦,温柔美好的找不出一丝瑕疵。
晴昼海百年以来只有他一个修成了花神,生死树一脉的上古神识在他体内慢慢的苏醒,让他仅用短短一年就跳过了化形期,直接化成了人。他知道若是自己再等几年,过了百年之劫,便是正式的位列仙班,那个小小凡人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可是他等不及了,谷主说他的劫难非常凶险,恐有性命之虞,如果他真的没熬过那个劫难,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因此他逃出来了,循着那人的气息一路来到了长安城,却再也寻不见了,他只得在此处逗留,日夜寻找,只希望能与那人再见一次。
是的,他要报恩!
只是他忘记了,百年虽然对于他来说仅仅一瞬,可是对于肉体凡胎却是一辈子,如果那个真的是个凡人,只怕早已是黄土一抔了。
可惜他对那人的了解实在匮乏,他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苏合香就不去乡村僻野寻他,他说他是清白的,苏合香就专门找清白的人,啊对了,他还很漂亮这是肯定的,因此苏合香所谓的采花三条规矩,就是根据清宴来定的。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找啊……
正出神,碰的一声木窗被击破的声音,伴随着利刃破空而来的声音突然向他袭来。苏合香仅凭本能避过,却还是被凌厉的剑意划破了袖袍。
“何人!“
“妖孽,速速就擒!“
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长相,就立刻被杀意汹汹的招式卷了进去。两人在狭小的房间里过了几招,苏合香不善武而善药和毒,渐渐被逼至角落时,袖口滑下九枚银针,针尖寒光乍现,倏忽间直指对方几处大穴,来人虽未料到,却处变不惊急速退开,手中的剑化为三柄,随着一个口诀刷的扎在面前,隔空飞来的银针击打其上,犹如碰到了无形的屏障,纷纷落下。
防势刚起,来人又拔剑攻来,一柄剑使得出神入化,缠斗皆在近处,对于苏合香来说极为不利。但苏合香周身的防身物品极多,毒针更是用之不竭,渐渐地反而压制住了对方的攻势。
随着两人打斗渐酣。空气里苏合香的味道慢慢弥漫开来。
苏合香原是一种药材,仅生长于终年雨润的万花谷。它三百年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果。开花时香气弥漫于苍野,闻之可心旷神怡,郁气皆散。结的果实更是十分珍贵的续命良药,习武之人若是得了,便能平添百年功力,武学造诣平步青云。
苏合香化成人形后,香气就不如原来浓郁了,唯有在他情绪激动时才会散发出来,香气熏人欲醉,如入香甜梦境。
不速之客穿着一袭白衣,发髻高束,风神如举,飘逸出尘,他的剑却如同极北之境千万年不化的冰雪,寒冷沁人,带着极伤人的杀意。
可是,随着香气越来越浓烈,那人手中的剑却不如原先的凌厉了,又对了几招,苏合香瞅准时机,一掌劈在他的手腕上,他手中的剑立刻脱手,掉在了地上,剑尾的穗子上挂着一颗小小圆圆的黄球,从苏合香眼前一闪而过。
剑客被击掉剑无疑是一个耻辱,那人却好像顾忌不了那些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过去,看来他最后几招,也仅仅是凭借本能在挥剑而已。
苏合香皱了皱眉,环视了一眼被破坏殆尽的客房,不欲麻烦,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青年,跳窗而去。
那人整整昏迷了三天,苏合香一贯只知道自己的香有疗伤散郁的作用,从来没见过把人熏晕的,而且还晕了这么久。
长安城外有一大片枫叶林,十里艳遍,烧至天际,苏合香就抱着那人坐在一棵树下,睡了三天。
那人在他怀里时,像是晨草间的一滴露珠,轻而冰凉,恍如转瞬就会消散一般。
而且,他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好像……
被白雪亲吻过的眉眼与发色,让他眷恋不已。
万花谷从来不下雪,他却这样的迷恋着雪色,何其可笑。
第三天,那人终于悠悠转醒,抬眼望向他时,眼底倒映的都是枫叶浓烈如火的红色,烫得他心乱如麻。
“你,是谁?“
“……苏合香。“
苏合香的香味竟然会让人失忆,这一点让苏合香本人都没法理解,直到他从那人的背后发现一根他的银针。
银针上的毒液本该了结了他的性命,可苏合香的香气却救了他,只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苏合香把他带上了昆仑山玉虚峰,那个极北的昆仑幻境,比华山还要冰冷无情的所在。皑皑白雪下覆盖着九万尺的坚冰,是一道天然的与红尘隔绝的屏障。
