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芷》猫猫舟

33、番外之 夔殇

　　番外夔 殇

　　我四岁的时候，他一岁，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咬着手指冲我笑，我皱了皱眉头，怎么长得比我还漂亮？

　　我八岁的时候，他五岁，喜欢拽着我的衣服，跟在我屁股后头，脆生生的叫我：“哥，……”于是我高兴的拉着他的手，一起去玩。

　　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十三岁，已经是挺拔少年，却总爱粘在我身上，明亮的微笑，然后，总是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你的将军，保护你！”

　　我总是笑笑，宠溺的把他搂在怀里，紧紧的，生怕一松手他便不见了。

　　我叫殇，是这个觞朝的王，最年轻的王，因为，十五岁的时候，我就继承王位，成为一国之君。

　　那个时候，我看见那张漂亮的容颜隐没在人群中，便无比安心，他是我的弟弟，整个觞朝仅在我之下的王子，夔。

　　我爱他，这样爱他，毫不掩饰，他和我，都是彼此生命的另一半，唯一的羁绊。从小到大，我们都是相拥取暖，度过漫长而寂寞的黑夜，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然而，他的母亲却是我最恨的人，那个和他一样，有着倾国倾城容颜的女子，玉芷。

　　我恨她，因为她，让我母亲的一生凄惨无比，爱而不得；因为她，让我父王一夜白头，悲痛致死；因为她，让我的夔，成为孤儿，寂寞凄凉。

　　四岁的时候，那个女人和优河逃离王宫的那一夜，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清楚的看见马匹飞驰而过的身影。

　　于是，我轻轻的笑了，命人到陵阁，喂我父王喝下解药。

　　第二天，我便听到消息，那个女人逃走了，优河，死了。

　　有些失望，却看到身边的夔，娇憨的笑颜，于是，微笑。

　　八岁的时候，母亲死了。那天的天空灰暗，看不清的浮云飘动，母亲被安置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周围的人都在哭，但是看不到父王，我怔怔看着那些人，有点不知所措。然后，恍恍惚惚的走近，看见母亲安静的躺在那个狭小的盒子里，从没有过得的祥和。

　　“哥，……”夔小心的拉着我的手，轻轻的唤我，扭头，便看见清澈的眼眸温润的仿佛要滴出水。

　　紧了紧手掌，拉着他，转身离开。

　　十五岁的时候，我的父王驾崩了，那个永远活在记忆中的男人，终于解脱了，我微笑着，命人把他和母亲放在一起，生不能给她幸福，那么就用死来弥补。

　　于是，理所当然，我成了王，万民朝拜。

　　夔依然是我最爱的人，我把他护在羽翼下，不让他受丝毫的伤害。

　　夔，就这么长大了，在他十六岁的那年，漂亮的少年穿着银光闪烁的铠甲，意气风发的站在我面前，吟吟笑着，欢快的喊我：“哥，你看，我终于成为将军了！”

　　满满的幸福在心里蔓延，有种甜蜜的味道，充斥着心房。

　　一把拉过他，坐在怀里，伸手捏了捏他小巧的鼻子，溺爱的说道：“你啊，刚穿上盔甲，就以为自己是将军了？”

　　夔笑了，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哥，我说过，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将军，保护你，很快，就能实现了。”

　　小小的脸庞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坚定执著。

　　夔，我不要你成为什么将军，我只要你好好的在我身边，陪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那我等着我的夔儿，成为将军的那一天。”然而，说出的话却不一样了，既然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给你。

　　“哥，你说，我母亲知道了，会高兴吗？”说完这句话，夔的神情便有些胆怯，因为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这是我们之间不能碰触的禁忌，小时候，夔总爱问我关于他母亲的事情，每到这时，我便阴沉着脸转身离开，留下他一个人，有一次，他闹得凶了，我便把他关进黑屋子，不准他出来。

　　之后，夔便再也不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母亲，一切又恢复到原点。

　　“哥，……”夔怯怯的唤我，看着他，我却无法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捋了捋他的发丝，轻声说道：“夔，我们不要谈她，好吗？”

