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至深处缘亦随》一江碧水

1、全文

　　一、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百花争艳。
　　一阵暖风徐徐吹来，却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因为——坐在石凳上的这位爷心情极度不好，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也下降了好几度。
　　一名宫女悄悄地朝左边瞧了瞧，见方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心想：太子爷今天吃了千年寒冰么？怎么这么冷啊！
　　还有一名宫女也偷偷地瞧了瞧，见方景眸光似剑，眉目如画，脸上红了几分,心道：不愧是太子爷啊！什么时候都这么好看！
　　方景环视了一下花园里争奇斗艳的百花，冷哼一声，随即起身离去，还不忘对后面一群宫女太监吼道：“不许跟来！”然后，大步向前走了。
　　正要上前的宫女太监们停住步伐。
　　一名小宫女看向方景的贴身侍女小瑶，问道：“小瑶姐，太子爷今天到底怎么了？”
　　小瑶摇头表示不解，心里却乐开了花：方景啊方景，叫你拽吧！报应来了吧！
　　方景一直走到暖心湖才停住脚步。
　　湖面倒映着他的容貌，眉清目朗，颜若舜华。
　　这容貌，自然是当世少有。然而，此刻，他却是越看越生气。正巧脚边有块小石头，他一脚便踢过去。石头落入湖中，泛起层层涟漪，搅碎了金色的太阳。
　　方景还是觉得不解气，就地坐了下来，双腿就在湖边晃着，眼睛盯着湖面，却是在发呆。
　　二、
　　那年，皇上四十大寿，方景正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寿宴无趣，方景悄悄离开，路过暖心湖，见里面似乎有人影，他好奇地走近。
　　秋风微凉，夜色有些浓了，他只看见湖畔那人衣袂飘飘，恍若仙人。背影如此美，正面也一定很好看吧。正这么想时，那人转头，果然是一张倾城倾国的脸，眉目如画，容颜似玉，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标准的美人。
　　呆愣了一会儿，方景出声问道：“喂，你是哪家的女儿？”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越过方景，有些着急地跑向美人，嘴里说道：“云儿，你怎么到处乱跑，你娘都快急死了！”
　　方景听着这声音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前面那美人没有说话，男人急急地转身，拉着美人的衣袖，“走走走，快——太子殿下？！”这时才突然看见方景，猛地停住脚步。
　　方景一愣，还未看清面前的男人，就见他低头一拜，口中喊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次，方景终于想起来，这是丞相的声音，那么身边的这位……
　　“云儿，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方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丞相，似乎没有女儿……
　　美人微微一笑，眸中却闪过一丝嘲讽，“杜云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低沉而清冷，方景瞪大眼睛，然后——看清了他的喉结与男装。
　　三、
　　记忆拉到更远处。
　　方景与杜云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暖心湖。
　　那一年，他们六岁。
　　皇帝有十几个儿子，方景排行第七，却是唯一一个嫡子。太子的地位与其他皇子自是有差别的，加之帝后宠爱，方景便养成了骄纵顽劣的性格。
　　那天，正是冬日，寒风瑟瑟。
　　方景与众皇子在湖边玩耍，玩着玩着，九皇子一不小心就把方景的玉佩给弄丢了，这下方景可着急了。那个玉佩是皇太后在方景五岁生日时特地叫人精心打制送他的，皇太后已经仙逝，这个东西丢了可真是麻烦！
　　由于众皇子一起玩，方景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早就遣了一众侍卫到远处去了，隔着这么远，喊声怕是听不见。除了九皇子以外的皇子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原因无他，都怪他平日总爱欺负大家。湖面平静如镜，似乎还散发着寒气。方景着急道，“老九，玉佩是你给我弄下去的，快去给我捡回来！”
　　生性胆小的九皇子闻言，瑟瑟发抖，面色如土，“七哥，我……我怕！冷……太冷了！”
　　方景一咬牙，说道：“我不管，你弄下去的就你去捡！”方景说着就去推九皇子，九皇子吓得哇哇大哭。
　　方景却是不管不顾，非要推他下去。
　　其他皇子这时才着急了，几个皇子连忙跑去找人，剩下几个忙拉住方景，还有两个小皇子也大哭着。
　　“七哥，等下就有人来的！先放开九哥吧！”
　　“七弟，不要冲动啊！”
　　“九弟，别哭了！”
　　“呜呜呜呜！”
　　“哇哇哇哇！”
　　一时间，局面如一团乱麻。
　　方景被众人围着，头痛无比，于是狠狠地甩开众人，大声吼道：“都给本太子住口！”
　　众皇子立刻沉默了，看着方景。方景却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九皇子的手腕，“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下——”
　　众皇子只见湖面溅起高高的水花，而九皇子却依旧在原地大哭，不禁目瞪口呆，随即，便见方景的头从湖面下伸出来，“——去……”
　　说完了没有说完的那个字，方景大叫道：“冷啊！冷死了！是谁把本太子踢下来的？！”
　　众皇子闻言颤栗了一下，纷纷瑟缩着不敢上前。
　　“是我。”一个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
　　方景抬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杜云，只有一个感觉：声音这么冷，长得倒是挺可爱的！
　　自此，方景对杜云这个名字刻骨铭心——因为，这个人害得疼爱他的母后罚他三天不许吃饭！因为，这个杜云他老娘是自己母后的好姐妹！
　　四、
　　没想到九年之后还会再次见面。