和冰一样坚硬的,还有那个人的心。在苏合香看来,甚至比亘古不变的昆仑山还要难以撼动。
昆仑山顶有个坠凤台,上面的风雪是从昆仑深处的北茫山而来,呼啸过台时会发出痛苦呜咽的悲鸣,夹杂着蚀肉腐骨的寒意。据说是上古时期的凤神曾与凰神在此游玩,可是日久经年,凰神涅槃,凤神遍寻不得,便在茫茫的昆仑高原上徘徊不去,一边寻找她一边发出哀伤的哭泣声。
那人自从第一天被他抱上坠凤台,就喜欢上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一整天,风灌满他的袖袍发出猎猎的声响,长至脚踝的雪色长发披散开来,脚下万顷云海翻涌滚腾如惊涛拍雪,他单薄的身形傲立之上,恰似一棵傲雪的劲松。
苏合香只能在台底,远远的望着那人的背影。他在那站一整天,苏合香也就看他一整天。
昆仑幻境的寒气已经开始侵蚀他的身体,苏合香本只能在温润空气里生存,苦苦坚持这么些天已经让他有点灯枯油尽了。
苏合香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候,就是那人从坠凤台上下来的时候。
那人披着漫天的风雪,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直到被他拥进怀里,轻轻垂下的睫毛像是一只暂时在此处休憩的蝴蝶。
后来,苏合香在昆仑幻境里寻到了一湖温泉,幻了处小屋,便算是有了窝。
他喜欢在温泉里泡着,那人不会水,就只坐在湖边看他戏水。看着看着有些倦了,就躺到湖边闭眼休息。白色的长发泼洒在湖面,撩拨了一整个昆仑幻境醉人的春意。
清儿,他常常在他困倦时这样轻声的唤着,时间长了,总算是得了那人一点点的回应。他简单的,看望别处时轻轻的一声“嗯“,让苏合香泪盈于睫。
幻境里常年是寒冷的严冬。熬了近半年,苏合香开始渐渐的有咳血之症,乳白色的血液一滴滴的落在白雪之上,很快就寻不见了。
当他精心护着的小道童知道他咳血时,苏合香正在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他精通万花七艺,书法更是盛于一时。
苏合香把那人揽在怀里,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勾写最后的香字时,突然喉头一舔,几滴血就咳在了笔尖下,怀里的人睁大了眼睛望了一会那个痕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浓郁的苏合香的香味霎时弥漫开来。
那人犹疑了片刻,终是抬起手,将他唇边的一点雪色擦拭掉,道:“香?“
苏合香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是啊,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这才是真的香。“
那人不解,仍旧是疑惑的眼神。
苏合香便也不再多言,慢慢的倾过去吻上那人冰冷的唇,缱绻摩挲,把舌尖腥甜的血沫渡了过去,耳鬓厮磨间,他轻声道:“你记得,苏合香的香,是这个香。“
苏合香开到荼蘼,便如燃至尽头的红烛,香的浓烈又妖娆,两人唇舌分开良久之后,清宴唇舌间还缠绕着那人眷恋不去的气息。
又过了一旬,苏合香不知从哪里寻了酒来,是淡而爽口的清酒,开封时香气甚至盖过了他身上的香味。
两人对坐在小窗下喝酒,苏合香素手铜樽,为他倾盏,道士却不会喝,才饮了两杯就不肯了,苏合香自然不会独饮,便从屋里搬了琴出来弹与他听。
“此曲名为‘前尘’……“
道士没学过欣赏琴音,只觉得好听,苏合香一边弹,他便倾着头听,随手摩挲着桌上的铜樽。
过了一会,小道士突然坐直了身体,道:“香。“
苏合香转头去看,只见他把苏合香之前用过的那只铜樽转过来面向他,樽口染着一点白色的血迹。
“呵,倒附庸风雅了一次,红尘之中的佳人唇上若有胭脂,染在樽口才算妩媚。“苏合香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把痕迹抹去。
道士也不知听没听懂,不再追问,重新歪过身子听他弹琴,听着听着突然有些醉意上头,便倚在琴边昏昏睡去。
苏合香停了琴声,看着小道士的睡颜,觉得有几分悲戚,又有几分肠回心荡,却又不知从何诉起。
“前尘如梦,只盼我还能在你梦中便好……“
苍山,白雪,还有他的小道童。
这就是苏合香所拥有的全部,仅仅这么一点,就让他非常满足了。
满足到,即使立刻就要受到劫难,也觉得可以坦然面对的地步。
又是半载,山中岁月悠长,苏合香的咳血之症却是越来越严重。