　　夔微微咬着唇，点头，然后，窝在我怀里，安静的躺着。

　　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发丝，一上一下，心里腾起一片戾气。

　　窗外，更深露重，月影横斜，流华四溢。

　　我埋着头，拿着笔，轻灵的游走。并不理会站在殿下的人。

　　“王，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笔锋顿了顿，然后拐弯写下最后一笔：死。

　　我轻轻笑了，抬眼，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人，眼底一片阴寒。

　　“做的好，泫然，把她带来见我吧，记住，不要让夔知道了，下去吧。”

　　泫然恭身而出，我冷笑，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杀人机器，没有半点情感，但是，却是我所需要的。

　　清冷的大殿，烛火跳跃，我却感觉不到温暖，空荡荡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有些惊讶，十几年过去了，她竟然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她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黑暗中，却有着莹莹的光芒，真得是倾国倾城，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定，足以挑起任何人的征服欲。

　　这就是我父王为之疯狂的女人，我的心底忽然浮现出母亲憔悴的面容，手掌不自觉得握紧，缓缓的，一步一步的靠近她。

　　“呵呵，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芷贵妃。”

　　我看见她眼底有了转瞬即逝的惊讶，却平静的开口：“殇？是你？”

　　“你应该叫我王，芷贵妃。”

　　我很开心看到她脸上划过的不安，虽然只是一点点。我端坐在她对面，安稳的看着她。

　　“王？”她微微蹙眉，幽暗的烛火在她的侧脸上跳跃，映出清澈淡然的眉眼，“樾谙他？”

　　“哼。”我冷冷得看着她，并没有多话。

　　她有一些颤抖，脸色苍白。

　　“对不起。”她嗫嚅的低声呻吟，在我看来却是莫大讽刺。

　　“呵呵，芷贵妃何必说对不起，往事已亦。”

　　她低着头，再没有说话，我紧紧握住拳头，心里腾起浓浓的杀气，慢慢起身，微微笑了，漫不经心的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微微侧身，幽幽开口：“哦，对了，我依稀记得，我父王很喜欢芷贵妃您的舞蹈，对吧？”

　　身后一片寂静。

　　我转过身，死死的盯着她，轻声说道：“那么，今日，就请芷贵妃在我父王坟前再跳上一曲，以慰他在天之灵，可好？”

　　幽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周围诡异的静谧，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有些压抑，可是，我却有着无比的开心。

　　丈夫和情人都远离了自己，苦涩的情感怎能跳出优美的舞蹈？

　　“殇，我已经无法在舞蹈了，对不起。”

　　果然，她拒绝了，呵呵，这样就对了。黑暗中，我轻轻的笑了，然后，冷冷的开口：

　　“既然，芷贵妃不能舞蹈，那么那双腿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丢掉吧。”

　　清寒的声音在斗室中响起，连我都不由自主地有一丝颤栗。

　　“哥，你在哪里？”夔，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大惊，然后看到她的眼神里竟然生出一丝惊喜。

　　不，我决不能让他们相认。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她下去？”我沉着嗓音厉声喝道。

　　身边的侍卫立刻动手，快速的捂着她得嘴，架着她往后离开，我看到，清亮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绝望，我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惜，却无法再开口了。

　　“哥，”夔的声音近了，我恰到好处的转过身，抱住夔，吟吟的笑着：“夔儿，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找不到你，心里不舒服。”看着他漂亮的笑颜，无比舒畅。

　　“对了，哥，刚刚我好像看到有人从后面出去了，是谁？”

　　抚着夔脸庞得手有一刹那的僵硬，却依然微笑：“没有谁，是你眼花了。对了，夔儿，你不是刚学了一套剑法吗？让哥看看好不好？”

　　“嗯，好。”毕竟年少，这样的谎言也能轻易得让他相信。

　　身后，寂静无声的斗室依然昏黄的烛火跳动，依然暗无天日。

　　我一直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和夔能一直这样过着平淡得生活，美好而快乐，然而，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