　　方景心中感叹万千，更加讨厌杜云了。
　　因为，这个人居然比自己还美！
　　虽然美用来形容一个男子不太合适，可是没办法，谁让自己和杜云都长得比较阴柔。
　　方景心里不痛快了，贴身侍女小瑶自然看出来了，于是这个外表纯良、内心狡猾的少女问道：“太子爷，你是在烦恼什么呢！”
　　方景有事从不瞒小瑶，于是把自己和杜云的前仇旧恨一股脑说了。
　　小瑶听完，两眼放光，强烈建议方景与杜云常常来往。“你应该经常出现在他身边，太子的光芒无人可挡！他是比不过你的！”
　　听了小瑶的话，方景深以为然，于是跑去相府找杜云。
　　杜云是极度讨厌这个骄纵任性的太子的，因此每次都不见他，弄得丞相很是担忧，好在方景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仍然坚持不懈地来找杜云。
　　最后，方景终于在一个小巷里见到了杜云。
　　在那之前，方景一直认为本朝民风良好，却不想竟有男子强迫民女的事发生。
　　那个女子害怕地抽泣、尖叫着，无奈那巷子寂寥无人，且天色将晚。
　　好在，方景和作男装打扮的小瑶恰好经过那条巷子，听见声音立刻跑进去。
　　“给我住手！”
　　闻言，那男子回头，便看见一个长相并不输与女子的少年。
　　“光天化日之下，皇朝帝都之内，你一个好好的人正事不做，竟然如此不知羞耻！”方景气得大骂。
　　男子却大笑，“夜色渐浓，天子正远，况且，我做什么事轮不到你这个毛头小子来管！”
　　方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听了这话自然气得不轻，而小瑶十分了解方景的个性，刚想拉住方景，他却向男子冲过去。
　　小瑶大叫一声，闭上眼睛，不想目睹悲剧的发生。
　　方景身子单薄，从不习武，没有什么力气，眼见那男子的拳头将要落在自己身上，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一粒石子，恰好打在那男子手上。
　　只是一粒小石子而已，但那男子立刻跳了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手，一边大叫。
　　方景回头，杜云正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本以为看不惯自己的杜云会嘲笑自己，可是杜云却越过他，对那男子开口，“还不快滚。”
　　男子看见杜云，冷哼一声走了。
　　然后，杜云开口问道：“太子可有受伤？”
　　方景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小瑶这才过来扶起方景，暗自后悔自己刚刚闭上了眼。
　　从这天起，杜云开始与方景来往。
　　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争吵，有时还会打架，却也越来越了解对方。
　　他们一起谈天论地、一起喝酒品茗、一起观花赏月，却——从不谈论情爱之事。
　　五、
　　思及此，方景幽幽一叹，已经五年了，他与杜云也都已至弱冠之年。
　　也该是成亲的年龄了。
　　三个月前，杜丞相之子与李将军之女将要结为秦晋之好的消息轰动天下，而今日，恰是婚期。
　　那日，方景又不小心惹了杜云生气，第二天准备了好些菜等着杜云来，结果一整天不见他踪影。方景出宫去找他，在半路上听见大家都在议论着丞相与将军结亲的事。于是，气得回宫，而杜云，整整三个月，不见踪影。
　　男子之间，或许本就不应有如此禁忌之情，可是，已经爱上了，又岂是能轻易忘却的？方景叹气，只可惜，自己容貌似女子，却终究不是女子。
　　平静的湖面倏地落入一滴眼泪，方景紧咬下唇，声音微微颤抖，“本太子人见人爱，智勇无双！”
　　“本太子才高八斗，貌比潘安！”
　　“本太子风度翩翩，神采奕奕！”
　　方景皱眉，“本太子哪里不如那个又凶又丑的李家丫头了！”
　　“太子当然比得上李茹。”
　　听见身后传来的清冷的男声，方景想立即回头，又不敢回头，攥紧了衣袖。
　　“方景。”杜云唤了他一声。
　　方景深吸一口气，起身，转身，抬头。
　　眼前的人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美了。白衣依然纤尘不染，神情温柔如风。可惜啊，这个人不属于他了——不，杜云从未属于自己。
　　方景心中十分苦涩，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喜欢上杜云了。
　　而且，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
　　杜云微微勾唇，说道：“方景，这些日子，可有想我？”
　　方景瞪着杜云，“想你又怎样？不想你又怎样？反正，你都要成亲了。”
　　杜云笑道：“怎么，吃醋了？”
　　“滚你丫的，谁吃醋了！你……”方景却又不知说什么，心里十分难受，却又不想承认。“你还来干什么！”
　　“我来……自然是为了娶你。”
　　“啥？”方景睁大了眼，随即翻了个白眼，“少来！谁都知道，今天可是丞相之子与李家千金共结连理的日子！”
　　杜云很无辜地看着方景，眼中光芒闪烁，“难道你忘了我还有一个弟弟？”
　　方景愣住了。
　　杜云还有一个弟弟，叫做杜宇。杜宇，也经常和方景一起玩。怎么把他给忘了！
　　“原来是杜宇和李茹成亲啊！”方景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不过，随即又疑惑起来，“那你怎么三个月不见踪影？”
　　杜云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我曾皇上请求赐婚，皇上说，反正你也无心当皇帝，不必传宗接代，但本朝虽民风开放，男风却仍然不为苟同，若是我能得到黎民的认同，便赐婚于我们。”
　　方景低头，眼前的白纸上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断袖无罪，分桃有理，男子相恋，亦为天理。
　　填满这白纸的，是满纸的签名、印章与手印。
　　方景心中感动非常，说道：“那，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杜云宠溺地摸着方景的头，“当然，我们现在啊，先要赶去小弟和李茹的婚宴，不久，就该是我们的喜事了！”
　　方景闻言，满足地笑了。
　　阳光下，两个男子向着幸福走去。
　　而树枝葱郁中，小瑶走出来，笑看着方景和杜云的背影，心道：不负我望，老娘终于看见这两只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