等他实在是病的起不了床的时候,万花谷的裴元突然来到昆仑幻境中。
“苏合香,你果然还是没过得了这个劫。“
裴元望向他的眼神,既心痛,又惋惜。
苏合香靠在床上,浓烈至极的香气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透支,他忍不住的咳嗽,停下之后又默了默,弯了弯嘴角:“呵,这个劫,太厉害。“
清宴自坠凤台上下来,望见屋中两人,不免愣住。
苏合香笑起来,向他招招手:“清儿,过来。“
清宴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便被他握住了手。苏合香原本的手极好看,此时却消瘦太过,形如枯槁。
“这是我大师兄。“
裴元心中已知清宴便是害得苏合香至此的劫数,皱眉不语,停了一停,提醒道:“时候无多。“转身走了出去。
苏合香自知若裴元说出此话,定是命数将尽,却也不在意,随手摸了摸清宴的发鬓,复又握住他的手,道:“清儿,你果然是我找的小道士,只是,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人记着,未免有些不公平啊。“
清宴静静的看着他,琉璃一样的眼睛干净又透彻,是他最喜欢的神态。
“这样,我们做个约定吧,下辈子,我如果还要历劫,你来助我渡劫,你可愿意?“
默了一会,像是思考了一番,清宴认真的点点头。
苏合香又道:“我们万花谷,做约定时需以吻封缄,这样才算是生生世世都记得的誓言。”说着,他凑上去,飞快的吻了下清宴的唇,又笑眯眯的点了点自己的唇。
清宴与他一起,亲吻早已熟悉,当下也不犹豫,低过头去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的吻,苏合香却没就此放开,反而搂住了他,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间厮磨缱绻,清宴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对方的舌滑了过来,瞬间就进了肚子。
苏合香慢慢的放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犹如第一次看到他的那样。
“我苏合香,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生成了一棵苏合香树,遇见了你。”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也是生成了一棵苏合香树。”
“若有下辈子,希望我不要做一个软弱的苏合香。”
“我想,陪你一起上坠凤台。”
“想看看,你最喜欢的雪景,是什么样子。”
裴元将化为树精本体的苏合香小心的装进袋中时,原本失魂落魄坐在一旁的清宴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慌忙问道:“你要把他带去何处!”
裴元看到苏合香化回原形时,便已知一切尘埃落定。却不知道清宴失忆之事,当下气不可遏:“糊涂!我裴元虽是活人不医,但你非得见到他死透了才肯罢手吗!”
清宴被他那个“死”字刺的一怔,脚下一软,颓然退了两步。
裴元拂袖而去。最后一缕冷香拂过,清宴惶惶伸手去握,却只握得一丝的寒意,那缕香气,终是渐行渐远,飘散在了天地之间。
九月,纯阳宫最出色的大弟子清宴回到道观,百年之劫已过,刚刚脱去肉体凡胎的他显得更加消瘦冷峭,深邃的眼底埋着昆仑九万尺终年不化的寒冰。他仍旧是那样的冰冷,那样不近人情,却会在独处时,一笔一划极仔细的勾勒一个香字。翻翻覆覆,夜不能寐。直到整个屋子里,都写满了那个香字。
同年,生死树下唯一的那棵苏合香开至枯萎,哀婉缠绵的苏合香气缠绕了晴昼海三天方才散去。让人好奇的是,它以极快的速度开花枯萎,却未曾结过果实,不免觉得可惜。
又是一年春到,纯阳宫新一批小道士到了下山历练的时节,清宴作为于睿座下百年来第一个飞仙的大弟子,代于睿出面作临行教诲。
那天正是放晴的好日子,夜雪初霁,四处亮堂堂的,小道士们在山上呆了十八年,都说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天气。
而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兄,就是踏着那样的雪色而来。他一袭白衣白发,周身香气缭绕,恍如谪仙下凡。
“嗯,临行教诲,只有一句。”清宴微微展颜:“千万别去寻找万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