　　空寂的大殿，嘈错的回响着我烦躁的步伐，一路来到陵阁。

　　推开门，便看到夔素袍长落，坐在窗边，零落的褐色长发随风舞动，清澈的眼眸染上了一丝风情，妖娆的让我有些失神。

　　慢慢走过去，轻轻的把他揽在我怀里，丝丝的抚摸他的脸颊，温润如玉。

　　“夔儿，怎么了？不舒服？为什么不吃饭？”

　　自打在外面游历了两个月，回来后他便有些闷闷不乐。

　　默然，寂静，沉重的寥落。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保持着这样依偎的姿势。

　　夔忽然转过身，漆若点墨的双眸晶亮的注视我，有些窒息。

　　“哥，我遇到一个人。”我的心紧了紧，然后，坐在他面前，微笑：

　　“哦？什么人能让我们夔儿这样朝思暮想？”

　　夔轻轻咬着唇，微微蹙眉，抓着我的袖子，有些不安的说道：

　　“哥，那个人，是个女孩子。”

　　我轻笑，莫名的心痛，拢了拢他的发丝，说：“看来，我们的夔儿长大了。”

　　然而，下一刻，却突然有了一丝惶恐，因为夔说：

　　“哥，那个女孩子的容貌和我，一模一样。”

　　来了，终于来了，尽管这样小心，却终究不能避免，该来的，还是来了。

　　没过多久，是觞朝的国日，举国欢庆，我也会在大殿上大宴群臣。

　　也就在那一日，我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和夔有着同样容貌的女孩，果然是倾国倾城，艳绝四方，和她的母亲一样，舞动着轻纱薄羽，烟云缭绕。

　　紧握着双手，看着身边有些激动的夔，我忽然觉得难过和忧伤，夔儿，或许会离我远去，然后站在我无法触摸的地方。

　　不行，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个女人，我一定要除掉她。

　　也就是从那天起，夔变得不再和我亲近，他的眼里也不只是我一个人，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微笑，那样温柔，那样开心，然而，却不再属于我一个人！

　　广阔的茅原上，清秀绝伦的少年，出尘脱俗的少女，尽情舞蹈，脸上表情，快乐而清澈，透明得一尘不染。

　　舞，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当夔对我诉说的时候，满眼欢喜，夔总是喜欢向我诉说关于她的事情，例如她会跳很好看很好的舞蹈，例如她的眼眸仿佛会说话一样，例如她不会发出丝毫的声音，她是个哑巴。诸如此类。

　　我总是静静地听着，带着习惯的微笑，倾听。

　　等他离开之后，恨，刹那间充斥着内心，铺天盖地得恨让我有了嗜血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你死了都不放过我，玉芷？为什么你要出现，舞？还有你，夔，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我对你的爱，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为什么？

　　昏黄的烛火在大殿安静的燃烧，藏蓝的长袍被撕扯得狼狈不堪，凌乱的长发随意的散落，然后，我看见光洁的地面上映出邪魅的笑意。

　　阴沉的大殿，诡异的静谧，烛火不经意的跳动。

　　第一次见到舞，我看到她倔强的眼眸和淡漠的表情，心里冷笑，哼，还真是一模一样，和她的母亲一样，与世无争的样子，让我无比厌恶。

　　是的，当我看见那张脸庞的时候，我便清楚的知道，舞便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不过她的父亲却不是我们的父亲。

　　丝滑的衣衫紧贴着我得肌肤，丝丝凉意，黑色长发随意披在脑后，有些湿漉，怔怔的看着水蓝色的布帘，把玩着手中酒杯，脑子里空空的。

　　“夔王子，你不能进去，王已经休息了！”

　　嘈杂的声音夹着纷乱的脚步，把我惊醒。

　　然后，我看见夔疾步的朝我奔来，脸上的表情是从没有过的愤怒和……失望。

　　夔在我面前站定，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的瞪着我，清澈的眼眸此刻泛着点点雾气，红润迷蒙。

　　心里突然涌入不安。

　　挥挥手，让宫人都下去，再转身看他。

　　“夔，怎么了？谁惹我的小王子生气了。”想去摸摸他的脸，却被他狠狠地打下去。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恍惚的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好陌生，这还是我的夔吗？

　　“舞是谁？”

　　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竟然有了摄人的威慑，我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和凛冽。

　　“她是谁，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夔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是啊，我当然知道，当然清楚。

　　“因为，她是我妹妹，对不对？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妹，对不对？”

　　波光涟涟，我看见他的身后一片繁星点点，闪烁着绝望的光芒，我忽然觉得，我的世界开始一点点沦陷。

　　那个我曾经引以为傲，一手打造的世界，竟然摇摇欲坠。

　　“你，从哪里听来的？”艰难的开口，模糊的看着这张冰冷如雪的脸，这张我从小到大温暖的脸，竟然有了和他母亲一样的淡漠和冷寒。

　　我的心在一点点颤抖。

　　“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说是对，还是不对？”

　　“这么说，你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相信你的亲哥哥？”

　　果然，夔得脸上有了一丝闪烁。

　　“好，那我再问你，我的母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得脑袋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他得脸，一句话都无法说出。

　　“谁，谁告诉你的？”颤抖的嘴唇吐出最苍白的言语。

　　“六年前，我在陋室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对不对？

　　“你杀了她，你杀了我的母亲，对不对？！

　　“你是我最爱的哥哥，可是为什么不放过我的母亲？为什么？”

　　绝望的呐喊，无助的泣诉，撕心的纠结，我看到那双殷红的双眸渗出的点点恨意，漫无天际的席卷而来，心痛得无以加复。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呼喝！”咬牙看着面前的少年，紧紧地攥紧手掌，尖锐的指甲一点一滴的刺破肌肤，清晰的疼痛。

　　“是，我是杀了那个女人！她该死！”

　　飞扬的长发伴随我凌乱的步伐，随风飘零，长袍舞动。

　　“那个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做你的母亲！她给了你生命，却从没有养育你！你说，是谁把你带大！

　　“在你生病的时候，是谁整夜守在你身边，照顾你！在你难过的时候，是谁整日整日陪着你，安慰你！你开心的时候，又是谁陪你一起开心！

　　“是我！你的哥哥！”

　　怒吼般地说出这些话，宫殿忽然变得寂静无声，沉默得令人窒息。

　　夔，深红的双眼，此刻，盛满了晶亮的液体，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看着这样的夔，我除了懊恼便是悔恨，为什么，我要伤他，他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能伤他呢？

　　轻缓的抚上夔的脸庞，温和的擦拭掉落在腮边的泪珠，低声安慰道：

　　“夔儿，不要再想她好吗？她不值得你爱，她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明白吗？”

　　夔挡下我的手，埋下头，疲惫的转身，步伐沉重的离开，忽然停下，开口：

　　“那你能答应我，不要伤害舞，可以吗？”

　　身体里已经冷却的血液，仿佛又开始跳跃。

　　“为什么？你爱她？”冷漠的开口，语气阴寒。

　　“是的，我爱她。”夔转过身，异常坚定地看着我：“她是我的妹妹！”

　　沉睡的恶魔终于被唤醒，内心的暴虐在我体内蠢蠢欲动，再也按耐不住压抑的情绪，死死的看着夔的脸，视线开始模糊。

　　“原本只想把她送出宫，看来她是不能留在这世上了！”

　　周围安静的只剩下夔沉重的呼吸声和极度惊讶的表情。

　　天地苍穹，茫茫于世，我在上，他在下，命运的红线把我们紧紧相连，却只能站在彼此生命的两端，遥遥相望，永远不能触摸。

　　星空摇曳，红莲花开。

　　耀眼夺目，光华璀璨，流逝于悲哀的尽头。

　　“你知道舞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依然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地语气。

　　“是你的母亲，背着我们的父王，和她的情夫所生的孩子，

　　“为了这个孩子，她背叛了父亲，背叛了你！”

　　孱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这十几年来，她陪伴的一直是她的女儿，她和情人所生的孩子，而不是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

　　一步步靠近他，一句句尖锐的词语在齿间流淌。

　　“她来看过你吗？她来找过你吗？她或许连想都没有想过你！”

　　“可是现在，你居然要疼爱她的孩子！那个夺取了原本属于你的爱的孩子！”

　　“求求你！不要说了！”悲伤的泣诉终于不能支撑那颗近乎崩溃的心。

　　看着瘫坐在地的夔，我的心开始狠狠的疼痛，慢慢蹲下，褐色的长发就这么无力的垂落，看不清表情。

　　夔，忘掉她们，好吗？

　　陪着我，只要陪着我一个人就好，好吗？

　　然而，这样卑微的话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卑劣如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奢求？

　　“所以，你恨我的母亲，恨我的妹妹，恨我，对不对？”

　　头顶上方的手忽然停顿，胸腔中一股巨大的气流围聚过来，猛烈的撞击着内壁，仿佛要破裂而出。

　　我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大殿，冷气环绕，愣愣的站立不知多久。

　　夔儿幽怨的眼神不断出现在眼前，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他哀伤而冷漠的话语，苍茫一片。

　　“哈哈哈，……”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击，放肆的笑声在殿内回荡，毛骨悚然。

　　恨？是啊，我真的有恨，那种刻骨铭心的恨，让我无法释怀，无法解脱，可是，你竟然说我恨你？

　　夔儿，纵然全天下人不了解我，你都不可以不了解我，你怎么能如此践踏我对你的爱？

　　几日之后，觞朝举国欢庆，欢庆他们的小王子殿下成亲。

　　堂下，丝竹笙箫，鼓乐齐鸣，红幔喧天，欢天喜地。

　　我，坐在堂上，看着自己一手促成的良人美眷，微笑的无比哀伤。

　　那女子叫琉璃，虽然清秀，却及不上夔得十分之一，不过，我相信于夔而言，他并不会在意。

　　几日前的某个夜晚，我把夔叫到跟前，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去琉璃为妻，我便不会伤害舞，果然，他大喜，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我望着他的离去的背影，暗暗握紧拳头，既然我得不到你，其他人也休想得到你！

　　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一笑，目光在众人中寻觑，然后，我看到她，绝望的面容，我可以听到幸福破碎的声音。

　　阳光真好，金灿灿的有些刺眼。

　　只是，这一切，才开始。

　　送那个女人到汩罗身边，是我一开始就打定的注意。

　　不仅从精神上摧垮她，我还要让她万劫不复。

　　所以，夔来找我，也在意料之中。

　　“让开！我要见他！”听着夔有些愤怒的声音，我轻轻笑了。

　　“夔，这么急着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殇？”夔的情绪有些激动。

　　平静得看着他，清瘦了，果然，不应该让他出宫，过阵子还是接回来吧。

　　“夔，我不明白。”

　　“你怎么会不明白？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很少看到夔激动的样子，还是很可爱，我暗暗笑笑。

　　“我是答应过你，不过，还不到时候。”漫不经心的说着，缓缓的站起身来，故作冷漠的看着夔。

　　“殇，难道我们要注定要彼此伤害吗？”悲恸的神情带着深深地哀伤，摄人心魄的眼神几乎让我沦陷。

　　那个梦寐以求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凄楚哀怨的怜弱，楚楚动人，多么想此刻就把他搂在怀里，然后离开，远离这些所谓的地位，权势和名誉，带着他，远离这个凡尘俗世，远离喧嚣，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就在我快要丧失理智的刹那，一个惊人的消息打破我的计划。

　　“王，汩罗王子他，他……死了！”

　　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到房间内的惨象时，有一丝动容，然而，更多是对那个女人的愤怒。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不过，她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反抗，倒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呵呵，是这样么？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有趣的多，不过，我实在太讨厌你那幅故作清高的嘴脸，让我觉得相当恶心，真想看看扯掉那张平静的面具后，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值得期待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轻轻捏碎翡翠玉龙杯，拂袖而去。

　　之后的事情，就是一个君王做的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大牢里说该说的话，然后放她出来，给她锦衣玉食，高床软枕。

　　经常去看她，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在她旁边，慢慢的讲述宫里宫外的故事，然后，看窗外，飞叶翩翩，淡金色的光芒细弱而纯净。

　　很祥和样子，我望着舞清澈的眼眸，有些恍惚，那张脸，和夔一模一样。我却很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常常来这里。

　　因为，夔离开王城已经两个月了，去了前线，对抗隐修国的大军。

　　夔出发的那天，天气很好，风轻云淡，也是这样金色的光芒照射在夔银光闪烁的铠甲上，映衬着俊美的少年，雄姿英发，挺拔飘逸。

　　“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你的将军，保护你！”儿时的话语还在耳畔，一如昨天。

　　然而，物是人非，现在的夔已经不再是哪个站在我身后被我保护的孩子了，如今的他，不再属于我一个人。

　　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到我无法触摸的地方了。

　　我无法忍受见不到夔，无法忍受千里相隔的思念，所以，我去见舞，透过那张一模一样的容颜，依稀可以触摸得到夔的脸庞。

　　舞听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安静，淡淡的面容没有多余的表情，有时候，这样的呆在一起，会让我有种意外的安心。

　　一直很好奇，她到底喜欢什么，胭脂水粉？霓裳羽衣？奇珍异宝？每次送她的东西，顶多看一眼就放到一边，有些甚至看都不看。

　　现在想来，我好像从来不知道如何同女子相处，我的后宫形同虚设，从没有一个女子住进我的后宫。

　　不过，那些东西应该都是女人喜欢的吧。

　　今天，我特意带着一瓶从西域带回来的“玫瑰露”去见舞，听说，这是极好的胭脂，每年只会生产两瓶。

　　精致的小瓷瓶绘着玫瑰图案，红艳娇美。

　　我想她应该会喜欢吧，真是的，对于哄女人我还真是不拿手呢，不过，我可不想输给那个女人，我要完全的掌握她。

　　“玫瑰露。”轻轻的放在她面前，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产自西域，听说是胭脂中的极品。”

　　果然，舞的眼神有一丝闪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看来，女人天生还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然而，只有刹那的动容，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小瓶子也被放到一边，不再看一眼。

　　和以前一样，我忽然有些懊恼，真是看不透，她到底想要什么？

　　目光落在那些纷飞的花瓣上，不禁莞尔：“去过西域吗？舞。”

　　她看着窗外，似乎没有听到，专注的看着那些风景。

　　我笑笑，自然的坐在一旁，缓慢而轻柔的说话：“西域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那里有着和中原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那里的人都是高鼻梁，白皮肤，金黄的头发，就连眼珠的颜色也不是黑色。”

　　舞脸上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我暗暗笑笑。

　　“西域有五彩斑斓的首饰，漂亮的马匹，鲜艳的花朵，美味珍馐，飞禽走兽，都是我们这边看不到的。

　　“还有，风沙弥漫的沙漠，一望无际的金黄，漫天飞舞，苍茫辽阔，气势磅礴。”

　　转过头，便看见，舞看似平静的眼神下，却透着一丝好奇和向往。

　　竟然有一点恍惚，为了那样纯净的面容，和夔小时候一样的表情，单纯的可爱。

　　回到寝宫的时候，脑海里，夔天真的笑容和舞干净得的面容交替出现，反反复复，挥之不去，然后，最终重叠在一起。

　　舞，也许，她能替代夔。

　　风吹动天蓝色幕帘，翩纤如蝶，上下翻飞。

　　前线的战火越来越激烈，我不断听到夔英勇无比，不畏生死的消息，心情开始飘忽不定，一方面觉得欣喜，我的夔儿终于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另一方面，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这样的夔儿让我越来越看不清了。

　　今天早朝的时候，又有人递折子，弹劾夔滥用职权，骄横狂妄。

　　最近，这样的弹劾不断，我当然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尚书大臣：李善。这个人是我父王在位时就很得势的大臣，此人正直敢言，清廉忠诚，是满朝文武的第一人。

　　然而，就是这样正派的人，却对我说，要趁此机会铲除夔，理由是怕他功高盖主，借着此次战争发展自己的势力，拉拢人心。

　　“王，要是他真的羽翼丰满，到时候就很难除掉他了，您可别忘了，他的母亲可是被您杀害的！更何况他的妹妹现在还在您手上，保不齐他会反抗您，救出自己的妹妹！”

　　李善的话被我当场驳回，但是却依然在心里烙下了痕迹。

　　在舞没有出现以前，我可以把这样的话当成笑话，然而现在，我的心底却空落落的。脑海里想起夔失望的眼神和痛心的表情，心便狠狠地揪起。

　　夔，你不会这样做的，对不对？

　　内心却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夔儿，我的夔儿，在你的心里，我到底在什么位置？

　　去见舞的时候，奴妈在一旁，很恭顺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这个女人，总觉得她的态度过于顺良，不卑不亢的样子让我觉的她不是一个下人。

　　和舞的相处依旧是淡淡的，安静的看天边的流云变幻，看远处的青山远黛，那种感觉变得有些微妙，烦躁不安的心灵仿佛在她身上得到了慰籍。

　　离开的时候，我从奴妈口中得知，舞最喜欢的是雪樱花，那种只有在纯净土壤上才能生长的花朵，那种晶莹无暇的花朵，那种繁复而圣洁的花朵。

　　有些欣喜，立刻命人在全国搜集，我要最漂亮的雪樱花。

　　几日之后，得到前方的捷报，夔率领着五千精兵大败敌军的五万大军，漂亮的战役。

　　望着窗外的几簇新竹，郁郁葱葱，我忽然想念舞，想念她沉静清澈的眼眸，想念她恬然淡定的面容，甚至想念她有些冷漠的表情。

　　想着她，我便无比安心。

　　“来人啊，去把李大人叫来。”艰难做出的这个决定，不知道是否正确。

　　见到夔，我几乎有些认不出了。夔清瘦了许多，但是却显得愈发英挺俊朗，卓尔不凡，他的双眸炯炯有神，明亮的光芒四射。

　　艰苦的军旅生活将他打磨的更加成熟老练，圆滑世故，夔懂得如何隐藏自己，如何不卑不亢的行使君臣之礼。

　　夔离开的时候，我感到悲哀和惋惜，为那些已经逝去的过往感到悲哀和惋惜。好想回到舞的身边，看着她青涩稚嫩的面容，安静的说话。

　　从那以后，夔便没有再进宫。只是每日每日的在家呆着，陪着自己的娇妻，如胶似漆，寸步不离，恩爱无比。

　　再后来，我便听到琉璃有了身孕的消息。

　　那一刻，我笑了，终于明白，原来夔本就不是凡尘中人，他是误落凡间的精灵，现在，是他回归的时候了。

　　雪樱花真的很漂亮，洁白的花瓣透着清晰的脉络，晶莹的仿佛一碰就碎，我看着花朵，眼前出现舞的脸庞，然后，不经意的微笑。

　　果然，舞的目光在触到雪樱花的那一刹那，笑容晕开，美丽瞬间绽放。耀眼夺目，倾国倾城。

　　我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恍惚看到夔年少时候的样子，同样是这样清纯的美丽，不食人间烟火。

　　“舞，这是个权利的世界。没有权利，你就什么都没有，相反，如果手中握有权利，便可以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只要有了权利，就算得不到，也可以毁掉！”

　　漫不经心的说着，然后我看到舞深黑的眼瞳透出惊恐和了然。

　　两日后，我便宣布册封舞为妃。

　　那一日，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因为，在夔身上无法实现的夙愿，现在可以在舞的身上完成，多么完美的替代品！

　　父王曾经说过，作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是要做到无情，只有摒弃世上最珍贵的感情才能成就一个繁盛的国家。

　　无情最是帝王家。

　　我仰望着高远的穹顶，宝蓝色的天花板飘渺而模糊，青丝铺撒，满目疮痍。

　　夔，终于离开了。

　　我和舞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他，那个我唯一牵绊的人，就这样离开我了。无法寄托的奢望，烟消云散，泯灭于寂寞的深渊。

　　夔，对不起。

　　从那以后，我便时时陪在舞的身边，寸步不离。

　　陪她看繁花落尽，陪她看日升月沉，陪她在那片宽阔的草地上舞蹈。

　　风撩起舞的发丝，长裙飞舞，模糊了容颜，让我想起夔，想起那些曾经的天高云淡，如此清晰的提醒着我，无法忘记的伤痕。

　　袤原的风总是柔柔的，夹杂着丝丝的凉意，扑面而来。

　　喜欢看着舞，慢慢的融入每一滴血液，喜欢把她的点点滴滴牢牢的刻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里。

　　夔，你看到了吗？她和你一样的漂亮，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她还会跳很漂亮的舞蹈。

　　“舞，真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殇。”

　　然后我看见舞清澈的眼眸里洋溢的温情，让我沉醉其中，恍惚间，我看见夔，对我微笑，心开始一点一滴的疼痛。

　　舞，是你在这世上留给我最后的寄托和希望，我一定不会再放手的。

　　我要给她最好的东西，最漂亮的衣服，最珍贵的珠宝，最美丽的花朵，最香甜的胭脂，只要是她喜欢的，我都给她。

　　我保护她，守候她，给她温暖和安宁，让她在自己的怀抱里度过每一天，我用我的力量守护着她的青涩和纯真。

　　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会竭尽所能的掩盖。

　　然而，还是不行。那一晚，我看着她在红莲池边无声的哭泣，难过的漫无边际。

　　琉璃死了，带着腹中的孩子，夔的孩子，一同消逝在长长的阶梯尽头。

　　再后来，我穿上铠甲，带兵上了前线，少了夔的军队，战争就变得艰难。

　　去见舞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偶尔的相聚，让我格外珍惜。

　　“舞，如果有一天，亡国了，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忐忑的问她，直到舞点头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莫名的兴奋。

　　“舞，你是属于我的，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只要你不走，夔就不能离开我，你的身体里有着夔的魂魄。

　　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留住舞，甚至面对隐修国的无礼挑衅，我都咬牙坚持，就算赔上所有人的性命我也不在乎。

　　所以我找到一个和舞有些相似的女孩，准备把她交给隐修国，以其平息这场战火。

　　一切都将结束了。

　　黄沙弥漫，尘土飞扬，残阳如血。

　　落寞的身躯里，紧紧裹着那个早已冰凉的躯体，背影长长的投射在地上，无尽的悲凉，一片荒芜。

　　“为什么是你，舞？”

　　喃喃的重复着一句话，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舞死了，在我眼前，鲜血滴落，渲染着昏黄的土地，狠狠地灼伤我的眼，仿佛红莲绽放，极致的妖娆。

　　夔，你终于把她带走了，你赢了，这世上留给我唯一的希望在此刻破灭。

　　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天空中，浮云暗动，风沙迷眼，我看到夔在空中对我微笑，身后，是舞安静的面容：

　　“哥，快来啊，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禁不住微笑，一步步靠近他，夔，我来了，等我。

　　眼前殷红一片，忽然觉得无比安心，无比宁静，再也没有喧嚣，再也不用担心和夔分开了。

　　生命，华丽的完结在世界的尽头。

　　完

作者有话说

　　抓虫~~~~~